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躺着数不清的人。这些全副武装的骑士，盔甲并未能给他们带来足够的防护。箭从高空向他们猛冲，刺破了他们的锁子甲，乃至砸穿了他们的盔甲。刺穿了他们的大腿，乃至击穿了他们的喉咙。没死的人抱着他们的伤口痛苦地哀嚎。死掉的人，像一具具支离破碎的雕像无声地躺着。
强烈的反差让艾科感到晕眩。他看向文斯，发现他双腿再次抖了起来。文斯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景，而现在却以一种足够让他心脏骤停的形式展现在他眼前。
没倒下的人正在重整旗鼓，可人们茫然四顾，寻找着可以依靠的后盾。骑士们需要这样的后盾。可团长的身影哪儿也不在，他的几个副官也从未出现过。这让他们变得非常慌乱。几个英勇的人知道要认清状况并快速进入战斗状态，他们开始担当起指挥官的责任，拼命呼喊着唤醒那些处于恐慌之中的友军。
艾科和皮冯一同看到了山谷边缘已经发生了白刃战。当骑士们重新登上战马，袭击者已经冲到他们眼前。长蛇状的山谷形成一道两边密集中央稀疏的形势。
“我们接下来怎么做！”文斯强行镇定自己后，对着皮冯和艾科发问。
当他们齐齐看向去往布封城的方向，在那望不到尽头的狭窄道路上看到无数攒动人头时，艾科知道皮冯和他有同样的看法。
只听皮冯说：“找个缓坡，我们要从那里冲出去！”
“冲出去？！”文斯吃惊地看着皮冯，就好像他做了一个不可理喻的决定一般。他又看向艾科，寻求他的意见。
“这有什么问题？”艾科问。
“我们是骑士，阁下，我们是骑士。”他对此表示坚信。
“我们不是骑士，”皮冯冷冷盯着文斯说。
“不！我们是骑士！芬林斯阁下！”文斯气得挥起了剑，甚至都把剑刃挥到了皮冯的鼻子上。
“文斯，我们是我们自己，为了自己的存在而奋斗。”皮冯退后几步，摊开手，露出苦笑。艾科从他眼里看到了一种无名的悲痛。“我们各自都在为自己梦中的那种完美奋斗着，”他说，“可终究不会尽如人意，可我们依旧努力去达到那种状态。告诉我，文斯，当你跟随我从车轮底下爬出来的时候，你最想成为什么？”
文斯哽咽了几声，环视周遭，突然间表现得很痛苦。他说：“我一开始，以为一切都如想象中的那样充满了正义，可当我，当我感受到那一路上所承受的偏见，还有那些尸体，还有现在这种状况。我，我需要离开这里。”
皮冯点点头，拍了他的肩膀，然后深深看了艾科一眼，说道：“我们去找三匹马。”
然后皮冯带头冲入战斗的人群之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当福克萨斯的蓝白骑士压缩阵型时，中央越来越拥挤。以至于到后来，人们挤在一块肩并肩。前方不远处的辎重区，因为草料在雨中燃起了大火，导致空气中蔓延着一层蒸汽。那边的人也在向这里挤来。艾科和文斯被人堆推挤向一侧，和皮冯拉开了一些距离。他们极力向皮冯那边靠，可窒息的感觉瞬间传来，恐惧在上空来回蔓延。他们能看到远方鲜血喷涌的惨状。相比之下，皮冯那边要更加可怕，一股巨大的人潮把他推向另一边，他几乎无法抵抗。
“艾科！去着火的地方！快去！带着文斯！”皮冯在那里喊道。
“你呢！你怎么办？”艾科看着皮冯，他一步步被挤向正进行着惨烈厮杀的区域。
皮冯没有回答他，艾科看到他看着自己，露出微笑。毫无疑问，皮冯无力挣脱这种困境。
直到看不见皮冯的身影，艾科突然感害怕。还从来没有哪一刻，他如此之希望自己的发小能够待在他身边。可直到一个人的头顶到他的鼻梁，那股强烈的酸意打醒了他，他拉住文斯的手臂喊道：“我们走！”
可文斯看着他，脸色苍白。
“怎么了？”艾科紧张地看着他。
“我感觉自己使不出力。”文斯虚弱地说。他的嘴唇干得可怕。
艾科意识到了什么，朝他的腹部看去。因为挤压，文斯腹部的伤口正往外渗着鲜血，浸染了他的整个右腿。
艾科紧紧抱住文斯，护住他的伤口，拼了命往蒸汽蔓延的地方挤。现在，任何人都是他的敌人。他用尽一切力气，甚至打晕挡住去路的任何人，也要把文斯带到那里。他本可以抛弃文斯，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救这个可怜的萨鲁芬人。
当他们终于赶到蒸汽的边缘时，他们一头扎进去。里面几乎没人。他们向前走，像找不到路的蚂蚁一样探索。燃烧中的尸体，燃烧中的粮草，燃烧中的旗帜，燃烧中的马车。这里是被蒙主的地狱。
直到一匹马从迷雾中出现，发了疯一般四处乱窜，艾科抛下文斯，冲过去箍住它的脖子。马甩了他几下，没能甩开他。不过一会儿，艾科就控制住了这匹马。骑着它回到文斯身边，他发现文斯躺在地上喘着气。
“只有一匹吗？”文斯虚弱地重新站起来，“芬林斯阁下还在那边，我们，得去找他。”
“你真是个蠢货。”艾科一把将文斯拉上马，“你真是个愚蠢到无可救药的人。”
他哽咽着，调转马头，向树林一侧冲去。因为迷雾，树林的边缘没有福克萨斯骑士，而所有人都集中在迷雾之外。他们在没有人察觉的情况下登上斜坡，在稀松的树林里向上攀登。待他们离开迷雾，艾科回头看。被挤成一团的河间骑士团的残余就像被握住手里的一块肉，而福克萨斯骑士团的骑士们，就像用刀一层一层地刨，最终会把这块肉全部刨光吞噬掉。
他看不到皮冯的身影。
“杜兰阁下，我们得回去，”文斯虚弱地喊着，“杜兰阁下，芬林斯阁下还在那里。”
艾科哭了。
“闭嘴！”他喘着气，却依旧驱赶战马向山谷之外攀登。
“闭嘴！”他说，“闭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