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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复眼腹语术

中央空调吐出的空气,维持新鲜的凉爽。临时避难室的湿度,舒服得让皮肤犯困。达利却开始犯起轻微灼烫的痒。他惦记麻舌的醺醉与手指捅挖之后的催吐。在避难室日光灯过亮时,他会到厕所,抠喉咙深处的肉垂,引诱未完全消化的菜渣,逆流通过食道,嗅嗅没有酒精的酸腐。达利由此判断,被送进避难室有三四个月了。前几次试着戒酒,血管壁开始期待被橡木桶的辣味刺伤,都是在戒断一百天前后。单穿着内衣裤和鞋子的他,不打算和痒对抗,步行到娱乐区。台球桌面的绿色绒毛,在掌心转毛画圈圈,引起胯间的血液逆冲。达利拐到运动区,踩踏飞轮脚踏车,试着把痒固定在地板。低阻力设定,无法流汗。眼前的墙面依旧是坚硬的羊奶奶酪。一次调到最高阻力,几次眨眼过去,飞轮竟然不愿意旋转轮胎。他揪出大腿筋肉,拉紧膝盖韧带,咬动小腿肌腱,唤醒脚踝进行连带的生理机械运作。他模仿老管家的专注,从右脚切换到左脚,不停交换,才把脚踏板打成自转陀螺。旋转的齿轮眼,拉动链条上的牙缝凹洞,让加快空转的轮胎引诱出空气旋涡。打滚的风,把达利视线卷入一道墙面裂痕。汗水从内衣纤维呼出微弱酸气,没有溶解白墙,连裂痕都不屑打个哈欠。咸水膜包裹达利,直到脚趾间都濡湿,白墙裂痕才淡淡哼出一口嘲笑。他被汗挥发,一落地,双腿立即发软,躺平在地板盗汗。地板给后脑勺一拳凉意,他醒着,感觉着酒精瘾头引起的痒,一滴滴分泌流出。原本试着踩飞轮冲进白墙、离开临时避难室的想法,也跟着汗腺排出。

这次入睡与苏醒之间——苍蝇都不知飞到哪里躲起来了。快速复胖到体重临界点的高胖,满脸歉疚坐在舞台上,手拿营养饼粮,犹豫要不要将蔗糖块投入热红茶,仿佛再多一片干粮饼或方糖,就会有脂肪从某个汗腺渗出皮肤。老管家思考下一顿料理的时间过久,站在瓦斯炉旁边,眯上眼,站着打盹浅眠。日春小姐不时被搬移到盥洗室的不同角落。某个男人洗衣烘衣,她枯萎的乳房熟成了饱满的瓜,另一个男人剃须洁牙之后,她停留在洗衣机盖上,张腿流落微量的黄水尿液。国字脸魔术师和倒三角脸魔术师,也会一起离开盥洗室,坐回马蹄沙发,从各自耳洞揪出一个小木偶布偶。它们身高腰围一致、缝合的眼珠统一规格,连车线边口都是同色号的灰线,只有两位魔术师清楚谁是谁。它们近来最常做的运动是,躺在各自魔术师的左手心,在沉睡中,把肢体拧成旋转中的抹布。等待他们的右手弹奏空气琴键,它们才跟着音符飘浮起来,翻开布织眼皮,苏醒同时,膨胀布料胸腔,大口吸气,把抹布身体肿胀回到正常身体。一个不小心,它们酸溜溜抖擞,裤裆就湿出一小片夜尿。两位魔术师这时会流露忧伤,又是心疼,又是责备,向它们吹几口气,风干裤裆。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刚上链紧绷的秒针也是。它忙着多绕走了几圈。达利喘吁吁,呆望天花板的管状白太阳。闭上眼的避难室,依然镀上染灰的光亮。不管谁醒着,谁入睡,谁被送下来,谁又能离开出去,临时避难室都会永远光亮吧。在恒亮的日光灯下,达利渐渐无法看清楚,这几次入睡之后,那些出现的什么和繁殖衍生的……光雾雾的演员妻子……那些白悠悠像似鬼魂的小男孩……那些被急流线条冲走的无数跳蚤或是某种昆虫,紧紧抓着汽车的后视广角镜,吸食着镜子里的某种昆虫体液……跳跃快速的福神不倒翁,在坠落中的电梯箱子里跌倒,流出一玻璃花缸可能只是食用色素的血……玻璃天空飘浮一瓶瓶不知名的气泡矿泉水,身体已经半透明的儿子,以门牙开瓶,冒出一句句听不见的无编号问题……以吨量计算的年轻女人胸脯肋骨,挂在疾驶的玻璃货柜车里,冻出一层白霜糖粉,生出油滑光亮的白蛆,孵化出无数的苍蝇,抢着飞出疯狂呐喊的骷髅头眼洞……这些模糊坠落的,从高台的木板尖端跳水了。在弹跳板与水面的几米之间,进行小规模翻转、并身、侧滚、弯夹的组合总和。最后垂直纵身入池,激起微弱的水花墙,淋湿达利的喉咙,他依旧感觉到喉咙深处的渴。达利知道,只要到厨房旋转水龙头,就可以流出透明干净的饮水。需要维生素与纤维,老管家可以打出浓稠的蔬果汁。饥饿感向下爬行到肛门口,平底锅就会冒烟,煎出一大块带血羊排。老管家还会在署名的干净餐盘上,画出酱汁的甜美线条,等待咀嚼,等待吞咽。还有加压浓缩的姜汁汽水、真空的烘制牛肉干、一泡水就可以恢复新鲜的干燥水果、一撬开就可以生吃的鲔鱼罐头……

只要持续这样下去,就可以一直活着了吧。

这句话,达利曾经写入笔记本,但这句话前头,发生了什么,这句话后头,又接续记录着什么,没有任何征兆。两侧的肩膀松弛了,汗水排出更多死去的痒。不管是醒着,还是睡着,他都维持平躺,伸手接住那些从光雾里分裂飘落的磷粉。一些是管状的,一些是圆环状的,它们一碰触皮肤,就破碎成更细的粉尘,没有喷雾出任何有关绿舱的消息。

究竟要多少日光灯管,才能让整个临时避难室,如此光亮?

不知道接下来做些什么好,达利丢问题给自己,试着统计白太阳的数量。

他从运动区的中央空调开始,顺时针方向点数日光灯。一次一根,六根一组,一组加装一块玻璃天花板。日光灯管亮得有光有影,不容易算数。刚绕排气口数一圈,日光灯就摇出新的刻度。达利计算了光,也不时被影骗走累加计算,前额又胀又痛。算数失序到五十来根,千百只电板内置的芯片光虫,在视网膜上蠕动。他忍着不眨眼,这些光虫便大胆爬行。一开始只是机械性的肢体动作,放肆的它们把身躯拉成电阻电盘。有些站起身,从眼球表面剥离,吸收更多光源,长出电流的光薄翅膀。它们集体飞舞的电力,让达利吱吱耳鸣。在泪水开始淹没视野时,它们剪断还黏在虹膜的脐带尾巴,抢入白太阳的缝隙,飞离避难室。达利拉下睑皮,尽量阻止它们脱逃。一合上眼,这些电子板光虫,反向钻回耳洞,在达利耳膜刮出低频率的疼痛。

“怎么睡在地板?”飞回来的,是苍蝇。

“我没睡。刚才在踩飞轮,有点累。躺着休息。”达利闭着眼。

“你闭着眼睛想什么?”

“……那个绿舱,是不是像避难室一样亮?”

达利一睁开眼,看见至少数十个苍蝇的脸孔。它们全被格放在蜂巢的视界里。出现苍蝇这种昆虫的复眼视觉,他并不困扰。麻烦的是,苍蝇们各自表述,让他不知道要回答谁,与谁对话。十点钟位置的苍蝇,明显刚入睡,眼珠正自主快速转动。九点钟格子里的苍蝇,正为自己拔牙,弄得满口是血,他请求达利协助,拔除最后一根健康的牙。达利问他为何拔牙,他说,以后买卖消息,用象鼻子口器就够了,不需要牙齿。三点钟横带上的三个苍蝇,在争执讨论,是否要与父亲断绝亲子关系。左边说,断了关系,怎么拿钱过日子,光靠卖消息活得下去吗?右边说,饿死也比羞辱好。夹中间的苍蝇冷冷开口,只要父亲一死,不就可以继承所有财产,不用断也不用饿,安安静静等着就好。说完,他淡淡征询达利的意见,你会不会把所有东西都留给儿子,不管他对你做了什么?达利被问题捆绑。占据制高角度的苍蝇,喳喳插嘴,问达利要如何才能帮高胖减肥?他是真心要帮忙。才说完,马上又浮出诡诈的笑。一阵空调凉风,把在七八点钟时间带上的苍蝇,吹到六点钟时间带的蜂巢格子。他们七嘴八舌推测,待在绿舱里的那个男人跟那个小男孩,应该是一对父子。说不定,也是被保镖送进去的。只是不知道,在K市经济单独核算之前,还是那场改革行动之后?父子又被送进去多久了?这些苍蝇,全都看一眼各自的电子表,说出某年某月某日的几点几分几秒。没有一只飞出来的时间是相同的。他们互相指责其他人的电子表时间不准。

蜂巢正中央的这位苍蝇,停在压制秒针分针时针的螺丝帽上,极度忧虑。在其他苍蝇的一轮猛盯下,支支吾吾,“老哥,怎么不到沙发上睡?”

达利平躺,没有起身,“趁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老哥,有件事,我想问你,可以吗?”

“这么客气?苍蝇,这不像你。”

“那我直说啰……老哥,为什么不跟日春小姐做爱?”

“为什么要跟她做爱?”

“大家都跟日春小姐做爱了。”

“老管家有吗?”

所有的苍蝇都同时回头,飞入厨房。老管家依旧站着,睡在浅水的沙滩,没有理会任何一只嗡嗡飞近耳朵的苍蝇。苍蝇们又同时回头,窃窃私语,最后讨论出集体的结论——老管家不愿意醒过来回答问题,一定也是跟日春小姐做爱了。

一只苍蝇飞出蜂巢格,落单在视界外头,愤愤然,“你不希望日春小姐活过来?”

躲在右上角最偏远格子底的苍蝇,从手淫的高潮慢慢平缓过来,以一种软蛆蠕动的声调呢喃,“老哥,不要以为不跟日春小姐做爱,就比较高尚。你不跟别的女人做爱,也不会改变什么。”

“困在这里,有什么需要改变的?”

“不是这里头,是外头……不跟日春小姐做爱,你老婆儿子就会开始着急担心?请警察或是拜托朋友到处找你?他们不会,不是吗?”

达利无力反驳这只脸上还有快感余烬的苍蝇。

他闭眼休息,直到睑皮里没有光没有影,没有变形光虫,也没有任何一只想要质问的苍蝇。从光雾殒殁的灰尘尸体,全都沉淀在达利脸颊,吸干所有汗渍。等额头也完全风干后,复眼的蜂巢格才消失。苍蝇也回到一张脸皮一段脖子一蓬头发。

最后剩存的这只苍蝇,飞出问题,“你失踪,老婆儿子会去报警备案吗?”

看着苍蝇少有的困惑,达利觉得有趣,也丢了一句反问,“苍蝇,你家老头不会找你吗?”

“我家老头最新任用的那个女秘书,可能会比较想我吧。会不会报警备案,就不知道了,”苍蝇两声冷笑,仰望天花板,搔搔变长分叉的毛糙乱发,“老哥,起来吧,这样下去不行,我们真的要找点事做。”

达利才提头,就被苍蝇拉住手。苍蝇用了没吃饱的劲道,无法拉起达利的身躯,只能拉起一具淡淡的立体灰影子。达利的血肉身躯,落在地板上,压扁成纸片身影子,只靠那双崭新的休闲鞋和站立的淡影子接连。肤色是皮,白色是内衣裤,黑色是头发,连脚的深褐,是老管家新配发的休闲鞋。就这样,苍蝇拉着达利的灰影子,拖曳到盥洗室。不管压扁的红兜声带怎么嘶哑喊叫,苍蝇都没听见。胶膜一样薄的臀背,跟地板磨出静电,颤起一路粉尘寒毛,再来回拖一趟,就会长出水泥疙瘩。淡得透光的立体灰影子,一被带到洗手台小方镜前头,苍蝇劈头就是冷嘲热讽。

“老哥,看看你,懒成什么样子?”

这位廉价立体投射制作出来的粗糙身影,一摇头,陷在地板上的达利,也被迫跟着摇头。

“不知道?我告诉你,最好不要再惦记外头,老想着怎么离开。不好好想想,怎么在这里过日子。老哥,镜子里的你,就要变淡了,消失啦。”

灰影子看着另一个更淡更透明的镜面倒影。地板面的一对大眼珠子,怎么打转,都看不见小方镜。苍蝇打开洗手台的照明灯,光纤直接呼过灰影子。这一打灯,把达利的纸片身影子,橡皮筋似的硬生生拉长,一直延伸到没关门的厕所。达利的长箱脸颊和头颅,停在一双腿之间。日春小姐依旧光裸身体瘫坐在马桶上。她的双腿,一条还有点萎缩,另一条已经肌肤光滑,肉腱鲜活几乎完全恢复。活的脚踝动了,活的那个膝盖也动了,日春小姐的脸也不再干燥萎缩。她慢动作倾身,凑近扁平的达利。一个弯屈上身,一个躺成影子,两颗立体眼珠和两片平板眼珠,对角久久凝视。

日春小姐的嘴巴黏着,没有缝隙流落声音。她沿着地板的脸形,抚摸达利,抹出消瘦的轮廓和颓乱的发型。那开始分泌汗油的指尖,一划过达利耳朵,他就听见她的腹语术呢喃。

“愿意吗,跟我一起,一直待在这里?”

一样压扁的唇舌牙齿,突然失忆发声的方式。他用力呜咽,所有字脚都被防水膜沾黏滞留,无法走出地板。直到霉菌生丝协助,才偷渡塑料的毛细孔,渗浮出来,断破成虚弱的回答。

“我的儿子……会担心我。”

日春小姐的面部肌肉,还有些僵硬。脸谱里有笑也有忧伤。她以充满童趣的腹语,描述着一个故事:

有一个小男孩,有很多个父亲。他被长得最像他的父亲,一直一直遗忘。不过,他一直一直都记得,那个长得最像他的父亲,就住在他拥有的一面镜子里。这个小男孩只好躲在一处顶楼天台上的儿童游戏区,独自一人长大。在溜滑梯和跷跷板的陪伴下,他确实勇敢长大成一个大男孩。变成大男孩之后,他离开儿童游戏区,走入那个从顶楼天台上一直眺望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可是,在第一个黄昏,他就被夕阳的软糖云朵给迷住了。看着颜色杂交生出来的美丽天空,大男孩忘记肚子饿,忘记会有夜晚靠近,也忘记在夕阳消失之前,要用球鞋的抓地钩,好好踩住那一天的影子。结果那个贪玩的影子,就从大男孩的脚底板逃走了。从此之后,大男孩失去影子,就算看着镜子,也无法找到那个跟自己长得最像的父亲。从此之后,大男孩也失去了和其他朋友开心玩在一起的语言。大男孩只好返回顶楼天台,躲到儿童游戏区的蜗牛溜滑梯。因为,在那个螺旋的壳里头,禁止夕阳出现。只不过,留在游戏区其他地方的橡皮时钟、剪纸手表、马达闹钟,还有一根可以站出影子长度的筷子……所有这些可以计时的玩具,全都软化成晒伤的口香糖,不甜,也不能嚼。大男孩只好躲在蜗牛溜滑梯里,睡得久一点,让时间快一点软化。最后,大男孩困在儿童游戏区,睡回成还没长大时的小男孩。他不需要玩伴,不愿意再长大,也暗自许愿不要变成跟父亲长得更像一些的大男孩。这样的决定,让小男孩感到安心,因为他早就学会,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怎么让自己好好活着,过得开心……

腹语停止,盥洗室没有幻化成某个顶楼天台,厕所也没有螺旋出蜗牛的壳纹,让谁躲藏,让谁在沉睡中慢慢倒转秒针。达利移动平面的手腕,扭曲身影子变形,直到他可以查看古董机械表。发条装置还留存动能,让秒针活着,机芯也没有因为落难成影子就迅速死去。不管所有宝蓝柳叶针飘移出任何时计单位,绕走无以计数的圈数,表盘上只有月相窗,显示满月与过渡的上下弦月。这个临时避难室里,也永远不会垂落夕阳,或是挂上一幅有夕阳的油画,以那些繁色美丽的光纤,挟制他,引诱他,从勃起站立的灰影子脚下,像影子一样逃离。

“这个故事,你曾经说给儿子听。”

“没有。”

“你有。这个故事,你已经记录在笔记本里。你写在其他内页里的儿子,在你睡着的时候,已经遇见那个小男孩。”

“我没有写出这个故事。”

“你有。只是你不愿意相信,儿子已经离开……”

“我儿子还在。失踪的人是我。是我离开他,被困在这个避难室。”

“为什么不愿意真正醒过来?”

“我没有睡着,我在临时避难室里,只是苍蝇没把我拉起来,才躺成影子。”

“现在,只要睁开眼就可以。”

“我看得见你,睁开眼可以,闭着眼也是……困在这里,都一样,没有什么需要坚持的。”

“连记录都要放弃吗?”

“我没有。”

“消息没被写出来,就有价值……这点,你也不坚持了?”

“在这里,我只能相信。”

“那就留下来,和我一起生活。我们一定会遇见那个小男孩。说不定,他会为你找回儿子,留下来吧……”

请求达利留下的腹语术,重复播放,转调成哀求。日春小姐的泪珠大量坍塌,在地板弹开咸味悲伤。碱性眼泪迅速穿过防水膜,反渗到达利薄纸脸皮,开始灌注微血管。她不愿意停止,泄洪更多眼泪,输送到他全身。这些带有盐分的生理泪水,把达利扁平的身影子,填充胀大成等比例的成人偶。一直到他能自行撑起上半身,才顺势拉扯出介于水泥与胶膜之间的下半身。

这时,苍蝇在厕所门外,一颗头左飞右飞,拉长舐吸式的象鼻口器,射出反刍后的问题。

“老哥,你不会跟日春小姐做了吧?”

达利没有对话,不停拍去手肘的水泥粉尘。微湿的内衣裤,苦苦眷恋从黝黑淡化成古铜色的皮肤。原本站立的灰影子,躺平在水泥地板上,像似立体,更像被晒活的地雾。日春小姐坐落马桶,上半身趴伏大腿,垂落一头标准黑的直发。这样的角度看不到表情。她的双腿之间,生出一大片积水摊,潮湿了周边。那些是从故事里流落到避难室的眼泪,将会花去很多时间,才能完全除湿干燥。没有预警,在泪水摊的表面,浮游出一层富含油脂的血。这层血不是从眼角哭落的,而是从日春小姐大腿内侧淌流出来,滑到小腿肚,最后栖身在泪水摊。血与水分离,不知能往哪去,也无能抵达最远的彼岸。一放弃活着的念头,血就迅速凝结成一层玻璃纸薄度的红。

“老哥,那些血……不会是?”躲在身后的苍蝇,踩了达利的淡影子。

达利不打算为这只苍蝇,解答刚才发生的种种,也不想提及刚才复眼蜂巢的无数苍蝇问题。这些凝结的红血,是日春小姐流出的经血。她的卵巢与子宫,不再是枯萎的肉囊。这颗被释放的卵子,决定结束不必要的偶遇,从多汁柔嫩的阴道口落红,流出咸味的死和浓郁的血腥。他盯着那摊红血,确定身后的苍蝇飞入其中,沉迷淹死了,并没有再飞出任何苍蝇。达利褪去衣物,先走进淋浴间,让热水雨洗尽黏汗。接着,他一身裸裎,协助只能以人偶姿势行走的日春小姐。他抹去她脸颊的泪虫尸骸,再冲洗胯间与厕所地板的泪水摊和油性经血,直到没有一丝新鲜生铁腥味和任何咸咸的泪气味。

达利一身干爽新衣,走出盥洗室,碰上老管家。老管家询问,日春小姐是否安好?达利先探视避难室——高胖因为多吃一块饼干,没有排出脂肪,安心吐了一口浓稠的油气。两位魔术师正在为各自的小木偶哼小夜曲,小声争执谁撒落在马蹄沙发上的音符比较多。苍蝇则一个人在娱乐区打台球,顺着白球表面的光,把红球骗入中袋,招手要他过去,一起打台球——确定所有人在日光灯下,都有一块似有若无的灰影子,他才开口回答老管家。

“我刚才帮日春小姐淋浴,她很好。说不定,再过一段时间,另一只脚会恢复,她就可以走路了。”

老管家挪挪头,稍稍松弛紧绷的肩膀。

“老管家,累吗?”

“谢谢达利先生关心,没关系,已经习惯了。”老管家抬头看着日光灯,“很久以前我就觉得,避难室的光亮,有种让人更缓慢才能老去的力气。”

达利安心地浅浅呼出气,不是叹息,而是得知在临时避难室里,也是会逐渐老去,终将押解靠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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