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镇上有一家奇茶馆,倒不是说这茶馆的装潢、茶点有什么特殊,这奇特之处在于这茶馆里来的多是女客,有变男装的小姐、跑江湖的女侠士、农忙偷闲来吃茶的村妇、挂着帐子垂着帘子坐包厢的夫人。
不管哪个,总是面带喜色期待不已的。
好奇的小侍女多嘴问一句原由,小姐摆摆手道是来捧场的。
这又不是戏台子,也没角儿啊,捧谁的场?小侍女正疑惑,飕地女人们都欢呼起来。
只见那台上站了个玉面书生,小厮在一旁举着锣槌击了下锣。场内顿时安静了下来。那书生一拂袖,先是朝着台下鞠了一躬,这才抬着嗓子朗声道:
天南海北,走走瞧瞧。
小生不才,还请各位看官老爷留步。
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这文章还得从那穷书生被诬告窃了官老爷家的玉佩讲起。
一、
苏老七家中排行第七,早年父母双亡,是家中老幺。前头有两个哥哥、四个姊姊,干的都是些务农,买卖的营生,虽然挣不出什么大钱,却也是糊口有余。
他大哥和二哥去京城里谋生,在异乡安了家,没再回来。又几年,几个姐姐纷纷也嫁了各处,苏七婉拒了哥哥姐姐们邀他同住的好意,选择了搬到这偏壤小城独居的日子。过上了整天插科打诨、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生活。
平日里,便靠着他那点薄才替人写点文章,抄抄书混口饭吃。
这城郊的街坊邻居也不是没劝过他科考,可他的原话是“我肚里那点东西就够我写些男欢女爱的小文章,几篇打油诗就想拿去科考……再说这苦读哪有街角巷子里面的温柔乡舒服。”人一听这诨话,摆了摆手说劝你真是白费唇舌,晦气!
时间久了,便也没人理他了。
就这样,苏老七潦倒又逍遥地迎来了他二十三个年头的除夕。“今天是……除夕啊。”
苏七掀了窗帘的一角,老宅年头久了,一到冬天就窜冷气儿,窗户为了防风用破纸厚厚的糊上了,黑乎乎的,看不到外头。他搓了搓手熄了炉子,把炉上温的残酒一口喝了,呵出口暖洋洋的热气:“出去看灯罢。”
城中的旧俗原本是初七灯会,但是今年这城里新来了个从京城调任的新官老爷,爱热闹,大手笔的包办了灯会,于是这灯会便是从除夕开始办到年初七了。每年这灯会都是城里最热闹的光景,街头两侧挂满了花灯和红绳之类的装饰品,路边摆上了各类的熟食摊,花灯摊。还有捏糖人的、变脸谱的、卖竹制玩具的……街边的酒家打着暖洋洋的守岁灯,还有敲锣打鼓的艺人支楞台子唱花戏。
总之就是俩字:热闹!
苏七挤在人群里有点艰难的前行。出门前喝了点小酒,这会儿后劲上来了,走起路来是前脚重,后脚轻。手上捏着根不知道谁塞来的糖葫芦,也没给人钱一一来灯会上摆摊的小贩多半是来添彩头的,不挣钱,图个彩,为年后生意祈个福。这也是镇上的风俗之一。
只是这稀里糊涂的苏老七没发现这糖葫芦的棍子上还绕了个绳,缠着个紫线的玉佩,他挤在人群里听见前头有人吵吵嚷嚷的,还以为是个热闹想凑过去瞧瞧。没想这一瞧,可就麻烦了。
只见那人群中站着三四个小厮家丁模样的人,挡着一个穿着体面的公子哥,为首的小厮在那头嚷嚷“有人盗了老爷传家的玉佩,今儿个除夕不想扫大家伙的兴致,但是,凡是提供线索的,咱孔老爷都重重有赏!”
大伙一听这话,就炸了。这孔老爷便是镇上刚来的新官老爷,名叫孔放。据说此人原本是朝中权贵,只因触怒了龙颜被发配于此。这孔老爷一来就减税修桥,又体贴民生。试问这样的父母官谁不喜欢。再一听有人连他的东西也敢偷,皆是又惊又怒。
人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想在别人脸上盯出个蛛丝马迹来。苏七啃了口糖葫芦一一酸甜!只当是看戏。
“这戏码还不及这糖葫芦有趣,要不趁此去街角巷子的八大胡同里找姐姐妹妹玩罢。”苏七正想着怎么挤出去看他的美人“姐妹”们,有个毛还没长齐的半大小子指着他大声道:“咦?这莫不是老爷的玉佩?”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苏老七,骇的他一个激灵,那点朦胧的酒意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那为首的小厮嗓门简直是练家子,亮如洪钟,不去唱戏演个武生都可惜了:“别动!”末了三步并做两步冲着苏七走了过来。
苏七这才注意到糖葫芦签上栓着个色泽上乘的玉佩,怪不得觉得沉,这驴踢的脑子才愣是没发现。
那小厮嘴里念着得罪,动作上却是确粗鲁无比的夺走了那根糖葫芦,取下玉佩毕恭毕敬地递给那官老爷。
那亲官老爷一挥袖子抬手接了过去,苏七瞅见他有一双狭长的漂亮眸子,两眼一眯颇像打着算盘的狐狸。:“不知这位小兄弟的玉……是从哪里来的?”
“实不相瞒,小生只是在此路过,这玉佩……也不知是何时被人塞在手里,若不巧正是老爷的失物,就请收回吧。”
“塞在手里?哦?想不到还有这种事。”孔放低下头伸出一根手指弹了弹那块玉,嗤笑道。
“你这小子,看你一副落魄书生的模样,一定很穷吧?这玉莫不是盗的?”那为首的小厮索性连刚才的那点言语上的礼貌也丢了,开始咄咄逼人。
于是周围围观的百姓也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猜测了。“咦?这不是苏七吗?”有人认出他来。
“小陆,不得无理取闹,没有证据,可不能胡说。”孔放微微呵斥了一声,随即朝苏七一笑:“这大过年的,本不想为难,只是我想,阁下怕是也不希望就这么吃了哑亏,白白被歹人污了清白。不如先随我回府,在细查此事。”
苏七一听,完了,不是问句,非去不可了,只得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这群看热闹的见他们这是打算私了,便也不再围观,各自散了回去吃年饭了。
二、
苏七跟着小厮被“请”到了孔府里。穿过长廊,半推半走的进了间屋子,屋子里摆了书架子和案几,能闻到一股子墨味,墙上挂着幅字,写得是定海沉心。苏七猜这是孔放自己写的。
“你们下去吧,我和这小兄弟单独说几句。”
于是书房里只剩下他俩。
“你叫什么名字?”孔放往案前一坐,两腿一翘,不像审嫌犯,口气反像是长辈在问晚辈的话。
“小生本名苏北,家中排行第七,街坊们都管我叫苏七。”
“苏七?看你像是读书人,今年多大了?可曾取字?”
“回老爷,过了年关就弱冠了,家中两亲已故,长兄也不是读书人,识不得几个字,还未曾取。”
孔放听了,眯起双眼,似是挺满意这个回答,抬起手用食指关节在案几上敲着,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
“今日这玉佩的失窃……实在是误会,还请老爷明察。”苏七心道这狗官在打什么算盘,浪费他本该美人在怀,软玉温香的好时光。
孔放像是没听见这句辩解,开口还是绕着苏七提问,丝毫没有提正事的意图:“你不打算科考吗?平日里干的都是什么营生?”
“小生那点能耐便不去考场上自取其辱了,平日里靠替人写些文章,代笔什么的糊口,有时候会去人家店里做短工。”苏七只当他在盘问自己是不是游手好闲的泼皮,如常答道,毕竟这些小事出门一打听就知道了,没必要讲假。
“如此,甚好。”孔放点了点头,更满意了。
苏七被他这一出弄得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这“甚好”是好在哪里。
“来我府里做事吧,给我专门写文章,平日里当你是门客待遇,等你写够了玉佩的钱,再回去。”
不是疑问句,这人可能只爱说肯定句。苏七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有这等好事?这不就相当于有人愿意包养他?天上掉馅饼?但是这玉佩也不是他偷的,怪了去了:“老爷,这玉佩的是的确和我无关。”他辩解来去,也就只有这无力的一句。
孔放笑了笑:“这件事就这么说了,反正对你也没坏处不是?”
苏七只能任由那馅饼砸了他的脑袋。
于是大年初一,苏七就搬进了孔府里,成了孔放的门客。而且就睡在孔放的隔壁。
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没什么才干,还挂着盗窃嫌犯的罪名,居然能在人家府上白吃白喝。
“我身边正缺一个平日里可以作伴的。”孔放这么和他解释过。
苏七只好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