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们知道什么是圣杯吗?”
灰暗的神龛前,随着牧羊人点燃一支浅色蜡烛,他的身形顿时被包裹在一颗渐变色的光球中了,也映出周围那些呼吸悄不可闻的人们。
“神在创造这个世界时,分别创造了两种人类的族群,一种是上层世界的居民,另一种,则是我们——灵魂囚于躯壳,连躯壳也难免腐朽的凡人。”
“阿门。”信徒们齐声低叹。
“神出于怜悯之心,给予我们这些创造的残次品栖身之所,祂招来命运之轮,令它磨去时光,无穷无尽的恩赐就从原动天降下,照耀在神之国度,投下的影子即为这片大地。”
“阿门。”信徒们一动不动。
“神是对我们怀有希冀的,祂割开自己的手腕,装满王座上的一个金杯,命人带到尘世,许诺喝下这血的,必能成为十全十美的人。”
“阿门。”信徒们虔诚咏唱。
“神说,福音正存于我们的心中。善良的人必能获得真的指引,奸恶之徒必将被恶魔诱惑,得到启示的人有福了,堕落的却永远看不见心中的圣杯。”
“阿门。”信徒们低头祈祷。
“神是爱世人的。可是,时至今日,这片大地上,滋生了罪孽,蔑视神的威严的鼠辈、贪图神的权力的小人、反抗神的旨意的狂徒……丑陋的恶魔在华贵的花园里啜咀人食,欲望蒙蔽了那些披甲执戟的骑士贵族,善良诚恳的百姓却在忍受饥寒、惨遭蹂躏。”
“阿门。”信徒们窃窃不安。
“神终会摈弃他们,”牧羊人停顿了片刻,“然而,我们作为被神选中的追随者,难道可以坐看恶魔唆使罪行吗?我们可以对这个腐烂的国度的悲剧视若无睹吗?十年前,神的惩戒,相信所有人仍然记忆如新,我们难道要放任恶党肆意妄为,再一次激怒神吗!羔羊们啊,此刻我们正该为神而战!捍卫神的荣光!捍卫神的荣光!”
“捍卫神的荣光!”
“捍卫神的荣光!”
信徒们纷纷扬扬。
2、
黎明之前他们跨过一座半废弃的窄桥,大约身处“低河”与橡木城之间的平地西南。
时强时弱的冷风鼓动着不安,仿佛催促三人快速离去。最近的追兵可能已经渡河,吊在他们身后,而“魔女”逃脱的消息甚至不用通过领主塔,由边界的哨点传达给了橡木城——那他们前往橡木城无异于自投罗网。
“丝麦尔,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康纳掩藏好他们的踪迹,追上在前方休息的二人,不免注意到裹着粗麻衣裳的丝麦尔-斯卡塔赫,她合眼倚树,双足伤痕累累,裸露的肌肤上更多是新增的伤口。
他不禁心生悲忿。
啊……“父亲”……这都是我的错……我该怎么好……
约翰-桑顿起身,他在吸引守卫时消耗了太多体力,做一个简单的动作都稍显迟钝。
康纳伸出手,老骑士摇摇了头。
“papa……ca……”少女在浅睡中发出呢喃。
扶住她的肩膀,康纳取出浸润溪水的布料,轻轻塞进她泛紫的嘴唇间,拧出水分。
是吮吸声。
翠岚般的眼瞳对上了视线,却像要消散。
“丝麦尔!”他大吼。
“她已经醒了。”老骑士出声提醒。
“我知道,”康纳动作很轻柔,“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是你……康纳……为什么在这里?我是在哪里?”
丝麦尔的声线低哑。她轻轻推开康纳,目光不知在诉说什么盯着他。
“我们不在风骑士领,我们正在没有人走过的路上。”
“如果运气好,我们可以去新生领,那里是禁止魔女狩猎的。”桑顿补充。
丝麦尔失去冷静,兀地捂住脑袋,大叫:“不是!我不是魔女!”
她蹲下身子饮泣,康纳站立着,不知道如何去抱她。
“我们不会抛下你,‘王’颁下公平的训诫,祂庇护这大地上的每一位子民。身为骑士,我誓死蹈行至高的意志。”老骑士肃穆道。
只剩下风声在鸣泣。
“请……请抛弃我吧,”没有哀伤,也没有任何坚硬在其中,她就像在道晚安,“我不应该再前进了。我必须要回去。”
“不!不要!”康纳不自禁地喊出声。
“我要把你带走,远离那个嫌忌的世界!”他握住她无力的手,眼中跃动着火焰,“相信我,丝麦尔,我不会再犯错了,这一次我会保护好你的,只有我们两个人也会很幸福,不用去在意别人!我们以后一直要在一起!”
她卸下了身体的重量。
“我的丝麦尔(妹妹)……”康纳呢喃。
天际的流云如一群群飞鸟,落进山峦后。约翰-桑顿转头看向少年。
“在橡木城,我们可以跟随东南商人的车队,穿越迷雾领,抵达新生领后,就再也不会有人找你们的麻烦了。你决定了吗,康纳。”
“是的。”
于是,三人重新踏上旅程。
3、
约翰-桑顿的双亲是一支探勘队的队员。
他曾坚信自己会和他们走上同一条道路。N-32的灰色天空,克劳迪亚之塔耸立的阴影,安定区的繁华没能让他停留一次目光,他的心早就飞向无边无际的封锁区——那片令多少人热血尽数冷却的黑暗原野。
他在学院一直保持着最优,向来漠视同级生的虚度光阴,甚至传入他耳中的竞争者的名字也未曾加以注意,他追逐的东西还很遥远,他将要挑战的是更加强大的事物。
然而,事实证明,他既没有能力接受父母在一次探勘中遇难的现实,也没有做好准备,面对他参加的唯一一次进入探勘队新人营的专门考试。
转入NHTO研究所设立的大学时,约翰-桑顿18岁,读的是语言文学,一个他从未涉足的领域。
在一次对秘密文件的修复破解工作实践中,他无意中发现了一封电子邮件的数据。
Subject:■■■■
From:James Cook
To:The Guru
久疏问候,向您致上最崇高的敬意。我和船员们已经平安抵达斯库尔哈根,途中并无波澜。
那些维京人接待了我们,我单独住宿在一座颇有埃斯库罗斯情调的别馆,每当我望着火红的太阳从海平线升起,不免生出些许复杂的情绪。
总有人说伟人是时代的幸运儿,但我这样卑微的小角色难道不是更加好运吗?我看到星星在一个个从天边消失,最大、最闪亮的那颗依然清晰可见,并且我知道,在它坠落那天,将有无与伦比的璀璨绽放。
……
他一开始完全没明白这是在讲什么,可学院表现出的态度吓到了他。
他们调走了负责那次实践的教授,相关的待修复破解的资料从档案中全部消失,他和他的同学被逐个审查,最后只有他留了下来。
“你的背景是最安全的,但是,我们看重的是能力。庸碌之辈——虫豸溺死犹不自知。”
约翰-桑顿的代号是“White Tin”(白锡)。
惊鸟闯出树冠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老骑士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