唐顺之将手中的字帖平铺在桌子上,抬起头微笑看着走进来的顾澄,却没有说话。
顾澄瞥了瞥一旁体型硕大的鱼人尸体,躬身向着桌后的唐顺之行了一礼,且恭声道:“玉清宫顾澄见过荆川先生。”
“玉清宫?”唐顺之捻着胡子,依旧微笑着看着眼前的顾澄:“我曾与蓝道长相交,也颇多书信往来,他所提过的一位顾姓师弟便是你了吧?”
顾澄立直身子,保持恭声:“正是在下。”
唐顺之看着顾澄拘谨的样子,不由得轻轻摆了摆手:“在我面前你可放轻松些。”
顾澄闻言后却依旧紧绷着身体,站的笔直:“荆川先生面前,晚辈不敢造次。”
唐顺之笑了笑,缓步离开桌前走到了门边,轻轻拉了拉门上的一截绳索,与之相连的一个挂在门外的铜铃便响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后,唐顺之回过头来看向顾澄:“过会便有家丁来此清理,我们外面说话。”说完,便负着手踱步到了屋外。
顾澄应了一声,也跟了出去。
二人一路来到了船舱之外,刚到一会便有家丁端上来一张小桌和两只小凳子,唐顺之率先坐下,又对顾澄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待顾澄坐下后,又有一位家丁奉上了两杯香茗。
唐顺之拿起一杯,在嘴边轻轻一品后,看着顾澄轻声道:“我与贵师兄以同辈相交,故你也不必将我视作长辈了。”
过了好一会,顾澄才小声开口道:“不知荆川先生是如何与师兄他相识的。”
唐顺之抬头看着天空,轻笑道:“说来也巧,去年的时候我往莱州府内寻访古迹,也像今晚一般遇到了妖邪之物的袭击,那次是你的师兄救了我。”
顾澄低头小声道:“师兄他的确是去年下山的。”
“后来我与贵师兄相谈甚欢,遂引为知己。”唐顺之一只手捻着胡须,一只手端起香茗一饮而尽,过后他单手撑在桌子上,斜侧着身子靠在桌子上,静静地看着顾澄道:“你师兄说大明朝出了大妖,他此次下山便是奉师命入京将其除去。”
“却不知顾小先生下山未去京城,而来了浙江是为何目的?”唐顺之轻声道。
顾澄坐直身子,正色道:“京城有师兄在,而我来浙江也是承了师命,是为了查清倭寇之事。”
唐顺之也坐直了身子,摆正脸色道:“你是说倭寇之中也有妖物?”
顾澄摇了摇头,用手摩挲着身前的茶盏,轻轻道:“目前我也不知晓是否如此。”
唐顺之却挥了挥手,同样正色道:“今年五月时,有数十倭寇自海上来,扬言直取留都南京。朝廷当即抽调了湖广、山东、河南、陕西诸路十余万大军层层护卫于南京城前,却不想这数十倭寇一路仍是势如破竹,险些攻入南京城内。事后统计,我军战死万余,而那数十倭寇竟全身而退。”
唐顺之顿了一会,又举起一直手来作握拳状,接着道:“十万对数十竟是如此惨绩,历朝历代未有所闻。但如果那数十倭寇皆是妖孽所化,这一切也便合理了。”
顾澄默默地点了点头,用力地捏着手中的茶盏。
过了好一会,唐顺之才轻笑道:“南京毕竟是我太祖高皇帝安寝之处。”
“自去年始,这世间的妖物一下多了起来。”顾澄转着手中的茶盏说道。
唐顺之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你先前说是要去宁波府的吗?”过了好一阵,唐顺之突然抬头问道。
顾澄略微愣住,随即点头说道:“我确是要去宁波府。”
“如今那王直率拥着数万倭寇盘踞在宁波府的舟山岑港。”唐顺之满脸正色地看向顾澄:“朝廷正与其和谈,但希望渺茫。”
突然唐顺之又像想起了什么,猛地从凳子上站起,对着顾澄说道:“顾小先生在此稍待片刻。”说完便快步走进了船舱。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唐顺之又快步自船舱内走了出来,其手中还拿着一物,但由于夜色深沉,顾澄却是看不清为何物。
唐顺之走到顾澄身前,笑着道:“我有一事还要劳烦顾小先生相助。”
顾澄闻言连忙站起,恭敬地说道:“荆川先生不必如此客气,只管吩咐顾澄便是了。”
唐顺之摇了摇头,用手使顾澄重新在凳子上坐下,同时将他自船舱内取来的那物也放到了桌子上,轻轻笑道:“我有一相交小友姓戚名继光字元敬,现为宁绍台参将,奉职于宁波府龙山所,此人文韬武略,日后必为不世良将。”
唐顺之说着说着顿了一下,顾澄立即将他面前的茶盏满上,待其一饮而尽后,接着说道:“而我这去官十年间,研习历朝兵事,颇有心得,也作了一书,想让你代我将此书交给戚继光。”说罢将桌上包裹着那物的布块缓缓打开,露出了一本蓝底的小书。
借着月光,顾澄看清了这小书封底上的字,轻轻念到:“武编。”
唐顺之轻声道:“明日到绍兴府你我分别后,我再予你手书一封,你将其一并交由戚继光。”
“不知荆川先生此次欲往何处,顾澄愿一路护送。”顾澄站起身来,抱拳恭声道。
唐顺之看着顾澄轻轻笑道:“你是怕我像今晚这样再遇到妖物?”
顾澄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却见唐顺之摆了摆手,笑道:“我这去官的十年间,除了写了这本《武编》外,就只做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顾澄不解地问道:“何事?”
“养浩然气。”唐顺之正襟危坐道:“这世间的污秽之物伤不了我。还有,你们道家不也讲道法自然吗?所以顾小先生便不必强求了,明日你我还是就此分别吧。”
顾澄闻言后,仍是摇了摇头。
唐顺之从凳子上站起,慢步走到了船头,缓缓地伸开了双臂:“这次我自福建归来后,也是时候应朝廷的征召之命了。”说着伸出了一只手指着空中的圆月,朗声道:“你看这世间波诡云谲,可这明月依旧是我大明的明月。”
顾澄看着天上的月亮没有出声。
“你的茶凉了。”唐顺之突然回过头,笑着对顾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