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您休息了吗?臻儿有事找您。”秦臻首温婉又略带焦虑的声音从门缝里低低响起。纪太太有一个规矩,就是不喜欢别人敲她的门,谁犯了她的忌讳,她会让对方揭一层皮。
纪太太在床上呆了一段时间,整好衣服,向门的方向喊了声,“进来吧。”
秦臻首轻轻推开门,她能听出记太太似乎被她给吵醒了,于是更加的小心翼翼,她环视了一周,在透过窗子的夕阳的光线中看着纪太太似笑非笑的坐在床边的矮榻上,她越发的羞谨,她装作随意的说道。
“太太房间也实在是太冷清了,也没个端茶伺候的人。”
说着,自己随手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往茶杯里倒了一碗茶,施施然走到纪太太的身旁,躬身低头奉上茶杯,道:“臻儿请太太成全。”
纪太太看着秦臻首后脑勺上的珠花点翠桥梁钗,抬手将她扶起来。
“坐吧,命是自己挣的,别人成全不了。”
纪太太瞄了一眼秦臻首欲言又止的表情,觉得还得敲打敲打她,于是继续道,“我能帮你,就能帮别人。你还不算太笨,能想通其中的厉害关系。你想想,你如今顶着渊城名妓的名号,但你也清楚自己的嚣张跋扈,你自己都辞了多少个女婢了,更别说你的一些言谈举止就更离谱了。你觉得,就凭你的这些“功绩”,实话告诉你,你连给历茂之当个端洗脚水的丫鬟都不够格。这次我劝你参加百花会,你还百般不愿意,如果不是皇家施恩,我管你去,我保证你能在望君楼里当一辈子的清倌。”纪太太仿佛越说越气。
秦臻首惶恐的听着,身体瑟瑟发抖,纪太太看着她的样子,眼底露出不屑和嘲弄的神情。
秦臻首内心十分惶恐,她不知道纪太太的态度为什么与上午的时候截然不同,她听着纪太太的话,她觉得自己如果不去参加百花会,纪太太可能会将她掐死。
纪太太将她从小养到大,整个望君楼里的人都知道她是纪太太的养女,纪太太对她也百般纵容,但是她却从纪太太的身上感受不到一丝温暖。她不曾关心过她,她来葵水了,她很羞涩也很害怕,纪太太轻飘飘一句话“女人都这样”就将她打发了。这种百般纵容加冷酷的教养模式,让秦臻首养成了内心十分自卑、行为却嚣张跋扈的性格。纪太太不曾教过她习字读书,她还记得小的时候,她想学认字,纪太太反问她,学了干什么?说她这辈子就是伺候男人的命,学认字有什么用?有那功夫还不如跟着楼里的姑娘多学学伺候男人的本事。她唯一勉强会的只有七弦琴,还是跟一个姑娘偷偷学的。
青楼里的姑娘察言观色的厉害,纪太太的话不几天就传遍了整座望君楼,她们明面上怕她,心里都在嘲笑她,嘲笑她如她们一样,也只能碾落成尘,命运低落尘埃,任人百般辱弄。
日复一日,她竟也接受了这种安排,接受了某天接客后,就开启日日春宵的日子。不过好在老天没有忘记她,历茂之的出现,让她觉得她的生命中出现一丝曙光。
她一直知道纪太太非常讨厌历茂之,因为历茂之的存在,她不能接其他客人,间接影响了纪太太和一些达官贵人的良好关系。虽然这次她很想听历茂之的话,不去参加那劳什子百花会,但是成为良民,脱离纪太太的掌控,对她来说太诱人了。
秦臻首把头垂的更低,匍匐在地上,低声道,“臻儿请太太成全。”
纪太太看着她的发旋,很想将一根银针从这发旋里插进去,这十三年来,她迫着宗夫之的命令,忍着没将秦臻首杀死已经很不易了,这一次有这么一个好的机会,不仅能让秦臻首发挥她本应的作用,更能光明正大的将她扔进地狱的沼泽里,她十分快意。
于是,她瞬间温情了起来,将秦臻首从地上扶起来,并抻了抻她的衣服,柔声道,“臻儿,你不要害怕,太太刚才口气虽然严厉了点,但终归是替你着想的,你先回去,明天我就到太守府给你报名。”
秦臻首听到纪太太缓和了语气,内心松了一口气,又听她提起太守府,她就想起了历茂之,内心又一片黯然。
“有劳太太,臻儿在此谢过太太。”秦臻首小心翼翼的退出去,并顺便将门带上。
第二天,纪太太一早就起床将自己收拾妥当,她从来不让她人碰自己,屋子里也没有人侍候,这是整个渊城不算公开的秘密,整个渊城的男人都知道,望君楼的纪太太是个古怪的带有洁癖的女人,甚至有些女人也以自己是正室太太的的身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私下里羞辱纪太太,“望君楼里的纪太太到底是哪个纪家的太太呢?”然后几名正室太太笑坐一团。
马六一早就等在纪太太的门口,看着纪太太打开房门,他把一张纸递给纪太太。
嘴里谦卑的说道“太太,我昨天将您的脏衣服都卖了,这是收据,我也不认识字,就找了旁边的一个算命先生给写的,您看看。”
纪太太瞄了一眼马六递出的纸,随手收进了自己的笼袖中,“知道了,下去吧。”
“是”。
“车夫,车夫在哪里。”纪太太站在二楼的走廊上朝下喊道。
正在一楼打扫的龟公老毛立刻喊道,“太太,车夫今天请假了。”
一些嫖客陆陆续续从各自的温柔乡里钻出来,看到纪太太都一愣,纷纷打招呼“太太好早。”
纪太太头也不抬,眼皮不眨的摆手说道,“都快走吧,家里的太太该急了。”
说的那些嫖客脸上臊得慌,都纷纷的不等衣服收拾妥帖就赶紧钻进望君楼外一个小胡同里呆着的自家的娇子了。
老毛像往常一般埋怨纪太太赶嫖客,纪太太不甚在意,吩咐老毛道。
“老毛,你赶紧帮我到外面订一顶娇子去,我有要事出门。”
老毛听后,立马出去订娇子了。
不一会,他进来,对纪太太道。
“太太,订的还是您常去的那家。”
“好,在我不在是时候,你照看好楼里的姑娘。”
“晓得的,太太。”老毛恭谨道。
纪太太出来望君楼,右拐,来到了一家名为“韶记轿行”的地方,轿行里的老板韶老爷是望君楼里的常客,和纪太太自然很熟,他一看到纪太太走过来,赶忙迎上去。
嘴里喊道,“呦,今早什么风把您这位仙人给吹过来了。”
纪太太笼了下头上的珠花,嘴里调侃道,“可不是多日不见韶老爷,这会来替珠儿姑娘给你递个话。”
然后她走到韶老爷身边,倾身在他耳边说道,“今儿珠儿知道我要到你的娇行来,她把她最爱的一款珠花给我戴上,你说她是什么意思,她想引君入花径了。”“咯咯”说完,她直起身,目送秋波瞄了韶老板一眼,这一眼让韶老板浑身一颤。
待纪太太走后,他还在那回味她说的话和那一眼,嘴里呐呐道,“骚,真骚,骚的爷想大干一场。”接着,吩咐店里的伙计看好店就往望君楼里寻珠儿小姐去了。
韶老爷的夫人韶太太听闻韶老爷的去向后,在屋里把茶盏摔了一通,嘴里恨恨的骂道,“那只骚狐狸一来,就会引老爷去她的狐狸窝,一群骚货。”
纪太太端坐在娇子内,气到韶太太的感觉很好,通体舒泰。她一直看不惯韶太太,三不五时的到望君楼里大闹一场,真当自己是个太太就无法无天了,她敢肯定,珠儿定会缠的韶老爷三天不想回家去见那个臭婆娘。心情舒畅的她吩咐轿夫的时候很温情,轿夫们嘿了一声后就抬起娇子上路了。
走了一段路后,纪太太取出今早马六给的收据,纸上写有两个字“小五”。
纪太太看后将纸条彻底碾碎,然后清了清嗓子,假意喊道,“今天来了个生疏的,这个生疏的轿夫怎么称呼?”
有一个略显羞涩和急切的声音回答道,“小人小五。”
另外三个轿夫以为这位新来的不知道娇子里坐的是谁,所以才这么急着往上靠,于是其中一个身材魁梧,长着一脸络腮胡的汉子哈哈笑道,朝小五努嘴,“小子,你不知道里面的这位是谁,是吧。哈哈哈”。其他几位也跟着笑了起来,有些下流的意味混在笑声里。
小五攥了攥手,对纪太太喊道,“太太有什么吩咐?”
另一个汉子立马喊道,“呦,称呼对了,莫非是你家的太太不成,哈哈哈”又是一阵下流的笑声。
娇子里的纪太太像没有听见般,若无其事的吩咐小五道,“你能不能帮我买个馒头。”
其他三人听完纪太太的要求后又是一阵哄笑,其中充满了淫荡与刻薄的意味。
小五无视三人的奚落,赶紧在旁边的馒头摊上买了一个馒头,然后将手伸进了娇子内,纪太太取过馒头,撩开小五的袖口,看到“西临国贵人,来自王宫”后,弹了下小五的食指,低低道,“谢谢。”
小五若无其事的回答,“客气”,然后不经意间将腕口上的字迹抿掉了。
纪太太坐在轿内,心想,宗夫之这个老匹夫,十三年来,他们的力量在各路人马的追杀下削弱了很多,到目前,就只剩下她、宗夫之马六及小五了。
一路无话,一行人很快到了渊城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