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人称唐九壑(雨燕)
东方曜的伤势已稳定下来,只是人还未苏醒。
那日紧赶慢赶回到东方府,府里的下人们手忙脚乱的安置东方曜,一时间乱成一团。
但东方镜的反应,让我着实诧异。
平日里,东方镜身为家中长辈,对东方曜要求严苛这不值得奇怪。可再怎么严苛,那毕竟还是她的亲生弟弟,是她血浓于水的亲人,面对亲人重伤生死一线,铁石心肠也会肝肠寸断吧。
可东方镜波澜不惊,平静的就像一个没有心肝的人。
她只是镇定的吩咐下人们悉心照料东方曜,再三嘱咐每日服用的药方和食物都要先一步禀告于她。甚至见到偷偷抹眼泪的丫头们,还会出声呵斥。
“他还没死,哭什么丧!”
冰冷淡漠的语气,仿佛床榻上躺着的少年不是她的亲生弟弟,只是个可有可无的陌生人。
如果硬要算上一点额外的关心,那就是她允许我亲自照顾东方曜。
唐九壑本就是医女身份,又曾经救过东方曜的性命,她把东方曜交给我照顾,我也没有推脱。
毕竟,他也是为了我才会……
好在鲸鱼曾教过我些药理,又有东方府里专用的郎中在旁帮忙,我的身份并没有遭到怀疑。东方曜虽然年少,但内力修为深厚,挺过这一关也就可平安无事。
伤势稳定之后,我一直在他身侧照料于他。
期间,我收到了鲸鱼的一封密信。
信上鲸鱼很兴奋,告知我她不久前也到帝都来,有位富家公子花了重金请她给一位特殊的姑娘治疗眼睛。鲸鱼当年开设里仁堂,便是为了悬壶济世医者仁心。她没收那位少爷送来的任何金银,自愿跟着他到了帝都。
“阿壑……我现在还不太习惯这么称呼你呢。你知道吗,那位叫安琰的姑娘四处流亡被公子捡到,从此便一直带在身边。虽说眼睛有疾,但弹得一手好琵琶。改日我定要引你们认识认识,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看着挚友熟悉娟秀的字迹,我心里安慰。至少在这尔虞我诈的帝都皇城里,还有一个是真正在为我着想的姐妹。我只盼鲸鱼能在帝都多待些时日,等我得空便溜出去见她一面。
但眼下,我要先顾及东方曜的身体。
鲸鱼知道我伪装的身份,以朋友的名义与我频繁书信往来。我把此事告知东方镜,东方镜并没有为难于我,只是叫我自己小心在意。
鲸鱼送来的书信,我一封一封看完后,都会齐整的叠好,小心的压在我的灭魄剑下。闲来无事,我都会不自觉拿出来细细再读上几遍。
就像鲸鱼,一直在我身边一般。
三日后,东方曜终于苏醒过来。
东方镜知道后倒是过来看了一眼,随口交代了东方曜几句便又走了。
“阿壑,有劳你了。”
我摇摇头,把温好的药递到东方曜手里。东方曜伸手欲接,却难免扯到伤口一阵吃痛。
“你躺好,我来吧。”
我用勺轻轻舀着碗里的药,柔柔吹了几口,凑到东方曜嘴边,示意他张嘴喝下去。
东方曜微微愣了片刻,但很快眉开眼笑的配合着我的动作,一口一口乖乖把苦药喝个精光。
明明已经被苦的五官紧皱在一起,竟然还在对我傻傻的笑着。
我怀疑,东方曜伤了脑子。
“好喝吗?”
见他笑得开心,我故意逗他玩儿。
东方曜吸口气笑道:“好喝!阿壑喂的药就像糖水一样甜。”
我:“……”
恐怕真的伤了脑子吧。
不过这般孩子气的话,从他这样的少将军口中说出,倒是别样的可爱。
我忍不住轻轻一笑。
不想东方曜忽然敛了笑意,郑重似乎还带有些愧疚的看向我,轻道:“阿壑……对不起。”
我不解他这没头没脑的道歉,下意识开口:“什么?”
东方曜犹豫片刻,“我不是故意瞒着你,星之队的事情。其实,星之队是我之前在稷下学宫时组建的,他们都是我的至交好友。”
我看着东方曜努力措辞向我解释的模样,无奈一笑。作为多年的杀手,我又怎会不知星之队真正意义上就是独属于东方曜的死士。作为东方一族的少将军,拥有自己的死士不足为奇。
他主动给我透露星之队的消息,也正是我需要的消息。如若梁王知道此事,对于东方曜的提防会更胜一筹。
东方曜见我不言,心想我或许还在与他置气,忙紧紧抓住我的手腕,急切的开口:“阿壑,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只是……”
只是姐姐和他不止一次交代过,暂时不能透露星之队的身份。
我凝视着被东方曜握紧的手腕,心里决定的想法忽然出现了动摇。
东方曜把最亲近的秘密告知了我,我真的要转手将他出卖吗?
我心里不知何时升起的抵触,不断抗拒着对东方曜的出卖。
“没有……我没有生气,他们是你的朋友,我明白的。”
东方曜见我如此,方才宽慰一笑。
而我心里,确实笑不出来。
“阿壑,你知道我睡着的时候,梦到了什么吗?”
东方曜说话向来想一出是一出,和他朝夕相处多日我已经习惯。我小心的将他扶起倚靠着床头,回身倒了杯热水,等待他的下文。
“我梦到,我把阿壑娶回家了。”
我的身影微微一颤。
东方曜双手捧着脑袋,似是颇为期待,“如果不是梦,该多好啊。”
“砰!”
瓷杯落地碎成一片。
我甚至没有意识到瓷杯从我手中滑落,此刻的心里脑海里,萦绕的都是东方曜方才说的话,以及那一晚危险诱惑的一吻。
他难道当真了吗?!
“你说……什么?!”
东方曜没有像往日一般嬉皮笑脸的打趣我,而是艰难的伸手轻轻取下我的发钗。失去发钗的青丝披散而来,东方曜眼神真挚,柔声道:“阿壑,你已长发及腰,我娶你可好?”
我知道,我心里应当拒绝。可一个简简单单的“不”字,我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自我来到帝都,来到他的身边,他对我的关心在意我都能感受到。我喜欢什么,需要什么,他都会很快为我找到。下江南为好友庆祝婚事,他也不忘带上我这个本身和他毫无关系的外人,甚至为了我……他挡下了夺命的锋刃。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我自出生以来,就被训练为杀人的利器。为梁王卖命多年,死在我手上的生命不计其数,对于人世间的背叛、杀戮、血腥早已见怪不怪,我一度认为人就应当这样活着,弱肉强食不择手段。但这段时日,我以“唐九壑”的身份活着,感受到的温暖是我前半生都不敢想象的。
如果可以,我何尝不想像鲸鱼一般,过着平凡普通的日子。身边有知心的好友,有深爱自己的丈夫,又何必刀口舔血,在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苟且偷生呢?!
“阿壑……”
东方曜略带委屈的呼唤把我飘远的思绪拉回。我才注意到地上的碎瓷片,手足无措的开始收拾。
但真正令我手足无措是什么,我心知肚明。
“阿壑,不愿嫁给我吗?”东方曜的语气难掩失落。
“不是不愿……而是不行。你是东方家族的少将军,而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想避开东方曜所说的话,胡乱搪塞道。
加快的心跳更加凸显我的慌乱。
东方曜却倒是放松一般笑道:“阿壑,如果你是担心身份门第。我也说过,为了你,我愿意一试。我说过的话,绝不反悔!”
最后四字,东方曜咬的极重。
我相信东方曜,他确是一个说得出便做得到的人。
可我呢?
我若答应,要以什么身份嫁与他?
唐九壑?还是雨燕……
“东方曜……如若我有一日,要取你性命呢?”
东方曜愣了片刻,轻笑着指了指自己道:“阿壑,这条命在多年前是你亲手救下来的。如果你要拿回去,我任你处置。”
任我处置……
可我如今,到底该怎样处置你呢?
东方曜,你真是个麻烦!
我心乱如麻,完全无法冷静来面对东方曜,只好抛下一句“再做考虑”而后逃之夭夭。
不顾丫鬟们惊愕的眼神,我狂奔出门,差点撞上前来的东方镜。
东方镜只淡淡扫了我一眼,径自避开我进了房间。
我回到自己的闺阁,想要给鲸鱼写封回书,可提起笔来,满腹心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了解鲸鱼,就像鲸鱼了解我一般。若是鲸鱼得知此事,她定会让我去选择心之所向。
恰在此时,我收到了梁王的密令。
他要与我暗中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