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破晓时分,山间葛雾云生,满山遍野的绿叶上都缀满了晶莹璀璨的露珠,那颗颗露珠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无数夺人眼目的光华,直将整座大青山都隐藏在五彩光幕之后,宛如坠入人间的一片仙镜。
如仙境一般的景致如果让那些饱读诗书的鸿儒学士见到,定然能够作出一篇篇优美动人的诗作继而传唱天下。只是对于祖祖辈辈都生活在上阳村的村民来说,在美的景色也不如那一粒粒糙米来得实在,对于上阳村的村民来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是他们日复一日的生活,从早到晚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压根就没有人舍得浪费时光去欣赏所谓的美景。
这日,天边刚刚亮起一抹红光,整个上阳村就已经沸腾起来,只是与往常不同的是,今日的村民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忙碌,全都聚集在村东头一间草舍门前,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往屋内探去,时不时还摇头晃脑发出声声叹息。
“啧啧……真是可怜啊!”房门前一个脸色腊黄的中年汉子叹息道。
“是啊。唉!可怜这伢子自幼丧母,全靠怀生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的将他拉扯大,原本指望这伢子出人头地,好让老郑家从此光耀门楣,哪知道却是苍天不佑,飞来横祸,怀生他竟然…………唉!”旁边一个婆子闻言摸了摸眼角渗出的泪花,不由点头附合道。
“要我说,如果不是这伢子太不争气,怀生怎么至于半夜摸上山去打猎?可惜了怀生那一身本领…………”一个身材偻屈的老者重重跺了跺脚,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伢子怎么不争气了?难道说伢子想要念书也是不争气?要我说,伢子才是我们整个上阳村最懂事最争气的一个,你看看这满村的娃子,又有哪一个比得上老郑家的伢子?”正当众村民议论纷纷之时,一个颇有些威严的老者挤进人群,站到草舍门前,面向村民大声喝道。“且都散了,都围在这里做什么。怀生他走得突然,家里又没了顶门立户的人,只丢下一个十一二岁的娃子,大家乡里乡亲的,平素里大伙儿又都受过怀生的恩惠,依我看大家伙有力的出力,有钱的出钱,且都去准备准备,等太爷前来验过怀生的尸身之后,大家都搭把手,将怀生好好安葬了。”
上阳村立村已有百十载,整个村的人几乎都是同一个姓氏,且又沾亲带故的,加上这老者除了官面上的身份之外,也是上阳村宗族族长,权威甚重。听到老者言语之后,村民们闻言纷纷出言附合,这个说要去搭建灵堂,那个就说去张罗酒席,刹时之间,所有的村民都离开了草舍。
门外的喧闹声并没有影响到屋内的人,只见正堂一张姑且可以称之为床的物什上,正躺着一具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尸,尸身上的麻衣早已被鲜血侵湿,胸腑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撕裂,露出几道狰狞的伤口,从伤口望去,甚至隐隐可以见到里面已经破裂的内脏。
此刻床塌边上正跪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消瘦的身影背对着大门,双肩微微起伏,令屋外见到的村民都在心里暗暗称赞少年的孝心。只是如果这时有人能够见到少年的神色,哪怕是最和蔼可亲的老者也会勃然大怒,因为从少年的脸上,你可以见到惊奇、怀疑、慌张等等神色,甚至还能见到那一颗颗豆大的尚未干涸的泪珠,却见不到哪怕只有一丝的哀伤之色。
“轩伢子,你爹虽然去了,但你放心,伯父一定会照顾好你的。”刚刚在门外喝退众村民的老者进到屋内,见到依旧跪在塌前的少年,眼中闪过一抹暖色。“只是你爹的尸身已经摆放了一夜,眼下正值酷夏,若是尸身摆放过久,恐怕会渐渐腐烂,所以还是先替你爹料理后事吧。”
老者有些低沉的声音似乎将少年的心神唤醒,只见这少年缓缓转过头来,脸上的种种神色一扫而空,却带上了几分悲意,对着老者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有些嘶哑的声音从少年的喉咙中吐出。“小侄如今心神俱伤,在加上小侄年幼,确是无力操持家父的后事,所以…………”
未等少年将话说完,那老者故作不悦的说道:“轩伢子,你这是说什么话?且不说你爹和我的关系,就是大家乡里乡亲的,我也能担保让你爹走得风风光光的。难道说,平日里你唤我的一声大伯是白叫了不成?”
少年闻言再度叩首,道:“小侄感谢大伯的深情厚意。大伯大恩,小侄眼下无力回报,恐怕只有等来日再相报大伯的大恩了……”
老者闻言厉声喝道:“轩伢子!你爹与我虽相差十余岁,但我们相互之间确是金兰之交,比亲兄弟还亲,如今他突遭横祸舍你而去,伯父心中也是万分悲痛。你年岁且轻尚未成人,这些琐事自然应该由我一力承担,难道你以为我做这些就是图你日后相报不成?”
少年闻言急忙叩首,诚惶诚恐的说道:“大伯言重了,小侄并没有伯父口中所说的那个意思。只是家父凄苦一生,又含辛茹苦的将小侄拉扯成人,眼下还未等到小侄尽孝就……就被孽畜所害,小侄恨不得屠尽这满山的孽畜为家父报仇。只是小侄如今有心无力,确是不忍心让家父走得匆促,祈盼能将家父风光大葬,稍稍弥补小侄心中之憾。不过小侄也深知伯父家境并不宽裕,家父的后事又怎能由伯父一力承担?这样岂不是给伯父和婶娘凭空添出许多的麻烦?”
老者闻言面色转缓,微微颔首,道:“轩伢子,你有这份孝心,想必怀生的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不过,你爹的后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伯父虽然财力不厚,但让你爹走得风风光光还是可以办到的,何况,你忘了你二伯父?”
“二伯?”少年闻言愣道。
“你二伯在县衙当差,每月月俸足有五两纹银,何况也总有些大户时不时奉上一些孝敬,合我二人之力一定能让怀生走得风风光光的。”说到这里,老者微微顿了顿,道:“适才伯父已经派人前去县衙将你爹的事通报给了太爷,想必你二伯如今也应该知道了,县衙距我们村不过十余里,一会儿太爷与你二伯就会赶到。你先将怀生好好收敛一番,给他换上一身新衣服,等太爷验看尸身之后,就将他成殓了吧。”
少年深深拜伏在地,道:“眼下小侄心乱如麻,一切就全凭大伯作主了。”
“好孩子。”老者想到眼前这少年今后就成了一名无父无母的孤儿,心中颇为感伤,脸上的神情却愈加祥和,缓缓说道:“伯父先前已经让乡亲们去操持酒席之事,只是你爹的坟茔还得伯父亲自走一趟,让隔壁村的马老道好好给怀生挑上一块风水宝地。对了,正好隔壁村的老王头做得一手好棺椁,我且先去给怀生挑上一口。这样吧,我让你虎子哥过来给你搭把手,将屋子好好收拾一番,免得待会儿怠慢了太爷。”老者一边碎碎叨叨,一边向屋外赶去,无论是找人看风水还是去挑棺椁,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办妥的。
县衙到上阳村这十数里的路程快马加鞭要不了半个时辰,以这孩子二伯的性情,肯定会先一步赶回来,只是他二伯是一个粗人,根本就做不来这些琐事,若是将太爷留下让这伢子一个人招呼,只怕会惹得太爷心中不快。想到这里,他心里着实有些不放心,看来还是得先回去将自家婆娘唤过来,也免得伢子悲痛之下怠慢了太爷。
少年望着向屋外赶去的老者,眼中充满了感激之色。自从接手这具身体之后,他还是头一次如此感激一个人。回头望了望躺在床塌上的尸体,心里不由自主的涌起一股浓烈的愧疚感,从刚刚听到的只言片语之中不难看出,这具尸体生前为自己这具身体不知道付了多少的心血,只是任谁也没有想到,当这具尸体被人送回来的时候,他的儿子就已经因为悲伤过度也跟着去了,留下的只是由自己这个不属于这片时空的人占据了他儿子的肉身。
“爹!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儿子郑皓轩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出人头地,让老郑家光宗耀祖。”少年在心中默默的立下誓言,当最后一个‘祖’字吐出之时,整个身体从上至下似乎被一股清气拂过,原本还有些不受控制的躯体瞬间通透起来,好像原本就属于他自己一般。
“呼!”少年轻轻呼了口气,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他就是郑皓轩了,是上阳村所有村民印象中的那个一心想着念书的老郑家的轩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