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是有些练过功的底子，但这些年服药也都荒得差不多了，这才骨质脆弱伤了筋骨，近日看来也有过勤加苦练，老夫给你行针开药，回去之后按时服药，一来治你摔伤，二来愈你筋骨，强身健体。”那大夫捻了针就着穴位便刺了下去。
陈悠然喉间呜咽，双手紧紧扣着硬枕竟是一声不吭。
大夫瞧见少年颈间的汗珠汇集又一滴一滴落入榻上的草席中，心有不忍嘴上却不饶人：“你小小年纪倒比常人更能隐忍三分，近来天热，老夫不耐热这才有些焦躁了些，庄子里有我两位徒弟也足以应付些常见急症。你年纪不大心思却沉重，我又听驿馆的管事说你从洛阳查案而来，这便足以顶天立地，若是疼便哭出来。”
陈悠然眸间含泪，不知是疼的还是心中有苦，又或许是心中有苦想借此机会发作，所以便低头将脸藏了起来。
大夫手下没停，即便少年浑身打颤却还是司空见惯地行针。陈悠然哭着哭着，最后竟是睡着了。
屋子闷热，又没有冰鉴，隐隐约约还能闻到苦楚的药味，陈悠然昏睡着意识好像又回到了刚再生到林西身上的那段时间，整日都是灌不完的汤药，身体里和脑子里都是药汤，甚至还影响他的基本判断。
大概是从那个时候陈悠然就开始特别讨厌汤药，又或者是林西自己本身就讨厌，陈悠然俯身趴在榻上被人推醒之后眼前就看见一个药碗。
鹿九正细细听着大夫的交待，多半都是什么要好好养着之类的话，陈悠然动了动腰惊了一下，回头看一眼大夫，慢慢起身也没觉得腰间有什么痛感，不由地笑了：“多谢大夫，刚刚多有得罪…”
“哼。”那老翁并不领情，傲娇地冷笑一声，瞧着陈悠然：“回家之后好好养着，照着方子按时吃药。我这人记仇，不过我当场就报了，所以你也不用跟这儿装模作样，你在这儿好生歇息，你这个手下将老夫送回去，顺便给你抓药。”
“晚辈知错。”
陈悠然也只有在拿起药碗喝药的那一瞬间才知道何为“有仇当场就报了”。
回都城途中再无拖沓，陈悠然也再不去费心考虑洛阳的问题。夕阳斜下，鹿九便在车外知会：“主子，再有一刻钟的时间就到城门了，我们要不要先回临溪楼歇息片刻？”
“不必，直接去义父府里。”陈悠然准备就着杂乱无章的发丝和一脸风尘仆仆的狼狈相去给自己赚几分同情。
虽将近黄昏，但天气还稍有些炎热，只是这种热跟洛阳的热完全不同，长安城中气候温热，陈悠然记得自己曾经看过的史书中有写，旱季来临，若一地无水，便无雨，若旱之长久，则雨水难求。
一开始陈悠然还不太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但这次洛阳一行他便明白大半。
詹江是前脚刚进院子，他终归是上了年纪，坐着软轿从宫里出来一趟都累坏了，而后脚见陈悠然跌跌撞撞跑进来叫他时倒叫他心底一天的暑气消了大半。
“义父，我回来了！”陈悠然脆生生地喊道，顺手扶住了后腰。
“你还知道回来！”詹江说话声音不高气势也并不充足，可眉眼一瞪陈悠然便觉得肩上扛了犹如巨石般的威压，顺势朝地上一坐随即眉眼就垮下来了。
“我本以为这一趟洛阳之行只是看看饥民，顺便搭个手，谁知他们忙得脚不沾地，还嫌我手无缚鸡之力不肯带我，让我一整天都呆在客栈里，什么都没做！”陈悠然本就累极了，眼睛眨了几下便泛了红。
詹江自林西长大以后从未见过这孩子红过眼，一时间心疼极了，气场跟着一散，语气虽然还是责怪却温柔了许多：“他们若是容不得你你便该早早回来，何必在那一直受委屈，锦衣卫现在一片狼藉，这陈家长子倒是带着手下倾巢出动，真是荒唐！还有你，你是我詹江的儿子，谁敢欺负我儿？”
陈悠然脸上还有汗渍，衣服也都是灰尘，再抬头用一双泪眸去看詹江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可怜：“我不，他们不相信我的实力我就偏要证明给他们看！洛阳事大，我的确不知如何应对，但锦衣卫我还不想那么轻易离开，我不想听别人在我背后戳我脊梁骨说我什么事情都做不成，都十八了还要躲在长辈身后求庇护！”
“躲在大人身后有什么不好？”詹江听了这孩子一番言论有些欣慰，似乎自己被认可一样：“有的人自己没有庇护才会嫉妒那些有庇护的人。义父也从来没有想过你会去锦衣卫，这比你小时说过的上阵杀敌更不靠谱，今日义父进宫便是提到了你的事情。”
陈悠然翻身站起，摇摇头朝屋里去：“我才十八，不想入朝为官。”
“你以为入朝为官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义父老了，晚一日手中权势说不定就会少一分，现在再不给你加紧铺路，到时候说不定就晚了！”詹江哪里还有气，跟在陈悠然身后苦口婆心劝道。
陈悠然不听，踏进早就准备好冰鉴的屋子里：“义父当年不也是一步一步才走到今天这般受人尊敬的位置，凭什么我就只能借势，不能另立门户。”
“傻孩子，不是不能。是义父不舍得。”詹江轻声说道，又无奈笑笑：“也罢，现在你还不能参加科考，也不急这点时间。”
陈悠然走到桌边一把拎起一串葡萄一把薅下好几颗填进嘴巴里，酸涩和甘甜一瞬间便让他周身都凉快起来，陈悠然本来只是哄哄这位长辈，并不欲逗留太久：“义父，我就是想家了所以先来看看，马上还要回楼里看安嬷嬷，安嬷嬷年纪大了，您以后别使唤安嬷嬷。”
詹江听着前半句还舒坦些，一听后半句挑眉不满，啐道：“臭小子，你才是临溪楼的主人。”
离开詹府之前陈悠然亲自抱着两坛杜康送了进去，上了马车陈悠然指了指陈府的方向，他现在虽然腰背酸软，热汗直流，可最好还是要靠着这张可怜巴巴的脸去获得更多的同情，母亲是肯定要见的，还要大大告上一状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