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是往坡上走,原先昏暗的视线就愈发开朗。闷热的空气吹来阴凉的风。
“气味越来越香了。”艾莉欧特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显得愈发期待。
抵近森林的边缘,光亮已经和进入森林之前无异,头顶有一轮艳阳,而艳阳之下,风如潮涌般迎面,却轻缓得像徐徐的流水。
眼前是一片花海。
花海自树林为起点一直向下铺,散布着不规则的凸面,五彩缤纷,宛如彩虹溶入了涛涛海洋。而那万花的起伏就是波涛海浪。花海一直延续到下方远处的又一片森林。
艾莉欧特先是吃惊,后转为惊喜。她的手微微抖了起来。
“好大……”艾莉欧特的话音也在颤抖。
汉克斯也没想到会如此广袤,仿佛人为铺就的那般。
艾莉欧特比他先回过神来,她开始向前跑。在那迈开步伐又始终走不出一个角落的花海里,艾莉欧特一会儿捏着裙子往前探,一会儿转圈,一会儿蹲下,她在这片花海中尽情挥洒她的汗水。
头上是碧海蓝天,脚下是缤纷的花海。至于她本人,在汉克斯眼里就像一个被簇拥在美丽之中的无忧无虑的仙灵。
汉克斯也往前走,轻轻地,绕开那一朵朵尚未授粉或已经授粉的花,心想唯有此刻的艾莉欧特才是无忧无虑,摒弃一切世俗的少女。
她开心地跑,笑着,甩动她闪耀着的长发。她只是一味地爱着这些花儿,观赏它们,抚摸它们,与它们相互倾诉。
他跟上,用尽他的力量跟上,与她最为纯粹的感情交流。即使那很难,他也依旧选择迎难而上。
傍晚,当夜空出现第一片星星的伊始,他们在树林旁再次踏入花海。
“汉克斯,”艾莉欧特说,“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要在这里多住一晚了。”
“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我往后再再也看不到的大自然的赠礼。”
“可是我听殿下说白银城也有很多很多花。”
“是有很多很多花,可是这些日子里,大自然让我看到了她残酷的一面,又让我看到了谁也无法复现的美。”
“难道国家无法造出这样的花海吗?”
艾莉欧特对着汉克斯摇摇头,然后看向星空,长发在风中向前飘扬而起。
“这里的花多到数不清,向下延伸过去,还不知道有多少种我从未见过的。我感到兴奋,也很幸福,因为有很多我从未见过的花儿。我打算这两天把这些花儿都看一遍。”
“都看一遍?”
她高兴地点点头,“一定可以。”
“那我就陪你,殿下,我们甚至可以把种子带回去,等殿下回到皇宫,就可以把它们都种出来,这样殿下就可以拥有这些花儿了。”
她更加高兴地点点头。
当艾莉欧特面朝着这片花海安然睡去时,汉克斯躺在坡上看着天空,期待着明天的到来。
可在睡去之前,他开始想象自己的母亲。他在想如果今天白天,母亲也站在眼前艾莉欧特同样的位置,她是否会表现出一个女性本能的对美的热爱?一种奇妙的直觉告诉他,这毋庸置疑。他想,在那最冷峭的冰雪之中,母亲尚且能发现躲避在悬崖峭壁上的冰丝花,然后告诉他,冰丝花在最后的绽放之中献出了自己最美的一面,那母亲一定能找到这片躲避了战争的祥和之地。只不过她也许不再像艾莉欧特那样有力奔跑罢了。
他看向艾莉欧特安稳的睡脸,一定不再做噩梦了,取而代之的是幸福的被花簇拥的美梦。
就像她说的,这毫无疑问是大自然的馈赠。
次日,他们再次踏上这趟辨花的旅程。许多花都是首次见到,他们从形状和特征开始记住它们。艾莉欧特对自己身上没有可以记录它们的媒介感到遗憾。羊皮纸也好,蚀刻板也好,倘若拥有,她会以她的双手将它们绘下。
艾莉欧特给它们挨个起名,她把一朵黑色的花叫做比林斯德,因为她见过一个皮肤黝黑的仆人,这仆人叫比林斯德。而把另外一种葡萄酒色的花叫做玫瑰之子,原因是它的花瓣像极了红玫瑰,又比红玫瑰小巧。汉克斯看到它身上的刺,觉得这就是另外一个品种的红玫瑰。
他们花了一整天的时间,还剩下不少地方没走过,花的种子倒是收集了不少,用一个临时制成的布袋子收集起来。
晚上回到休息的地方,两人聚在一块观赏星空。
艾莉欧特说:“明天我想再待一天。”
“当然可以,只要殿下愿意。不过,殿下,我想问问殿下,是因为想要把所有不认识的花都认识一遍么?”
“我想这样做。”
“仅仅是这样吗?”
“仅仅是这样?”
“我之前问过殿下,假如让殿下离开靠近自己的一切,去到一个只有花的世界,殿下愿意吗?”
艾莉欧特看着星空,还是没有马上回答。汉克斯这次没有选择回避,而是认真地看着她。
过了片刻,她摇摇头,“父王在等着我回去,”她站起来,背着手走向黑暗,走向这片星空也照不亮的广袤花海。“母后也在等着我,还有皇兄,他们一定以为我已经死了,很伤心。虽然我没能完成我渴望的理想,可我也不想让他们伤心。”
汉克斯无声地注视着她弱弱的背影。
“殿下会实现这个愿望的。”过了一会儿汉克斯说。
艾莉欧特从黑暗中现身,微微笑着,“有汉克斯在,我也充满了信心。只是现在我更想把它们,”艾莉欧特将手捂在胸口,“将它们捧在手心里。”
次日,艾莉欧特继续着她的工作,并乐此不疲。
可以看出,她是诚心想把种子带回去,不管这些种子到底能不能生根发芽。
刚过晌午,艾莉欧特的愿望圆了,便不再留恋什么了,对汉克斯说她想要离开。他们吃完最后一顿午餐便离开了那里。
穿梭于树林中,艾莉欧特依旧显得心情很好。
“殿下不留恋那片花海吗?”
艾莉欧特想了想,摇头笑道:“我有它们,”她提起装种子的袋子,所有种类的种子混杂在里面,像一袋未知的宝藏。“还有你,汉克斯。”
“我?”
“嗯,你。”
看着她有些轻飘飘的背影,汉克斯心想:
“如果她能留恋。”
两天后,他们穿过了秘溪沼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