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有什么比用高脚酒杯装着廉价的掺水麦酒,对着黑着脸的粗野伙计显摆完美符合贵族礼仪的品酒还要愚蠢的话,那一定是跑进街头酒馆里的,穿着精美礼服的年轻骑士—我有幸在文字和滑稽剧之外见证过这种活生生的例子—他的结局即便是已经见过太多的我,也不得不承认简直是太过于惨不忍睹的、已然称不上滑稽的悲惨景象。
—选自《迪戈罗的冒险日记》,作者安迪-迪戈罗可以说是开拓时代最为著名的旅行作家之一,以作品细节的详实和离奇但大多真实性极高的情节而得以闻名整个大陆。
一个以贩卖或多或少掺了水的酒浆和不大新鲜的腌制食品、除了价格低廉外没有什么吸引顾客理由的酒馆吸引的大多都是些居住在中城区边缘,无所事事的闲汉和出卖苦力的单身汉们,这些人大多是一边啜饮着混浊的饮料,一边交换着荒诞传闻和低级趣味的笑话,让泡沫和食物残渣不时四处飞溅的家伙—眼前这个披着实际相当引人瞩目的破旧斗篷,散发着生人勿近气势蜷缩在角落的家伙,实在是显得过分的格格不入,宛若摆放在艳丽过头、花枝招展的绢布间的一卷古书—更别说来自那双棕色眼睛中锐利的光芒,在这种酒馆中一般都是一场注定有人鼻青脸肿的斗殴的预告。
但肖恩并不期待一场注定会引起麻烦的干架—这并不意味着他是畏惧争端的和平主义者,否则他在一开始就会竭力地从那场注定迎来麻烦的旅行中脱身而出,但在梦境中,这些性格或身份各位突兀的家伙大约都是梦境制作者刻意“编辑”的结果,或是为闯入者制造一些麻烦、提供一些含有误导意味的提示,有些干脆是制作者遗留的“后门”,用于引导误入其中的同僚,从而帮助其快速脱身而存在的角色—当然,也可能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单纯出自梦境制造的恶趣味或者某种特别的喜好,“不要以正常人的思维方式来探求这些黑暗施术者们混乱且毫无逻辑的行为背后的逻辑”—这已经是肖恩在白色盟会的学院生活中,已经听到耳朵几乎生起茧子的让人腻烦的嘱托。
当然,会让那些老学者们不厌其烦的重复的,绝对不会是毫无意义的话语,而大多是自古老时代流传至今的有益建言—但在没有什么靠谱线索的现在,即便是一颗危险的香饵也要不顾危险的靠近对方,寻找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全新线索—将手中已然所剩无几的铜板抛在桌上,几声零落的金属与木板碰撞的当啷声也换作了一整杯泛着泡沫的混浊—端着满满一杯的劣质麦酒,肖恩以醉汉会有的摇摇晃晃的步伐像对方走去,让沉闷的碰撞声伴随着一点飞溅出的白色泡沫象征着酒馆中最高的礼仪—请对方免费喝一杯的,让大部分会来这种酒馆的顾客都无法拒绝的最顶级的邀约—但对方仍然保持着沉默,并继续死死的盯着他,宛若那双眼球是一对缝上去的,闪闪发光的棕色高级纽扣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总之是足以让普通人失望透顶,骂骂咧咧的离开,或者让醉鬼气的直接一拳向对方脸上挥去的时间过去后,那个男子终于撩开了破破烂烂的罩袍,露出了一张即便被岁月和劳苦遮住了原本的清秀的年轻面孔,从三角衣领的颜色和材质来看,他应该穿着一套带有花边的、色彩较为夸张的礼服—一种在近百年前就已经过时,只会出现在不舍得更换戏服的小剧团中扮演骑士的角色会有的装束—对方自认为是,或尽力把自己装扮为一位年轻的骑士,但见识和现实间如奥洛斯科的外城墙一般高耸的差距,让他显得有些滑稽—更别说伴随着他身体前倾的姿势,在腰间当啷作响的细剑:这种只会在早已被废止的贵族决斗中使用的武器,大概也是来自某个穷困潦倒,不得不出卖一部分道具以维持的话剧团的样子。
总之,一个宛若从某个三流剧团的舞台上走下来的蹩脚骑士和一个有些发福的中年醉鬼沉寂的并排而坐—这般奇异的场景却没能引起酒馆中任何一个人的注意—他们宛若真正存在的人一般有说有笑的互相搂着肩膀,扯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却对这个角落里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宛若隔着一道厚厚的墙壁—这也让肖恩彻底证实了他的推测,那就是对方不是什么偶然路过的,精神有着不同与常人之处的奇装异服爱好者,而是真正特意被设置的“角色”—如果不是感知到没有任何法力流动或被操纵的痕迹,肖恩几乎感觉到这个梦境的背后注视着正隔着一层薄薄的面具,正向他投以充满恶意的窥视一般。
但那个男子最终还是开口了—如同预料之中一般,疲惫而有些衰弱的,完全不可能属于骑士的年轻声音,但他所说出的却出乎了奥术师的预料之外—诚恳的、仿佛为了不惊吓到对方而刻意压低的嗓音,却如同冬之月森林里枯树间穿行的寒风一般冰冷刺骨—
“您好,先生,虽然有些唐突,但您认识我到底是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