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床榻上，墨蓝长发的男人猛地睁开双眼，锐利的目光似乎穿过富丽堂皇的天花板，去到了某个未知之地。
“唔……怎么了，大人。”被子中沉睡的女人被他的动作惊醒，发出半梦半醒的人特有的嘟囔声。
男人没有回答她。被子因女人的动作滑落，露出他大理石般的结实胸膛，他也没有动一下，似乎空气中有别的什么事情更值得他关心。
“嗯？”女人柔软的手指抚上男人的胸膛，整个人的身子也随即凑上来，甜香的暧昧气息不知不觉地散发出来。
“她。我感觉到了，她还活着……甚至还有使出万用阵自保的力气。”男人的薄唇轻启，吐出的话语却是女人最不爱听的话题。女人的手顿了一下，又装作没听见似地游走起来。“所以呢，我们要做什么？”
“做什么……倒也不必。就算我能凭借主仆契约感应到她，现在她发出的信号也太微弱了。她自己应该不至于力竭而死，再等等也不迟。”男人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冰冷，仿佛他谈论的只不过是一只离家出走的任性宠物。
但女人对他的回答和行动却很是满意。男人终于将那双摄人心魄的紫色眼眸转了回来，毫不顾忌地打量着她未被被子盖住的部分，有力的右手已经抓住了女人一直不消停的手。“你，精力还挺旺盛的啊。”
不等女人答话，男人已经翻身过来，薄唇如同辛辣却冰冷的薄荷，钻进她身体和灵魂之中。
哼，那个“复仇天使”。终究是个奴隶，永远都不能成为她的威胁。
“凡白，你……平时就这么能吃吗？”李小林看着凡白面前摞起的几十个盘子，和其他几个人一样目瞪口呆。
“唔……不是，今天特别饿，可能是这两天吃的太少了吧！”凡白一边解释，一边还没有停下拿过一串烤肉的手，尽管他已经自己一个人干掉几十串了。要知道，鬼族最能体现民风朴实的地方就是餐厅，尤其是他们今天来的这家自助餐厅——那种烤肉串揉制了好几种不同的肉，就算鬼族成年男性吃个十串左右也会觉得饱胀，李小林等人的反应可以说是很客观了。
凡白心里却有了另一个解释——重伤后迅速恢复，再加上两天没吃东西，他不饿才怪。不过吃了这么多，他还是没有一点饱的意思，这还是让自己有点困扰的。
邻座金发碧眼的人类女孩子突然红着脸走过来，朝希文说着什么。凡白听不懂女孩在说什么，不过大概是欧洲某地的语言。希文明显是听懂了，脸上露出了一副绅士的微笑连连点头，接着转过来，笑容突然变得有些古怪。
“凡白，这位小姐说你能不能保持一个姿势一分钟左右，她想给你这位迷人的帅哥画张速写呢。”
“啊？”凡白咽下嘴里的食物，微微歪头，疑惑地看向已经不知从哪里掏出速写本的女生。女生尖叫一声，说了一连串话，手中的笔已经是飞快地动起来。“她说你这个姿势非常可爱，保持这个姿势不要动。”希文努力憋着笑，称职地做着翻译，“艾莉亚虽然不会说，但是能听懂镜界语。你要想说什么直接和她说就好了。”
“哎呀呀……我记得艾莉亚的一大爱好就是在学校贩卖帅哥写真啊……原来都是这么来的吗？”帽哥无奈地翻翻白眼，“为什么不画我嘛。我明明这么帅。”李小林耸耸肩，没接话——若是学霸李小林也开始知道这些事，凡白才会惊讶呢。
女孩对自己的画技相当有把握，一分钟左右真的完成了。她满意地吐出一口气，歪头看看画上的少年，嘟囔了一句。“哦，多迷人啊！”希文捏着嗓子翻译道，女孩瞪了他一眼，目光又转回到凡白身上，红着脸将画递给他。
凡白看着画，不由地半张了嘴巴——这也太像了吧，简直就是照相机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画中的自己，感觉比自己真实的样子还要“迷人”——眼中除了他自己的锐利和慵懒之外，还带上了一点奇怪的沧桑感，看起来就完全不同了。
“好棒啊！你画的真好。”他赞叹地将画还给女生，后者原本微红的脸颊此刻就像是熟透的苹果。艾莉亚犹豫了一下，绕到了他这边，在凡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在他脸上留下了蝴蝶般的一吻。
“哦哦哦哦——！！！艾莉亚——”男生们看了都疯狂开始起哄，另外几个女孩子都凑上来，看到了艾莉亚手中的那幅画，又是一阵尖叫和叽叽喳喳的吵闹，一时间简直是混乱极了。
凡白看着面前打闹着的老朋友们，不由地跟着微笑了起来——似乎被人袭击、在火中逃出、被复仇天使灌下鲜血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他，凡白，就应该与这些少年少女一起无忧无虑地生活，在陪伴中疗愈自己心底的伤疤；而不是独自一人承担险恶未知的未来，穿过无人经历过的险境……
“哈哈——这下艾莉亚又能大赚一笔啦。哎，凡白，别傻笑了，人都走了！”帽哥坏笑着在凡白面前晃晃手，他才回过神来。
“你在鬼族学院都经历了些什么啊？那边的人是不是还挺横的，没被针对吧。”希文和女生们说完话回来，正色问凡白。
“还好，鬼族就和人类有一样，有好有坏，熟悉了之后，其实他们还挺友好的。”凡白笑笑，想起费拉尔和蔓妮尔蒂，“其他事情明天再说吧，也不早了，我还要去找瑞恩前辈。”
大家闻言而起，纷纷往营地走去。
“啊，瑞恩老师房间里的灯亮着，你去吧，那我们就明天见了。”李小林指了指瑞恩所在的寓所，又吃力地拍了拍凡白肩膀。
“嗯。李小林……你该锻炼了。”凡白看着李小林那瘦弱的小身板，还是没忍住笑，调侃了他一句。李小林转身瞪了他一眼，不再搭他的话，很快离开。
瑞恩打开房门时，先是明显地愣了一下，接着才反应过来这是谁——凡白和瑞恩这么久也只是通过通讯器联系。不过，凡白打量着自己的师父，觉得他倒是一点没变。那鸟窝一样乱糟糟的红色头发，那沉郁阴暗的表情，还有那佝偻着的矮小身形——“小子，发什么愣，进来吧。你来找我做什么？”
瑞恩一句话就把凡白从见面的喜悦中拉扯出来，他沉默地关上门，看着昏黄灯光下已经很不雅观地灌起酒精饮料的师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你的封印又被撕开了点。我现在已经能想起你的真正种族了……只剩下两道了，那封印只剩下两道了。”瑞恩看凡白表情凝重，索性自己先开口，“如果是你自己，绝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破开两道封印。发生了什么？学院里，还是什么你不该去的地方？”
“师父。”凡白低着头不敢与老头浑浊的双目对视，“我……辜负您的付出了。我不知道封印是怎么破开的，但是……我的确摊上了自找的麻烦。”
“我在兼职时，去的是凌柔矿洞。”他说起这些，还是不自觉地抬头看瑞恩的表情。他的第一句话刚说出，瑞恩就眉毛一挑，将酒瓶子放在了一边。
“在那里，我……遇到了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女，为了救她……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公寓。”
“你小子就这么色胆包天？冲昏了头？你动脑子想想，怎么会有除了你们这些学生以外的人在凌柔矿洞！”瑞恩听完他第二句话，已经大吼出声，整个人气势暴涨。
“咦，师父，你知道我在说谁……？？”凡白被瑞恩吼惯了，倒是惊讶多于害怕——身处人界的师父怎么会知道他要说什么？？！！
“你被她吸收了能量……我该知道的！如果不是那个怪物……根本没有什么东西能以那么野蛮的方式破开里奥的封印啊！”瑞恩已经站了起来，在桌子后面踱起步子，眉头紧锁。“所以她就把你当做储备粮了……该死，我早该想到你的能量太显眼了！”
“师父，这也没什么……吸点能量好像对我没什么影响，关键是之后……”
“还有之后？？！！”这次连里奥都跳出来了——镜像能力从来都能反映出主人的心境，这也是凡白看到过瑞恩最激动、最慌乱的时候。那头狮子正像一只烦躁的大猫一样左右摔甩着尾巴，大尾巴在地面砸起一团团尘土。
“她……唉，”凡白沉重地叹了口气，“她给我喝了她的血。但是我现在还好好地站在这……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您觉得我‘入魔’了吗？”
瑞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面前。凡白从未见过瑞恩的恐惧——像现在这样发须都微微颤抖的样子，令他心里巨大的恐惧感再次翻涌而上，几乎将他压倒。
“你喝了她的血，还好好站在这？难道……不是一滴，不是三滴？”
“师父，什么叫做传血池之神，您知道吗？”凡白的眼眸与瑞恩的对视，令后者一阵恍惚。
他毫无理由地想起了年轻时自己最好的朋友。在他知道自己背负了怎样的命运时，与瑞恩对视的那双黑眼睛……竟与面前这双如此地相似。
“噢，瑞恩，所以我就回不去人界喽。”
那时，他身为镜界最跋扈最不羁的新星“血狮”，从来咧嘴狂笑着面对强敌的血狮，从来不知道何为“不可能”的血狮，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绝对的无力与渺小——他什么都做不了。
为什么好友非要背负如此沉重、庞大的命运？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
他在他面前，第一次留下了愤恨又无能为力的泪水。站在雨中，他不再是骄傲的血狮，反而更像是只丧家犬。
“瑞恩，这不是你的错。命运……向来不能由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来对抗。”友人一如既往地云淡风轻，似乎这命运根本没有让他不快，尽管瑞恩早已看见他被自己咬出血的嘴唇的颤抖……
凡毅无忧无虑的纯色黑眼睛，就是从那一天染上了再也挥不去的阴霾。阴霾沉积化成沧桑和黯淡，直到凡白来到镜界，那双有力的眼睛才重现锐利的光亮……可是他做了什么？他对他儿子做了什么？他把他推向了怎样绝望的境地里？？
“师父？师父！您怎么了！”凡白看着瑞恩的神情明显不对，伸出手想去搀扶一把，防止他颤抖的身躯倒下。
“不用，我没事。凡白……”瑞恩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情绪深深藏起。“你已经去查了书籍？看到了复仇天使的血有什么用？”
“嗯，对……但是看不懂，我连血池是什么都不知道。”凡白看着瑞恩恢复正常，自己也不由地松了口气，急忙答道。
“坐下吧凡白，我慢慢给你讲。”瑞恩转身指指一旁的椅子，凡白那一瞬间觉得在昏暗灯光中的师父像是老了十岁一样。瑞恩刚刚想到了什么？是因为对复仇天使的恐惧吗？感觉又不太一样……
凡白不安地想着，瑞恩已经缓缓开口：“血池是复仇天使的出生地。血池在镜界没有书面记载，我所知道的全凭口耳相传……这是防止图谋不轨的人仿造血池，那种可怕的东西决不能再出现了。”
“可怕的东西？”
“简单来说，血池是一个巨大的结界，结界内是关押旧神界三千魔物的地狱。”瑞恩微微闭上眼睛，似乎就连现在说起血池都令他恶心，“据说是在池底由神界三代神王和战神勾画封印阵，再将巨大的池子灌满圣兽血液以麻痹魔物而制成的……能理解吗？”
“唔……画了个厉害的阵，又给魔物准备了一堆好吃的……大概是这意思吧。”
“嗯。”头一次，瑞恩没有骂他贫嘴，而是沉浸在回忆中继续说了下去，“血池一开始只是为了关押魔物用的，后来某一代神王，在暴怒之下将一个天使关进了血池作为对他的死刑。”
“怎么叫‘关进’，不会直接淹死吗——”
这句话实在是太白痴，瑞恩终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血池里肉体能够呼吸，真正关押的是灵魂。”
凡白倒是很高兴，这才像他认识的师父，“然后呢？”
“然后，某一天神王后悔了，亲手将那个倒霉蛋放出来，结果发现那个天使的精神结构……已经被完全粉碎了。后来，关入血池就变成了最残酷的惩罚。”
“精神被粉碎？可是复仇天使似乎也没有精神失常——”
“接下来就要讲了。直到某次，那一代暴虐的神王将被关押时间最久的那个天使放了出来，想‘欣赏’他丧失神志的模样。结果这个天使虽然失去了原有的精神，却继而形成了新的精神结构——后世将他们抱有的那种简单、却又如同本能的信念称为主仆契约。”
凡白睁大眼睛，听瑞恩继续说道：“也就是说，这个天使从此只听从将他释放之人的命令。更可怕的是，这个天使拥有了对抗三千魔物的力量和精神力。”
“这不就是——”
“这就是第一代复仇天使。”
“天啊。”凡白喃喃地说——他想起了凌柔那张绝美却毫无表情的脸，那双大却无神的眼睛。
“复仇天使就是杀戮机器，除了毁灭，他们的存在没有别的意义。因为魔物们只教给他们怎么毁灭。所以……传血池之神，就是让饮血之人能够‘领略’到血池中魔物的一些‘思考方式’……具体的我不清楚，没有任何人经历过，这只是一句编纂，我猜测是这个意思。”
“可是我没有领略啊。而且，我喝血之后昏迷了一阵，再醒来身上的伤都痊愈了。”
“伤？什么伤？”瑞恩刚刚平静一些的表情再度紧张起来。
凡白一激灵，马上改口解释：“我训练时受的伤……训练时断了两根肋骨，当时发着高烧。”
瑞恩皱起眉头，满脸困惑。“痊愈？难道你的体质已经特殊到这种程度了……？不可能吧。没有什么能够抵御复仇天使之血……那家伙是复仇天使，你确定吧？”
“我确定……我看到她用了禁忌万用阵。”凡白肯定地说，“在学校和其他人比赛画阵时，那个阵法我曾经画了几百次，绝对没看错。”
“嗯？禁忌万用阵是她的专属防御没错，可是……你身边还有什么东西能逼出复仇天使的防御吗？对于你，她只需要毁灭就够了啊！”
“啊？”凡白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忽略了这个问题，那么当时复仇天使躲避的是什么呢……
“啊，对了师父，她当时躲避的是我的第四颗火球！我当时突破了！不过……那颗火球我现在还不能自如控制。”凡白一边说着，一边飞速转动大脑：难道自己的第四颗火球竟然这么强大，甚至能震慑复仇天使？不对不对，这根本不可能……
“把那颗火球放出来，我在这里，你不必担心。实在不行，一旦它失控，我就隔绝屋内的镜界能量，它一样得消失。”瑞恩声音低沉地说着，看着凡白眼中的犹豫，里奥已经再次无声出现，在瑞恩不远处待命。
“好。”话音刚落，三颗火球先出现，第四颗火球随之而至。它那微微发亮的淡红色，在其他三个火球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明亮了。火球微微颤动几下，灵眸缓缓看向了凡白。
不过奇怪的是，这次它没有变形为锐利的攻击形态，也没有其他变化，就像其他三枚火球一样静静燃烧着。
“这颗火球的能量密度，是之前几颗加起来的十倍……果然，三颗不是终点。”瑞恩眯起眼睛看着几乎不含一点杂质的火球，想起了还在人界时与凡白的初遇——那是，他的威压逼出了镜中凡白的火球，不是三颗，甚至也不是四颗，而是整整五颗。
但是最后那颗几乎是转瞬即逝，就连瑞恩也拿不准自己有没有看走眼。凡白的话语将他的思绪拉回此刻：“师父，这个火球几乎是专门用来攻击的……它的攻击力非常强，几乎可以一击毙命，但是没有灵眸的能力。”
“光是这样，可没办法威慑复仇天使。”瑞恩走近些仔细端详着火球，火球的灵眸根本没理会他。
突然，凡白脑海中一个隆隆的声音炸响：“让那个人滚开。我会和你单独谈谈，你想知道的，我都能告诉你。”他一惊，下意识看向瑞恩——老头依然看着火球，似乎根本没听到声音！
这种说话方式……就和他与其他三个火球的交流是一样的，只不过其他三个火球从来都是喃喃低语，从没有这么大声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