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跨过那条河时，汉克斯知道他们已经走完了一半的路程。
说是一半，可那只是相对于抵达摩尔的边境线来说的。地图上标记得一清二楚，汉克斯如今即使不看地图也能记住大致要走的路。他们从萊汀城出发，跨过木河之后，面对的就是一成片的深山。
这里和斯皮尔格堡以南的森林相像——地势高，崎岖复杂，混着沼泽与山谷。这里人迹罕至，不是因为缺乏食物，而是因为根本无法开辟山路。
“但是曾经肯定有人生活在这里。”汉克斯笃定。他知道那一个个相隔之远的山谷是具备定居条件的。
“只不过搬走了。”汉克斯在石崖的突出处望着不远处的山谷，有什么微弱的细节引起了他的注意，他闭上眼，仔细闻了起来。
“为什么要搬走呢？”艾莉欧特在汉克斯前方踱着步，环视周遭，显得兴致勃勃，这是她面对的第二个将要落脚的山谷。
“汉克斯？”
“噢，抱歉，殿下，你问的什么？”
“我在问，你说的那些人为什么要搬走呢？”
“啊，是这样的，那是因为人离不开人，殿下，否则人会孤独。”
“可是也有人喜欢离群索居，”艾莉欧特站稳了，反对，“我认识一位老贵族，还记得一清二楚，他在我还小的时候常来见我，当时他很受父王器重，父王喜欢他有话直说的性格。可后来他不知为什么不再进宫了，他去世很久后被发现，听母后说，他一直把自己关在自己的山里。”
“那不叫离群索居，殿下。”汉克斯笑着说。
“为什么不叫？”
“因为不管他住在哪里，他始终有自己的精神寄托，这种寄托可以是他的家人，也可以是他的责任。”
“离群索居的人难道会没有家人吗？”
汉克斯摇摇头，“离群索居的人是绝对孤独的，他不需要精神寄托，也不需要责任。可这个世界的任何人，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会有这两种东西。”
像是说到点上了，艾莉欧特眼神有些伤感，兴许又想起了自己的事。
“话说回来，殿下，”汉克斯走到她身边，“殿下最近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
艾莉欧特露出微笑，她看起来已经不排斥和大自然亲近了。
那一天，第一次在小溪边净完身，回来后睡去，第二天清晨她说她睡得比任何时候都好。她还说，昨晚的溪水让她不再冒汗，所以她能睡的如此安稳。
数天之后，他们路过木河流域的一个村庄。差点被上山采摘的农夫给发现。汉克斯顺道进入村子，想给艾莉欧特买套衣服，不料村子没有卖衣服的店铺。所幸一农夫家的姑娘送了一套给他。那是她十几岁时穿着的便服。汉克斯看了觉得正合艾莉欧特的身，便感激地收下了。
还问了姑娘当地的情况。她面露忧色，说她刚结婚，丈夫就因为紧急征兵而参加了当地的散兵团。丈夫家三兄弟，二男和三男已参了军，他是长男，按法律来说本无需参军，可全因为这次前面战争。后来散兵团去了摩尔。
姑娘的衣服给艾莉欧特穿上，刚好合身。汉克斯给她扎了以前给母亲扎的单马尾辫子，再穿上这套衣服，她说她爱上了这身着装。
仔细一看，粗糙但实用的长筒皮革靴，带编织线的皮束裤，一条半身的棕色宽松长裙，裙摆还编着简单可爱的花边，白色的衬衣外套一件无袖条纹带花边的外套。
汉克斯的评价便是——简单而耐用，舒适而美观。
她还特意来了个非常具有舞蹈特质的转身，裙摆和辫子一同飞扬而起，又一同下落。她开心地笑了。
“我现在像村里的姑娘吗？”艾莉欧特仿佛全然忘记了忧伤而开心地笑着。
“嗯，”汉克斯也笑着，“要是哪个村子有像殿下这样的姑娘，男人们肯定都会爱上她。”
艾莉欧特忽然止住笑，脸上泛起一阵红晕。
往后的日子，艾莉欧特时常会露出笑脸。越过一座河流时，会谈起河的缓与急，说这条河一定是流向木河的一条分支。汉克斯会说出自己的见解。每当看到一朵没看过的野花，艾莉欧特都会驻足欣赏，问汉克斯知不知道这朵花的名字，有什么来历。当然汉克斯多数时候都无法回答她，不过会同她一块儿欣赏，并给出一些有意义的看法，如花期和习性的一些猜测。
艾莉欧特爱花，巴不得带走种子，留下再次观赏的希望。
“殿下，”汉克斯望着引起他注意的地方问，“假如让殿下离开靠近自己的一切，去到一个只有花的世界，殿下愿意吗？”
这对艾莉欧特来说似乎是一个不得不思考的问题，她没有马上回答。
“我知道殿下最爱的是花，”汉克斯补充，“殿下一路上对花的痴迷让我有时候感到惊讶，不过这是殿下可爱的地方。”
殿下还是不说话。
“对不起，殿下，这么问可能太过于残酷，我想对殿下来说也许两者同等重要，对吗？”
艾莉欧特看着汉克斯的脸，眼瞳微微动着。
汉克斯笑了笑，拉起艾莉欧特的手往回走。他们要下到山谷里去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汉克斯心里想，这个问题也许值得一问。
“殿下，今晚我们住在这座山谷里。”
“就像上次一样。”艾莉欧特点头道。
“就像上次，不过，如果殿下想再住一晚，我不会反对，不如说这也许更好。”
“更好？我们离摩尔边境还有多远？”
“我们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
“还剩下另一半。”
“是的，殿下，不过如果殿下享受这种旅程，我想剩下的另一半并不远。”
“只要和汉克斯一起走，我不觉得远，可为什么非要在这里多住一晚？”
“等一会儿殿下就知道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没猜错？”
汉克斯带着艾莉欧特下了山谷，先是经过一片密集的树林，密集到只能插着树干的缝隙走路。这是一段艰难的过程。出了这片树林，他们来到了相对稀松的上坡地区。坡陡，但是空旷。
汉克斯回头望了望身后，刚才他们站的地方就在高处。他们能看到的也是这个坡。
“汉克斯，好香，是从哪个地方飘来的。”艾莉欧特惊讶地说。
汉克斯笑道：“殿下很快就能见到了，那散发出香味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