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园,凤城最大的墓园。
该墓园坐落在凤城水晶山上,四周风光秀丽,可谓是山清水秀。
用墓地推销员的话说,此墓园依山傍水、气势雄伟,用料质地坚固精细,美观大方,四周风景秀丽、环境幽静,是凤城‘富人们’的墓葬胜地。
毕竟这地方的土地比普通人家的房还贵。
夏从煜弯下腰把一捧百合放到了墓碑前。墓碑上的女人依然对着他淡淡的笑着,夏从煜默默注视片刻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白色手帕,沿着墓碑开始细细擦拭。
夏航站在夏从煜的身后,视线从未离开过那张照片。
她想,原来这个人就是她的母亲,长的很漂亮,笑的很淡雅,但却给人一种阴郁的感觉。
或许,墓地这个地方,比较影响人的视觉判断。
夏航看着那张照片,感觉胸口像是被人塞了无数棉絮,闷的让她有点喘不上气。她收回视线,目光开始向远处张望,耳朵却听着夏从煜在嘚啵:
“若兰,知道我今天带谁来了吗……是小涵,我找回来了,都长这么大了,差一点就没认出来……”
夏航不知为何,听到这番话其实很想翻个白眼——说的太像一回事,反而让夏航觉得不自在。
‘母亲’这个身份,会让很多人想到温柔、慈爱、奉献、宽容很多代名词,夏航曾经也幻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位母亲,以至于到后来那点幻想也成为了她活的最痛苦时的一种慰藉品。
可幻想终究是想。
现实中,她从夏从煜嘴里听到自己的母亲过世了这件事情,除了遗憾并没有带给她太多的难过。
十二年非人的生活经历,让夏航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心如磐石且十分阴暗的人。不然,她实在找不到在自己母亲的墓前有种翻白眼冲动的理由。
“夏航…”夏从煜大概一个人叨叨结束了,站起来拍了拍夏航的肩:“和妈妈说两句吧,她肯定会很高兴的。”
夏航:……
我好像没有什么要说的。
夏航转回目光,对着夏从煜这个大活人和墓碑上的照片默然了片刻后开了尊口:“嗯……那个,我很好,过的也好…大家对我也挺好……还有……爸…咳咳,爸爸对我也好,你放心吧。”
没有华丽的言语,也没有过分的表情,只是在简单的陈述一个事实——反正差不多让逝者安息的意思。至于说给逝者听的内容,夏航在凤城墓园时经常能听到别人对着墓主说一些宽慰的话,她现在完全就是有话学话。
夏从煜没料到夏航会在这个时候对他的称呼有所改变,一时之间表情是愕然的。此刻,他感觉自己应该是得了神经性耳聋,不确定且又有点期待的问:“夏航,你刚才叫我什么?”
夏航看了看夏从煜,本想故作轻松的喊一声:“爸爸啊。”可实际状况就是她那张小脸已经绷成了一本正经的模样又些不自然的喊了一声:“爸爸。”
夏从煜再次耳聋:“什么?”
“爸爸。”这一次夏航流畅多了,为了防止他持续耳聋,连续喊了好几遍,干脆让夏从煜听过瘾。
夏从煜一时语哽。
十二年了……
终于,终于等来了…
几乎每一年的元月三号已经成了夏从煜最黑暗最不想面对的一天。
起初,若兰对夏航的走失根本无法接受,一直活在自责之中,情绪很不好,时不时会发呆、哭泣,也曾看过心理医生,可始终走不出失去孩子的阴影。
夏从煜那时认为,可能时间长一点,若兰就能接受这件事情,可换来的却是她严重的抑郁症,性格也逐渐变得多疑沉闷。
那段时间,若兰总是频繁的指责夏从煜,怀疑他故意弄丢了孩子。也总会在半夜把他拉起来然后赶出去找女儿。
每次,夏从煜都需要分出一半的精力去照顾她,又要安抚双方的父母,同时还有工作需要他处理。
夫妻之间,再深厚的感情,也会被一次又一次的折腾慢慢演变成折磨。夏从煜开始害怕回家,经常会以工作为借口住在酒店。
直到元月三日的凌晨,夏从煜收到若兰发给他的短信。
短信内容——今天是小涵生日,我坚持不下去,我要你永远记住这一天,再见。
夏从煜以为她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可辗转到了下半夜还是忍不住开车回去。
而,等待他的却已经是一具冰凉的尸体,那一刻,夏从煜甚至也有了‘干脆一起死了算了’的念头。可最终他还是挺住了,若兰的父母需要照顾。再者,他要找到女儿——每次,夏从煜只要想到,夏涵可能在某个他不知道的角落受着苦,他就心如刀绞。
十二年,确实久等了。
“我们去哪?”
从墓园出来,夏从煜并没有把夏航送回家,他走了另外一条路,心情还挺不错。
“先去一趟派出所。”夏从煜回答。
“派出所?”夏航一听这三字就情不自禁的背挺直,小脸慌乱,习惯性的拽住夏从煜的小臂,一张嘴就是一句:“大哥,我错了,这是我第一次,你不要……”
说到一半她又反应过来人设错了,尴尬的缩回手,揉了揉鼻子问:“去派出所干吗?”
夏从煜对她刚才的条件反射也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好笑道:“只是去帮你办一张身份证,还有上户口,别担心。”
夏航:……
吓死了,好哇。
夏航重新把背靠在副驾椅上,嘴里跟着低估了一句:“原来是办身份证啊……”
三秒过后,夏航又把背挺直,有点小激动的问夏从煜:“给我办身份证吗?”
“是啊。”夏从煜瞥了她一眼,笑起来:“省的别人问你要身份证时你能拿出一大堆,搞的跟批发一样。”
夏航:“……”
怎么说话呢。
夏航终于把忍了半天的白眼翻给了他,没好气道:“当初要不是指望你送我去医院,现在你的身份证银行卡指不定会在哪个垃圾桶里呆着呢。”
夏从煜难得轻松,附和道:“所以我现在是要感谢你不偷之恩吗?”
和以往不同,夏从煜说这话时并没有任何不屑嘲讽,甚至他的语气还带有调侃的意思。其实,有些敏感话题越藏着掖着,越会让人觉得别人介意,不如轻松的当个笑话一笑而过。
果然,夏航听后嘿嘿笑了两声,自我批评道:“那倒不用,毕竟不是什么光荣事迹。”
……
上户口办身份证还算顺利,夏航只要负责拍个照画个押就行,其他需要的材料夏从煜则在亲子鉴定出来后就已经办理上交了,如今只要再交点加急费用,工作人员告知一个星期就可以来拿居民身份证了。
整个流程中,夏航还是显得很紧张。毕竟曾经穿制服的人民警察是她的公敌,其可怕程度跟英叔不相上下。不过紧张之余,夏航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想让自己的身份证上用‘夏航’这个名字,而不是夏涵。
大概是因为可以和陆医生的名字有一个相同的字,所以她坚决要叫夏航。
办理结束后夏航依然拉的夏从煜的袖子,小媳妇似的跟在他后面。让夏从煜有种,夏航又回到了两三岁,姗姗学步时依赖他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很享受。
两人走出了办证大厅,夏从煜的车非常霸气的占据了派出所的一个出勤车位。此刻,那辆出勤车刚好回来,一个转弯急刹差点怼到夏从煜的保险杠。
夏从煜:“……夏航,你在这等一下,我去把车开过来。”
一名穿着制服的民警从后座走了下来,对着夏从煜的车喊了一句:“嘿,这谁的车?怎么往这儿停。”
“不好意思,是我的,过来办点事,没找到车位,我这就开走。”夏从煜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拍到了民警手里,一脸春风拂面的笑容。
民警挥挥手:“快点。”
说完,对着车后座吼了一声:“自己出来,还要我请你怎么着。”
这个动静把站在远一点的夏航也惊了一跳,以至于她忍不住的去看车里坐的是个什么鬼东西能让民警这么凶。
民警站在车门旁向后退了一步,接着车门口伸出了一个黄毛脑袋,此脑袋大概也觉得丢人,出来后一直低着头,老老实实的站在民警旁边。
民警上去推搡了一把:“走啊,站着不动就能对你宽大处理不拘留了,我告诉你,撬了别人的车,拿了钱就是盗窃罪。现在老实顶个屁用,该判刑还是判刑。”
黄毛脑袋被推的踉跄一下,像是终于听懂了民警说的话,连忙抬起头就想先哀嚎卖惨悔过自新一番,可就在他张嘴时,目光瞥到了正前方……
顿时,那位黄毛张着嘴忘了自己要说啥了。脸上的表情全被震惊替代。
“九儿,你不是……”说话间,郭五就想走上前,被民警一把拉住:“哎,你干嘛呢,老实点。”
“不是,我认识,警察同志,你让我过去打个招呼……九儿,真的是你,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肯定没事,九儿,你知不知道英叔他……”
英叔他怎么了?
郭五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民警一巴掌呼后背上:“老实点听不到吗?哪来的那么多话。”
夏航面无表情的看着郭五被民警带走,仿佛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她全程一语不发,眼睛却始终盯着郭五被带走的方向,直到夏从煜朝她按了两声喇叭,她才惊醒过来似得,忙不迭的上了车。
“夏航,刚才那个被警察带走的人认识?”车子开出去一段路,夏从煜假装顺口一问。
“嗯,英叔收养的义子,叫郭五。”夏航点点头,继而反问:“他刚才有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完,他问我知不知道英叔已经……然后就被打断了,我问你,你是不是对郭英达做了什么?”
“嗯,是做了一点什么。”这一点,夏从煜倒是很大方的承认,这件事他本就没打算隐瞒,当然夏航不问,他也不会特意去说,既然问了,他也就简单的解释了一句:“这种反社会人渣,如果光用法律来制裁他简直太仁慈了。而且,我容忍不了这样一位虐待你的人会在牢里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所以只是让他出了一场毫无破绽的意外。仅此而已。”
夏航听了一惊:“……他死了吗?”
“……”夏从煜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夏航不知道这算不算默认。她想,假如郭英达真的发生了意外,那么郭三他们呢?郭五进了派出所,可是如果郭三还在凤城,那就有遇到的几率,那个时候同样存在着危险。
夏从煜仿佛看出了夏航再想什么,继续道:“郭英达手底下有几个人,整天游手好闲,属于打架勒索正事不做型的,树倒猢狲散,这几个小混混成不了气候。可是,据我调查,他们也经常对你拳打脚踢,所以我让他们滚出了凤城时,你放心。”
夏从煜不是黑帮老大,但凤城有钱有地位的人总有一些自己的手段。虽然夏从煜行事一向低调,属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型。或者,人要犯了他,他也可以忍一忍,但伤害夏航,那简直就是茅坑里打灯笼——找死。
至于那个郭五,夏从煜同样调查过,虽说他是郭英达收养的义子,属于小偷小摸经常有,但是胆子极小的一个人,没有伤害过夏航,所以夏从煜选择放了他一马。可却没想到,今天会在派出所让夏航遇到。而且,似乎影响了这丫头的情绪。
“你这么做其实也犯法了吧。”夏航皱了皱眉:“而且你在我面前这么毫不避讳,就不怕我以后也知法犯法、无视法律,然后给你找一堆麻烦,给这个社会造成一推麻烦吗?”
夏从煜不答反问:“你会吗?”
“我不会。”夏航脱口而出。
“我知道。”这一次夏从煜也异常坚定:“你不会。”
父女俩相互信任的誓言宣誓过后,便打算先找个地方解决午饭。期间夏从煜报了几家在凤城还算有特色的餐厅,都被夏航一一拒绝了,她觉得,越去高端档次的地方越吃不饱,还不如去街边吃一碗鸭血粉丝汤来的痛快。夏从煜说,吃不饱可以继续点,直到吃到饱为止。夏航摇摇头,吃不饱是一回事,真正不想去的还是这十二年培养出来的自卑和贫穷,这种自卑已经快刻进了她的骨子里,让她还没有适应那种干净明亮的生活。
夏从煜有点伤脑筋,想了想后,又试探的问:“要不去酒店,爸爸的酒店,我们家的,总不会有什么不习惯吧。”
这一次,夏航同意了。
赵青青觉得老板最近一段时间都很奇怪——每天早晨八点半已经不会准时出现在办公室里,经常早退,甚至乎有时候干脆不来,有些应酬直接推掉,有时接完电话就走,而且从不向她报备,这种前兆简直就是典型的外面有事。
这个想法让赵青青不禁的打了一个寒战,随即立马被否认,虽说他的老板多金帅气,也有很多想跟他暧昧的示好者。可到底夏从煜也是有妻有子的,再者,据赵青青了解,夏从煜差不多算个妻奴,不管以前那个还是现在这个,都是十分体贴且耐心的。而至于对待那些有意靠近他的女人,他本人恨不得三十里开外就要释放他的冷气,任谁也吃不消。
既然不是有情况,那最近是怎么了呢?
赵青青有点头疼,老板不来,有些应酬需要她推,可推一推二,实在开不了口推三了。所以,此刻正当她忧愁的为老板想推拒理由的时候,老板的电话便适时的打了进来。
赵青青一秒职业严肃:“喂,夏总。”
电话那头传来夏从煜的声音:“想吃什么?”
紧接着另一个声音响起:“随便吧。”
“没有随便,酒店的厨师做不了随便。西餐要不要试试?”
“……哦。”
赵青青:“……”
是个女人声音,听着还挺年轻。
赵青青立刻领悟:“……夏总,你是要我帮你去西餐厅定位置吗?”
“不,就在酒店,我用餐的地方,按我平时的习惯来就行。我们大概半个小时到。”
赵青青:“……好,我这就去准备。”
挂了电话的赵青青整个人都是懵的,由于刚才老板问人家吃什么的声音太过于温柔,有一瞬间她脑子里闪过了某个‘不会真的搞事情’的念头。
为了满足快要溢出来的好奇心,赵青青决定,亲自去服务端餐。
香逸余港国际大酒店,占据凤城商业街的风水宝地,整栋大楼有三十多层,里面包含住宿、餐厅、商务、娱乐、各种休闲运动设施。
酒店大门是个巨型旋转门,夏航走过去跟着大门转了两圈才被夏从煜发现拉了出来,她懵头转向的刚想感叹两句,就被一旁整齐响亮的“夏总好”吓了一跳。
夏从煜侧头看了看她,嘴角的笑意完美的被他隐藏了下去。
夏航踮起脚把嘴伸到夏从煜耳朵边,像是怕别人听见什么重大商业机密似的,悄悄的问:“他们叫你夏总啊?那这栋大楼是不是你的?”
夏从煜跟的她悄悄的答:“严格来说,是的。这栋楼全归我管,所以,不要觉得有什么,走路自信一点就对了。”
夏航眨着那双无辜的桃花眼看着夏从煜一副欲言又止。
夏从煜奇怪的问:“怎么了?”
夏航挠挠头,问:“……怎么走才能显得自信点?”
夏从煜愣了愣,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夏航:……
你笑什么笑。
赵青青早早就等候在大堂里,看到夏从煜进来时下意识的向他旁边身后看去,然后她就看到了一位卡在旋转门里的……丫头???
赵青青带着一肚子疑惑刚想上去给大老板请安,就看到那丫头突然凑近夏从煜说起悄悄话,最让她不可思议得是,他的老板看起来好像还挺开心。
赵青青:……
她从西服口袋拿出了近视眼镜,默默的架在鼻梁上。更加清晰的看到了夏从煜眼底荡漾开来的笑意。也看清了那丫头长的挺漂亮,而且眉宇之间还挺像夏从煜。
这个念头刚出来,赵青青突然福至心灵,像是明白了夏从煜最近的神出鬼没,当即非常激动的跑到夏从煜面前:“夏总,这是不是小涵?是不是?”
夏从煜顿了一下,夏航的事他在酒店没和任何人提过,不过赵青青能看出来大概也是因为熟悉,当即笑道:“很明显?”
赵青青点点头,激动不减:“很明显,长的和夏总就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夏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