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宴咬了咬唇,心里有些难过,更多的是害怕。
身后的少年看上去虽然不比她大多少,但从他的反应来看就不是寻常人。她想活下去,就得紧紧抱牢这根浮木,可这木头芯里到底是实还是空,是红心还是黑心,她一概不晓得。
那火原来轻幽幽地飘着,乍的跳动起来,传出一阵桀桀怪笑,眨眼间消失在空中。那些原本站起来的孩子们,有一半应声倒下。
永宴听耳边有人松了一口气,回头看,那原本紧盯着鬼火的少年拍衣站了起来。
“暂时没事了,魂火吸食了足够多的生魂,尚需要消化,它已经走了。”
洞穴里无人回应。
少年久没有听到声响,顿生疑惑。他谨慎回头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不及他肩的脏小鬼,思索了一会儿,试探说:“你……是哑巴?”
永宴闻声用力点头。
他这才安了心,又转头看了一眼瘫软在地上已无声息的无辜孩童,抹去眼里说不清的复杂。再回头时,他深吸一口气,俯下身,放缓语气,“我们要趁着魂火没发现快逃,你要紧跟着我,知道吗?”
小孩儿哆嗦着胡乱点头。
少年率先往唯一的通道走去,麻利地跨过途中的一具倒尸。永宴疾步跟上去,却在中途再也动不了了。
少年察觉她的停顿,紧了紧眉,“我们得抓紧时间。”
永宴没动,舔了舔干涸起皮的嘴唇。她的脚旁静静的躺了一个瘦瘦的男孩子,身上各种伤痕,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在死前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狰狞地望向前方——这是十二。
就在前不久,这个男孩儿的母亲给她送了番薯。
少年嘴巴瓮动了一下,最终却什么也没说。他踌躇了一会儿,走回永宴面前,伸出他的手。
永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小心把手搭了上去。
好凉,这是永宴入手后的第一反应。少年的手上有一层薄茧,手指细长而笔直,摸上去像一块上好的脂玉。这凉入心,连同她心里的躁与惧都抚平了。
直到走到外面,永宴才知道现在原来是白天。这个洞穴似乎在一座山上。这座山跟菩提山完全不一样,永宴从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草和树,草绿色的一片,熨帖到人心窝里。
这是与村子洞内截然不同的地方,精粹的生机在此蓬勃生长。
可惜现在没有时间去关注这些花花草草了。
少年告诉永宴,他们是魂火的捉来的猎物,恐怕身上有它留着的标记,必须逃的越远越好。说这些话时,少年俊逸的脸上充满了疲惫。
她是在太阳下发现的——这是个很好看的人,值得赞上一句“乘鹤吹笙想俊游,丑闻宫掖擅风流”。
可惜他的脸色很白,像一个久病之人。
他们在日落的时侯逃到山的另一边。四周的树很高,浓密的枝叶里时不时传出几声轻巧的鸟啼,直到太阳完全不见才告罄消失。
晚上的山林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他们不敢再随意走动,便在一块空处停下,打算休息一晚。永宴蜷缩着靠在一棵树边,看着少年在周围一圈树上抹抹画画。
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盒朱砂,在上边画上一圈像字的东西。
她眼巴巴地望着少年绕了一圈回来,在自己对面坐下。
永宴打了个哆嗦。
“别怕,它不会这么快就追上来的,有我在呢。”少年温温柔柔地冲她笑,“你叫什么名字?”
永宴缩着没动。
少年也没介意,“我叫‘鹤’。”
他自顾自地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个字,赫然是一个正对永宴的‘鹤’字,漂亮潇洒,也不别扭。
“你识字吗?就是这个字。不认识也没事,你唤我一声哥哥,也不吃亏。”
说罢,他动作一顿,有些歉意地看了永宴一眼。
小孩儿摇摇头。大眼睛纠结地盯着那个字,似乎有些犹豫,还是学着鹤的样子,在地上捡了一根树枝。
她落笔很慢,一笔一划都需要斟酌一下,一看就知道过去没倒着写过字。
鹤很有耐心,笑眯眯地看着她的字,嘴角弧度越来越大。因为不习惯这种写字方法,小孩儿的字着实不好看,歪歪扭扭,横斜竖歪。但耐不住内容讨人欢心——那是一个“哥”字。
随后,她又在旁边写了一个“燕”。
“燕,”鹤轻念,“这是你的名字?”
永宴严肃地点点头,耳朵尖却透着红。
鹤笑了,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呼噜了一把永宴有些凌乱的头发。
夜半三更时,永宴头抵大树,蠢蠢欲睡。睡前鹤用枯树枝在空地上生了小火,微尘大小的火星混杂着细小的声音迸溅,在无声息的夜里平白添了几分暖意。
对面的鹤背靠着身后的树,双手抱胸,头低低垂下,也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
永宴困倦地注视着火光,在几声缠绵的虫鸣声中恍惚。她看到了阿爷在木桌子上捣药,偶尔就是几声咳嗽,屋外直接就是村子里那唯一一棵老槐树,几张面熟的脸笑着在树下边说什么:有十二的娘,没娶过媳妇儿的李叔,没牙的村长爷爷……偶尔也有几个孩子,每每刚驻足想看她几眼,就被拉走。
这一回没人拉走他们,十二站在最前头,傻笑着想要说话,永宴忽然觉得一冷,那些孩子就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一种被猛兽盯住的冷感延递至四肢,似乎眼前有片青色闪过。
永宴惊起,面前的篝火不知不觉中变成了绿油油的鬼火,散着丝丝蚀骨的寒意,好像在用野兽观察猎物的眼神盯着她。
永宴赶紧扑到鹤的身上。鹤被永宴的动作吓了一跳,愣愣地摁住死命晃他的永宴。
永宴焦急地扯扯他宽大的衣袖,想把他从地上拉起来。鹤看见了那青火,惨白的脸变得更加难看了。
那火开始跳动,从地上挣脱。
鹤没有站起来,反而手上一用力,把永宴整个人拉下来。他一手把永宴整个儿环住,一手直直拍向他背后的树干,低声喝到:“画为境,守一方!”
只见那树上突然亮起白光,周围几棵树依次亮起,竟在空中结起了一个不大的结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