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过往,辰夕从床上起来,走到放衣服的箱笼那儿,从里面找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裹,打开包裹,是一把七弦琴,纪姨告诉她,这把琴是她娘还待字闺中的时候常用的一把,虽然没什么名气,但通体由沉香木制作,更难能可贵的是,琴身上刻有“清叹调”三字,每每看到这三个字,她的心里就有一股难言的苦楚。
素手抚琴,她边弹奏,边轻哼,词是她在流亡的三年中的感悟。
一曲引梦来,梦里无殇。
草木皆臣扬烈日,当是为何?
叹一声,今夕何夕,岁岁又相似。
抚手弄琴挂丹青,几时回望寻清平。
无心落花引流水,一曲高歌唱豪情。
繁华来,迷茫归去。
叹一声,岁岁有我,今又有我,梦归去,何恨流觞。
夕阳透过窗棱间的缝隙射进屋子里,辰夕怔怔的坐在桌前,她在内心里希望师父、纪姨及马六叔能够放下报仇的执念。复国从古至今都不是易事,更何况是他们目前的状况了。通过三年的磨砺,她明白了很多,她觉得他们不能为了报仇而报仇。她认为,十三年前,或许有什么事是他们所不知道,他们所看到的、所听到的甚至是所经历的,可能有的是假象。
这些想法,也只能在她的脑海里转了又转而无法诉之于口,因为,对于师父、纪姨及马六叔而言,这么些年来,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支撑他们走到今天的,无非就是心中那一股报仇的执念,她不能摧毁它,她怕他们一时接受不了而崩溃道。
思及此,辰夕觉得可以先把自己的想法透露给师父现在师父心里种下一颗动摇的种子,于是,她起身走出房间。
来到正堂,宗夫之已不知去处,只有小五做到下首的一张椅子上,看到她出来,小五询问的眼光看过来,问道。“小姐,有什么事吗?”
“师父呢?”
“先生刚才出去了,好像是到前边的书房了。”
“那我现在去看一眼。”辰夕说完,就转身向宗夫之的书房走去。
待到书房门口,她看见宗夫之长身挺立,站在窗前,似是在深思一些事情。待他回过神来,赫然发现辰夕站在书房门口,笑道,“为师不是让你去休息了?”
辰夕踏进去,神色认真的回道,“师父,辰夕找您想商量件事。”
“看你这么严肃的神态,说吧,是想和师父商量什么事情?”
“师父,我建议我们一起南下。”
宗夫之刚想伸手拿桌案上的茶杯,听闻辰夕的话后,停下动作,诧异的问道,“为什么?”
辰夕给宗夫之续上茶水,做到下首的桌凳上,慢慢说道,“师父,其实,在过去的三年里,我有两年是呆在滇南国的。通过近两年的观察,我发现,滇南国是一个非常开放和有包容性的国家,举例来说,无论在西临国还是在历国,他们都普遍歧视商人,人人都信奉士农工商的等级划分,但是在滇南国就没有,不仅很多男人经商谋生,而且还有一些女人也抛头露面的做营生。”
“那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南下?”宗夫之发问道。
“师父,我们在渊城已经呆了十三年了,这十三年里很安全,你我都知道是因为纪姨的原因,我们才能有着这短暂的安全,但是我们不能一直牺牲纪姨啊!”
宗夫之听的讪讪的,是啊,他们一行人,如今可不是依靠纪宛儿吗?因为她,历雷对他们不敢妄动,但保不准哪一天历雷不再在乎纪宛儿了呢?那到时他们又何去何从呢?南下,或许是个好时机。
“师父,其实,这两年在滇南,我赚了一些银子,买下了当地一所小宅子,不大,就两进。这个事情我都没有给纪姨说,师父,您得替我保密。”
“你做了什么生意,赚的钱竟能买到一所宅子。”
“师父,我给您说过,滇南国的百姓都比较开放,我之前不是告诉过您,我跟过一个戏班子,里面有一位老先生,教会了我写话本子,刚开始的时候,我给戏班里的人写话本子,班主看我写的不错,又联系了另外的一些戏班,班主人很好,将钱都给了我。后来,虽然戏班解散了,但是还是有很多戏班找我写话本子,我就跟着班主游走在滇南国的各大戏班及茶肆,写了很多的话本子,于是我就攒下了一些私房钱。正巧,赶上一户急于卖宅子的人家,我就趁机买了下来。”辰夕娓娓解释道。
“师父,我们身处渊城,每天忧虑不安,但如果我们南下的话,我们就不用每天都活在战战兢兢的日子里。”
宗夫之叹息了一声,沉声问道,“辰夕,你怎么能够确定我们到了滇南国就不用寝食难安了呢?”
“辰夕不能确定危险何时会至,但至少离开渊城,我们不用每天活在对历雷的依赖中。”
“辰夕,你要清楚一件事情,秦臻首事情上,可是有滇南人出现。这说明,夏天盛在滇南应该也有势力。”
辰夕颔首,“的确,使用勾魂术的人属于滇南的土著民族,夏天盛能够请动他们,他不下一番心血是不可能的。不过,师父,反过来说,我们都知道夏天盛在滇南国有势力,您说滇南国的皇帝水乐山会不知道吗?或许,他也在防备夏天盛吧,毕竟夏天盛可以一匹吃人不吐骨头的狼。所以,我分析,之前夏天盛没有明晃晃的表明他在滇南的势力,可能我们前去真的会有未知的危险,但这次,夏天盛自掘坟墓,水乐山肯定比我们更担心,他绝对会清除夏天盛在滇南的势力。因此,我们此次前去,可能是安全的。”
辰夕的分析是对的,因为使用勾魂术的民族是滇南的土苗族,这个苗族自古以来很少和外界接触,而夏天盛鬼使神差之下在百花会如此盛大的日子里明晃晃的使用了勾魂术,他这不是在向天下宣告,尤其是水乐山,他在滇南国派驻了他的人吗?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对任何一个国家的君主都是一样的,水乐山绝对容不得在他统治下的滇南出现夏天盛大规模的势力。
宗夫之思罢,缓缓说道,“辰夕,南下是一件大事,不是仓促之间就能决定的,你容为师好好想想。”
辰夕见目的已达到,向宗夫之行礼后就退出去了。
辰夕出去后,宗夫之坐在椅子上沉思。
十三年前,一夕之间,天翻地覆,他与纪宛儿及马六狼狈躲藏,为了躲避敌人的追踪,他们什么方式都尝试过,直到后来,他们分散为两批,纪宛儿与马六一组,他与当时还是婴儿的小姐一组。但纪宛儿这组被历雷截住,本来他以为纪宛儿将会死于历雷的屠刀下,谁曾想,历雷与纪宛儿达成的某种协议,纪宛儿留在了渊城,成为了一位老鸨。马六寻到他,告诉他暂居渊城是安全的,这么一呆就是十三年,这十三年来的确是安全的,但是,近段时间他隐隐觉得不安。
三月三的百花会,西临国皇宫有人来参观花会,这是一个不寻常的举动,或许是夏天盛发现了什么?其实,就算辰夕不提议南下,他刚才站在窗前沉思的时候,就在想过要不要到其他地方去,天下偌大,只是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既然辰夕提议了南下,并且在汶水城置办了宅子,他相信小姐的眼光,她觉得汶水城可去,那肯定就是可去的。同时,辰夕分析的很对,水乐山是不会容许夏天盛在他的滇南国招摇入市的。
只是,他还是觉得时机有些仓促。虽然他不清楚这次来百花会的西临国人是不是夏天盛,但对方一来,他们就搬离渊城,一旦来的是夏天盛,依据他谨小慎微的性子,他肯定会起怀疑的,他们是需要撤离渊城,但他认为不是现在,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他们需要一个契机。
从宗夫之的书房出来后,辰夕沿着西厢旁边的走廊来到后院,后院里有一片茂密的竹林,在竹林里有一些石头,她小的时候,经常将自己的心愿写在纸上然后埋在石头下面,这次来,就是想翘起石头看看自己小时候的心愿都有哪些?
她发现了一颗,搬起来看,那个皱巴巴的油纸还在,打开看来,上面写的是“糖粑粑”,看到这,辰夕突然笑了,她想起来了,那还是她五岁的时候,有一次她看到来上课的一位小哥哥吃着糖粑粑进了私塾,她也想吃,但是她不敢给师父说,就将这个心愿写在了油纸上,然后埋在了竹林里的石块下,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埋,自此之后,每当她有什么愿望的时候,就会将愿望写在油纸上,然后埋在这,这可能是她枯燥的童年生活中唯一的乐趣了吧。
正当辰夕在密竹林里翻石头翻的正欢的时候,她突然听到墙外传来一阵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