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口的卫兵开始拖回路障。那一家人原本因为就要轮到他们而感到开心，可现在，作为父母的两人都拧起了忧愁的眉头，姑娘抱着她年幼的弟弟一脸茫然。
她的父母乞求能否通融，明明天还未黑，离约定的结束时间还有一段时间，可卫兵们以整理内务为理由粗蛮地拒绝了他们。
艾科看了看长队，按约定的时间，至少还能过个十七八组，现在这些人不得不考虑一件事情——在这距离最近一座村镇就有二三十里路的桥口，他们应该选择去村镇还是选择在这里逗留过夜。
很显然按照这些人脸上的表情，留在这里过夜是最好的选择，估摸有不少人也在之前摊上过这事，倒不显得在意了。
可毫无疑问，前方这一家人是头一次碰到这事，显得进退两难。
而就在这时，艾科身后的棉商忽然驱车离开队伍，超过他们来到桥口。那家奴下车，一脸冷酷地与一名卫兵交头接耳，然后递上一枚家章，卫兵看了看，离开桥口走近桥边搭起来的帐篷，不过一会儿又出来，叫嚷着让人把路障挪开。家奴重新回到车上，驱赶着马入了桥扬长而去。
一家人面面相觑，可什么也干不了，路障又被重新拉上。
到现在，该散伙的也都散伙了，留下数十户人在附近的林地里扎起了营。大多是往来的小商贩。似乎有不少彼此都很熟悉，组起了队，一起搭篝火，还相互分享带来的食物。
艾科和皮冯为了避人耳目，也混于这些人之中在林地边缘搭起篝火。那一家人就在一旁。很显然他们并在这里没有熟悉的人，只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一家四口也足够相互支撑着度过露宿的一夜。
对于许多人来说这也许并不快乐，因为他们很少在夜里的冷风之下露宿，又无法住进温暖安静的小房子，彼此之间聚集起来倒是可以形成类似的氛围圈，却容易产生不必要的危险。
艾科和皮冯倒是完全不怕，毕竟这么些天早已习惯了夜间露宿。只不过特别针对今晚，他们需要交替守夜，毕竟万一因这些人中出了什么心怀不轨的恶棍而受到牵连，他们的行程免不了受到影响。
而旁边那一家人明显没有这种顾虑，应该说他们完全意识不到这一可怕之处，在忧愁之后还能乐观地围坐在祥和的篝火边。
太阳下上之后是晚饭的时间。有许多人从他们锅里升起了简单的炊烟，而那一家人就是如此。
他们的行囊里似乎有不少晒干的粮食，看不出是什么鱼的鱼干、葡萄干、用于长久保存的干面和腊肉。他们打算做一顿让四个家人完全满足口感的晚餐。
姑娘的母亲作为主厨用刀具处理食材，姑娘打下手，父亲则搬铁锅，倒附近取来的河水，弟弟则在一旁看着他们，显得最为兴奋。
艾科和皮冯生完火就一直坐着，低头剥昨天采摘来的猕猴桃果皮吃，身旁还有几个苹果。他们打算用这些水果来填充几天没进村子吃肉的独自。
过了一会儿，却意识到那姑娘走了过来，艾科抬起头，发现她手上端着两个小巧的木碗，她父亲在一盘跟着她。
姑娘显然有些害羞，端着碗不说话。她父亲迎着笑脸说：
“见两位神色不凡，可想必是哪个大家的使者？哦，肯定是的。可先生们，我要奉劝一句，晚餐只吃这么点，特别是只有水果可对身体不太健康，如果两位不介意我们普通家子算不上美味的鱼汤面，那我将非常高兴能让鱼汤暖和暖和两位先生的肚子。”
皮冯看向艾科，眼里似乎有拒绝的意思。艾科冷冷瞪着他，抿起了嘴，为他的过分担心感到可笑。
见他们不说话，姑娘的父亲有些发窘，估摸是没想到自己的好意会被如此不放在眼里，姑娘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皮冯心软了，低下头，摆出足够让眼前这位姑娘心动的冷酷表情。
艾科想你怎么不变得如前那般做作了？然后在心里嘲讽起来，随后抬起头摆出诚恳的笑脸，“那真是太好了，事实上，我们有两天没吃过一顿好的了，你们知道，我们从三叉河到这里来，这一路上没怎么进过村子，饭也吃不上，如果能喝了这鱼汤，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明天过桥，到那边的村子之前，我想我们也能够耐得住了。”
听了艾科的话，姑娘的父亲释然笑起来，“那可真是老夫的荣幸了。不瞒您说，老夫这是在那头的科特斯镇经营一家小酒馆……”
简单寒暄一番之后，姑娘递上来鱼汤。先是递给皮冯，皮冯冷酷的脸忽然转为迥然不同的温暖笑脸，那是艾科曾经惯常看到的笑脸。姑娘刷地脸又红了。
“谢谢。”皮冯温柔地接过，似乎触碰到了姑娘的手，姑娘身子微微颤了一下。
这些艾科都冷冷地看在眼里。
给了鱼汤，姑娘和她父亲就回去了。
当群星跃跃欲现，月轮高高挂起之时，姑娘的父亲雕刻着手里的木雕，母亲抱着困倦的弟弟讲着某个温馨的故事，姑娘织着手中那条衣巾，仿佛今天终于有大把的时间来把它织完，露出无欲无求的开心的表情。
艾科默默看着这一幕。它就发生在这群星和月亮底下。它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粹最无瑕的感情。没有掺杂一丝私心，又完全是自我满足的。
看得艾科眼睛有些湿润。他已经有多久没享受过这种感情了？
自从母亲死后。对，自从母亲死后，父亲变得癫狂时，他就不再享有这种感情了。直到莉莉的出现，直到她以他不曾想过的方式进入他的心扉，他曾一度以为自己能够接受。
又看皮冯，吃完鱼汤面的他似乎无动于衷。艾科打心底里嘲讽眼前这个如今一无所有的人，直到现在，被残酷的战争和丑恶的人性剥夺了努力挣扎起来的荣耀和地位之后的现在，他依旧无法享有那最纯粹的感情。他低着头，盘算着怎么样才能绝地反击，怎么样才能保全自己。
不管在哪里都一样。
可怕的人，做可怕的事。艾科心里说着，咬紧牙关。这是他无数次咬紧牙关之中的一次，如此高的生存压力之下，他不得不去考虑皮冯这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