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帝国漫长盛夏中难得的多云天气,阳光被遮蔽在厚厚的云层中,失去了一些往日的威力。在列奥纳多去往多尔夫的商队末尾,迪奥克斯坐在他的马车前方,那里本来是车夫的位置。现在,他正在为伟大的大恶魔小姐赶车。
迪奥克斯的车夫今天早上有些不舒服,大概是水土不服导致的。这里离诺德尔已经极为遥远,可以说气候截然不同,因此偶尔会出现一两位身体不舒服的成员也是常事,他被抬上了别的马车休息。本来埃里克森打算抽调一名车夫来顶替他的职责为迪奥克斯服务,但大公的第三子却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接过了马鞭。
驾驭马匹的技能也是玛格丽特训练的重要内容,按她的说法是“不管能不能用得上起码要掌握才行”。迪奥克斯虽不说精于此道,但也算得上半个老手。此前有车夫时,他倒也没必要特意去展示,今天天气也不错,他突然心血来潮想要试一把看自己的水平有没有降低了。
迪奥克斯的马车还算宽敞,因此起初,他让阿尔芙罗兰也坐上去。虽然大恶魔也表示了欢迎,可骑士坚决不同意让迪奥克斯为她赶车,迪奥克斯只得在她坚定的目光下妥协。现在,就变成了迪奥克斯赶着马车,莉莉丝坐在车中,阿尔芙罗兰骑着马跟在他旁边的局面。
“小家伙,”莉莉丝懒洋洋的声音从车里传出,“没想到你还会赶马车呢。你这个年纪的贵族,有很多连缰绳都握不稳哦?”
“还好啦,多少练习过一些。”迪奥克斯一甩鞭,谦逊地回答,心却在滴血。撒旦啊!天知道他小时候经历过什么。为了培养他的勇气和对骑术的热情,玛格丽特把他绑在了克伦威尔大公马厩中脾气最暴烈的一匹立陶宛卷毛马上,挥起骑枪刺伤了马的后腿。立陶宛马一向以速度快脾气差著称,吃痛的卷毛扬起四蹄逐风而去,迪奥克斯当时还被绑在马背上。绑上去的啊!腿被绑在马鞍上解都解不开!迪奥克斯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就失去了踪迹,和马一起向着远方奔去,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等到担心弟弟怎么还不回来的伊丽莎白和意识到事情不太对的玛格丽特在百公里外找到累倒的马和晕倒的迪奥克斯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的事了。在迪奥克斯的印象里,那是伊丽莎白姐姐唯一的一次生气,玛格丽特姐姐唯一一次流泪。
迪奥克斯又挥动了一下马鞭,驱使着马前进。那匹棕毛的马打了个响鼻,加快了速度。
阿尔芙罗兰双腿一紧,座下的马快走几步,与迪奥克斯保持平行。少女的骑术十分精湛,即使才第一次骑上这匹马,但已经与它十分默契。
这一天很和平,没有发生什么事。其实,外出经商的大部分时间都和今天一样,只是在行进着而已。没有什么惊心动魄,没有什么荡气回肠,只是在前进,但所有人心里都知道这是为了目标的前行。每多走一步,就离自己的目标更进一步,心中对于达成目标之后的欣喜的期待也正是远行的意义所在。
赶车的时候显然是没有办法读书的,但迪奥克斯也没有闲着,他在心中默背了一遍所有炼金术士公认的超级巨著《普罗米修斯》,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天火》。这本书的作者是传说中的炼金大师,第一个将废旧铅块炼制成黄金的炼金者之王,《大炼金师》传记中第一个记载的存在,弗斯特·安德鲁·梅尔基亚德斯。他在《天火》中详尽记载了炼金术的起源、特点、功效和目的,内容包罗万象,博大丰富,是绝对不可能不读的书目。在这本书的序言中,梅尔基亚德斯这样写道:
“世间万物皆由元素与物质构成,物质是万物的基础,元素是万物的精华。元素与物质由神决定,炼金术则是一门与神沟通的法则,是通向神面前最短的捷径。”
整本书的主题,用烫金的字写在扉页上,迪奥克斯每每想到这些词都激动无比:置换、毁灭、再创造。
这本书还将炼金术的等级分为“不灭之金”“超绝之精”“灵魂之滴”的阶段。在书的末页,梅尔基亚德斯提到了炼金术的终极,真正洞悉了元素与物质一切奥秘的理想,连他都没能达到的至高之境界,“天上之火”。
按照梅尔基亚德斯的猜测与设想,如果真正达到了天上之火的阶段,不但可以随意炼化物质,甚至可能达到那传说中的禁忌,只有至高神才享有的大权能,创造生命。
通过炼金术,创造出生命。不是人偶,不是傀儡,不是需要任何人控制的躯壳。而是真正的,真正的,拥有自我意识能说话能行动能战斗能繁殖的真正生命体。多么疯狂、多么不可思议多么迷人而又伟大的构想!以凡人的身份,染指至高神之大权能!自那之后,创造生命就成了所有炼金术士的终极追求,天生之火就成了所有炼金术士的终极梦想。这也是这本书名字的由来。但遗憾的是,到现在为止,也并没有任何一个炼金术士可以触及到哪怕看到那遥不可及的领域,没有任何一个人打开过新世界的大门。
《天火》是迪奥克斯读过的第一本有关炼金术的著作,也是他心中最为不可逾越的经典。从翻开它的第二分钟起,他就疯狂而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它。不仅是因为它宏伟博大、气势磅礴,还因为它优美流畅的语言和清楚明晰的讲解。虽然这是一本关于炼金术的著作,但他可以肯定地保证,它带给人的美的享受绝对不逊色于他读过的任何一本诗集。迪奥克斯最终选择做一名炼金术士,去钻研去发掘极为冷门的炼金术,主要原因就是受了这本书的冲击。他甚至将这本几十万字的著作全部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在空闲的时候,他就常常一遍一遍地默诵它,每次重温他都有新的感受与发现,受到新的启迪。
太阳逐渐西斜,黄昏悄然降临,商队在管家的指挥下停止了前进,原地休息。士兵们取下帐篷搭好,厨师开始准备晚餐,一队卫兵要前去寻找水源储备新鲜的水。迪奥克斯三人······一人两恶魔先行溜回了帐篷,迪奥克斯请求管家把晚饭送到他的帐篷前就可以了。
利用晚上的闲暇,迪奥克斯支起了炼金炉。今天在路上时,他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也许可以好好改进一下他的恢复药剂。
他的炼金炉是他十五岁生日时大公送给他的礼物,是大公专门请著名的英格兰匠师打造的,通体用黑熔石铸成。黑熔石是火山爆发时喷涌而出的岩浆裹挟的一种物质,含有庞大的火元素,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都会散发热量,十分珍贵。这种石头只能靠人工采集,火山又是凶险之地,因此它每年能流通的量非常非常少。为了搜集到足够打造一只炼金炉的黑熔石,大公甚至写信给皇帝,从国库中取走了五分之一的黑熔石存量。
完成的这只炼金炉大概半人高,加上坩埚几乎到了迪奥克斯胸前。但由于黑熔石是火山岩,密度很小,所以并不沉重,反而很轻,很容易携带使用。炼金炉上雕刻着精密的花纹,流动着的魔法气息有助于炼金时的稳定与安全。可以说,只要他迪奥克斯不用这个炉子去炼制“不死者之泪”一类的禁物,就绝对不会有危险。
炉子是纯黑色的,在它的正中间镶嵌了一颗金色的水滴状的水晶。据说这是炼金者之王梅尔基亚德斯的炼金炉的一部分,曾镶嵌在那传说中的、缔造过无数传奇物品的宝物上。大公知道迪奥克斯非常痴迷于炼金术,这颗水晶是他在一次拍卖会上购得的,花了大价钱。考虑到全黑色的炼金炉太过单调,大公就请人把它镶嵌在了送给迪奥克斯的礼物上,整个炼金炉也确实因为这一颗流光溢彩的金色水滴变得华丽了一些。而且,迪奥克斯总觉得它不仅仅是一颗漂亮的装饰物,每次当他点燃炉火调和试剂时,这颗水晶都会发出微弱但明亮的光,一直到他完成炼制熄灭炉火,光芒又会散去。
也许是元素调和的不稳定性导致的吧,迪奥克斯这样告诉自己。有很多事,以他现在的知识水平还没办法解释。所以他才要学习,学习所有不明白的,把它们全都变成自己掌握的。看清迷雾,探寻真理,这就是迪奥克斯学习的目的。生命因知识而伟大,灵魂因智慧而崇高,迪奥克斯始终如此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