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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夏晓君趴在自己家的阳台上,看着鸽子在天上飞上飞下,忘却了一切烦恼。两次招工都没有走成,无奈之下他回了家。他托人开了一张风湿病的诊断书,已经在家待了两个多月了。时间越长越不想回去,一想起青年点他就头疼。中学同学以及附近的同龄人都下乡插队去了,连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只好一天到晚四处瞎溜达,脑子里没有任何目标,全由双腿指挥,走到哪儿算哪儿。一天,他路过南运河边的鸽子市场,围着一个个鸽子笼看了半天,萌生了一个想法:他要养鸽子。他跟妈妈要钱买了两只身上长有一条蓝道的灰色鸽子。回家后,他在阳台上用木条搭了一个窝,津津有味地养了起来。没过几天,他就和两只鸽子建立起了感情。每天起床后,他脸不洗牙不刷,第一件事就是去阳台上放鸽子。有了这两只小生灵做伴,他觉得自己不再孤单了,每天活得还挺有意思。

这天晚上,吴媚下班回来,进了屋,她随手把门关上,神神秘秘地告诉儿子,她听那个肖教练说,单位传达中央文件,好像把江青抓起来了。夏晓君半信半疑,并没当回事。过了两天,从收音机里听到“四人帮”被粉碎了,他一个反应是马上回青年点。临走时,妈妈说家里没人养鸽子,饿死了怪可惜的,不如杀了吃肉。夏晓君舍不得,揣着它们来到鸽子市场,随便给了一个价儿就卖了。

青年点没有太大的变化。打倒了“四人帮”,虽然让知青们高兴了几天,随后又消沉了下来。去生产队干活的人越来越少了,大白天里,不是裹着被子睡觉,就是凑在一起打扑克,大伙儿似乎都在期盼着有什么喜事从天而降。除此之外,夏晓君还发现了一个新现象,每天吃完晚饭,青年点就会响起一片歌声,带头先唱的是赵大。赵大的嗓子好,还会唱一些老歌,大多时候,都是他一个人唱,但有一首歌,只要他一开口,大家就会随着他唱,一遍又一遍,声音越来越大,惹得村里的狗也跟着叫。这首歌悠扬动听,让夏晓君纳闷的是,歌词竟然是关于丹阳市的:“丹阳啊,丹阳啊,我的故乡,马路上灯火辉煌……”他兴奋地问赵大:“谁编的?挺好听的。”赵大踢了他一脚,“青年点人人都会唱,就你他妈不会,成天待在城里装病!”夏晓君没敢和他对付。他除了怕赵大,还觉得赵大身上藏着什么秘密:青年点几次招工,老青年走得都差不多了,他却一直没动心。按理说,他要想回城,青年点里谁敢不举手同意?夏晓君后悔,早知青年点这么乱,自己就不应该从城里赶回来。

转眼又到春节了,夏晓君请假回家过年,出了正月才回来。天气仍很寒冷,他想到了自己那件厚厚的蓝棉袄,却找不着了。他心里埋怨自己,回家之前咋没锁箱子里呢。青年点有一个不讲理的规矩,不管谁的东西,只要你不锁进自己的箱子里,就被视为你不要了,别人尽可以拿去随便使用。所以,他也不去找了,即使看见被谁穿在身上,也不可能要回来了,因为它已经不属于他了。离开春还早着呢,他写信让妈妈买一件寄来。

妈妈的包裹单寄到了。第二天一大早,他饭也没吃就去县城邮局取棉衣。走到半路,后面赶上来一辆马车,他回头一看,赶车的是魏宝贵,便招手搭了上去。那年他帮着抢救胡莉后,夏晓君开始对他有了一些好感,从家回来常给他捎些糕点一类吃的东西。车上还坐着个女的,二十多岁,梳着短发,戴着一副近视眼镜,披着一件军大衣。夏晓君和她面对着坐下,看了她一眼,不认识,张嘴问她:“哪个青年点的?我咋没见过你?”

她微笑一下,反问道:“咋看出我是知青?”

魏宝贵甩了一下鞭子,“尽扯犊子,人家哪是知青,人家是县上派下来的。”

她朝夏晓君点了点头,说她在县知青办工作,刚被抽到县工作组,下来到各公社了解普及大寨县的情况。

夏晓君一听是县工作组的,不敢再吱声了。两人对面坐着,夏晓君感觉她在盯着自己,就低下头,尽量躲避她的眼光。她又微笑了一下,问夏晓君:“你是知青?”

她的笑容很灿烂,让夏晓君觉得有一种亲切感,他点头“嗯”了一声。

她把手伸过来,热情地说:“来,认识一下,我姓金,叫金红顺,你刚才说对了一半,我曾经是知青。”

夏晓君看了看自己的手,犹豫一下才伸了过去。他觉得奇怪:她说她曾经是知青,啥意思?

金红顺主动介绍自己:她是一九六八年下乡的知青,一年多后被贫下中农选送到省农学院上学,三年后毕业了,她又主动要求回来,先被安排在县中学当老师,后来又调到县知青办公室。介绍完了,她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所以呀,一看见知青,我就觉得特别亲切。”

“这么说,你是咱知青学习的好榜样啊,那么早就从青年点逃出来,又是上学,又是当干部,真够牛逼的,哪像咱们,还不知道在青年点熬到什么猴年马月呢。”夏晓君确实挺羡慕她,一心想夸夸她,话一出口就变了味儿。

金红顺没有计较他的粗话,反而感慨地说:“青年点的生活多好哇,我还真有点怀念它,大家在一起战天斗地,其乐无穷……”

也许被她的情绪所感染,夏晓君有了一种找到知音的感觉,一时忘了她是县工作组的,一边用手比画一边说了起来:“嗨!有啥可怀念的?你不知道,现在的青年点糟透了,毛主席的话也不听了,说了你不信,现在没人再想扎根农村一辈子了,除非他是傻子,或者大脑炎后遗症。”

魏宝贵还在旁边添油加醋:“没错,青年点就是个大贼窝,村里丢个鸡狗啥的,不用找,肯定是进了这帮知青的肚里了,要多缺德有多缺德!”

金红顺善意地笑了笑,“这次下来我也看到了,其实也不怨你们,一开始招工,大家的心都活了,谁还想在农村干了,再说,现在各行各业都需要人,不能说谁扎根农村谁就是革命青年,反之则是不革命的。”

“你说得太对了!”一提到招工,夏晓君的头又疼了,他皱着眉头接着说,“你根本想象不出来,青年点一到招工的时候是啥样,完全像一场战争,明枪暗箭一起上,你想全须全尾地从青年点出来,不可能!像我这样老实巴交的,也许到了世界末日才能轮到。说心里话,我一天都不想在青年点待了,太折磨人,我简直快要疯了,真的,不骗你。”夏晓君发现她挺爱笑,话说得也不招人烦,就信口开河和她说起来。

“你说得挺有意思,可我不一定信。”她带着欣赏的眼光看着夏晓君,“不过,看你这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应该去念书,多学一些知识,将来可能对国家贡献会更大。”

夏晓君不乐意了,心想,这不是拿哥们儿逗乐子吗,我上哪儿念书去?

“告诉你一件事……”她犹豫了一下,接着又说,“不过,你可不要到处乱说,我可是拿你当好战友才想告诉你的。”夏晓君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她。

她瞥了一眼赶车的魏宝贵,悄声说道:“我也是听说,是小道儿消息,咱们国家可能要恢复高考。”

他没反应过来,追问了一句:“啥?恢复高考?”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你想想,‘四人帮’粉碎了,咱们国家四个现代化建设需要大批人才,靠啥培养?只有依靠大学来培养,所以,恢复高考的消息绝对可靠。”马车猛地颠簸了一下,她的身子随着往车外倒去,夏晓君伸手拉住了她。她坐直了身子,又接着说:“这可是改变自己命运的极好机会,你要紧紧抓住,千万不能错过。”

夏晓君听明白了,兴奋得脸都涨红了。他心想,招工的事由不得自己,考大学可全凭个人的本事了,如果自己努力拼一下,或许大有希望。但他随即又犯愁了:上中学时不是学工就是学农,文化课底子薄不说,现在即使想复习,手头一点复习资料也没有,何谈复习考大学?

夏晓君把自己的担忧说出来,金红顺告诉他,复习资料不用担心,她以前当过中学老师,可以帮他找到一些。他听了直点头,连忙说太好了。她和他约好,等他取完包裹去她办公室找她。

魏宝贵也听明白了,他跟着替夏晓君高兴,“啥人啥命,小夏,你算遇上贵人了。”

“大叔,快别这么说,啥贵人哪,都是革命战友。”金红顺抬头问夏晓君:“还不知道你叫啥名呢?小夏,叫夏什么?”

“叫夏晓君。”魏宝贵替夏晓君回答了。

到了县城,夏晓君连跑带颠先去邮局取了包裹,一刻没停就赶到县政府。县政府是两排呈三角形的红砖房。他走进去,顺着门框上挂着的一个个木牌儿找到“知青办公室”。他推门进去,屋里摆着四张桌子,金红顺一个人在屋里,坐在一张桌子的后面。他站在屋中间,正想着该坐哪儿,金红顺站起来,让他坐在她的椅子上,她说给他找复习资料,便把旁边的一个木柜的门打开,开始翻腾起来。椅子上面铺着一个棉垫,夏晓君坐在上面很舒服,来回挪了挪屁股,让它全面感受一下。

不大一会儿,桌上就堆起了一摞书。夏晓君拿起来翻了翻,全是”文革”前的初中物理、化学等中学课本。他挺惊讶,哪儿弄来这么多课本?她说她妈妈是中学老师,她刚分到县中学当老师时,妈妈把家里保存的课本给她寄来了。翻了几页,他马上皱起了眉头,这些课本虽然以前多少学过一点,但早忘脑后边去了。她给他鼓劲,让他不用害怕,“大家全让‘四人帮’给耽误了,水平都差不多,你不行,别人也强不到哪儿去,所以,关键是看自己能不能树立起坚定的信心。”

夏晓君受了鼓舞,表示要“破釜沉舟,背水一战”。金红顺夸他语文底子不错,一张嘴就是两个成语。他没听出她是在逗他,还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发。

夏晓君说青年点乱糟糟的没法看书,他打算回家去复习。金红顺表示同意,不过,她劝他要做好两手准备,能考上大学固然好,前程一片光明;如果考不上,就意味着还要继续在青年点生活,所以,一定要把自己今后的人生道路设计好。

夏晓君从没听说“设计人生道路”这词儿,觉得挺新鲜,忍不住往她脸上瞟了几眼。“你的意思是……最好不要请假回家?”他觉得她考虑得很对,请假回家复习,弄得满城风雨谁都知道,一旦考不上,灰溜溜地还咋在青年点混。可在青年点复习,哪有一个安静的地方啊,总不能把大家全撵回家去吧。

“不如这样……”金红顺想了想,给他出主意,“我看这样,你可以先在青年点复习,有不懂不会的到我这儿来,我就住在县政府招待所,可以给你补补课,反正你们青年点离县城也不远,到时候我还可以给你做狗肉汤喝,给你补充营养。”

夏晓君一想,当然乐意了,表面上故意装客气:“总来打扰你,合适吗?”

“你说呢?”金红顺笑着反问他。

他没回答,嘿嘿傻笑起来,心里却产生了疑问:她为啥对自己这么好?她看出了他的心思,一句话就解除了他的疑虑:“你知道不,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对你有了好感。”没等夏晓君问,她接着又说:“你特别像我弟弟。”

“像你弟弟?”

“不但长得像,而且连说话的腔调都像,你们俩就像一个模子里倒出来似的。”她肯定地说。

“真没想到,还有和我长得一样的人?”他不太相信地说。

“想听他的故事吗?”她停了一会儿,慢慢沉浸到一种无限伤感之中:他们家姐弟二人,父亲是一个普通工人,母亲是中学老师。“文革”开始后,父亲参加了造反派,带头夺了工厂当权派的权,后来成立厂革委会的时候,他又当上了革委会主任。在父亲的影响下,金红顺也当上学校红卫兵的兵团司令。一九六八年中学毕业时,她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率领一群热血青年来到农村插队落户。然而,在他们这个红色家庭里却出现了一个叛逆,就是小她两岁的弟弟。从小喜欢看书又爱思考的弟弟,看不惯父亲和姐姐所做的一切,特别是满大街破“四旧”的时候,他在家里经常和他们辩论,由于人微言轻,没人理会他的观点。无奈之下,他选择了沉默,家里从此很少能听到他的声音了。谁能想到,这个沉寂的少年做出了一件惊天大事,在姐姐下乡走后不久,他也离开了家。谁也不知道他的去向。一年多后,金红顺收到了他从云南生产建设兵团寄来的信,他在信中说,他决定要在那里战斗一辈子,这封信是他与家庭的决裂宣言,以后不会再和家里有任何联系了……夏晓君插言道:“以后再没收到他的信吗?”金红顺摇了摇头,仍旧沉浸在往事之中:“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我至今也不理解他的行为,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小小的年纪,脑子里竟然装着那么复杂的思想。但我也为他庆幸,如果他后来不是选择了沉默,而且又跑到了云南,说不定会闯下多大的祸,没准早就被打成反革命了。”

“佩服,佩服,好男儿志在四方!”夏晓君连连感叹道。

“小屁孩儿,你懂啥?”金红顺冲他笑了笑,“别把话说得太早了,让历史去证明吧。但不管是对是错,他都是我的弟弟,我不怪他。你不知道,我多少次在梦里和他相见,醒来后泪流满面。所以,一看见你,我高兴得不得了,就把你当成了我弟弟,也一心想帮你做点什么。”

夏晓君感动得心里酸酸的,试探着问她:“我叫你一声姐,行吗?”这是他心里话,他是家里的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

金红顺爽朗一笑,“我是老知青,年龄比你大,再说,更主要的,你还那么像我的弟弟,干脆,你就当我亲弟弟得了!”

“行!姐!那咋不行!”夏晓君赶紧答应。

她伸出小手指,“那好,姐和你拉钩,咱俩一帮一,一对红,目标:向大学进军!”

他也伸出小手指,“考不上大学,誓不为人!”两人的手指紧紧地钩在一起。

从县城往回走的路上,夏晓君脑子里冒出了一个想法:每天晚上到魏宝贵家去看书复习。他想,让妈妈寄点糕点来给魏宝贵送去,肯定不能把自己撵出来。当天,吃完晚饭,他趁大伙儿又唱又闹的时候,自己一人溜出青年点,往村子里走去。路过生产队喂牲口的马号,看见里边有灯光,他随意走了进去。马号里喂牲口的人姓贾,比夏晓君大几岁,是个退伍兵,在部队的一次演习中被手榴弹把左手臂崩了,落下了残疾,生产队照顾他,安排他到马号喂牲口。知青们很尊敬他,叫他贾大哥。马号里寂静无声,只听见牲口咀嚼草料的声音,从边上住人的小屋里射出微弱的光,映得马棚里马影晃动,有点阴森森的感觉。夏晓君想吓唬一下贾大哥,蹑手蹑脚挪步过去,没等到屋门口,听到屋里有人大吼了一声:“谁!”

夏晓君吓得一激灵,浑身汗毛刷地竖了起来,条件反射般答道:“我!”

“你是谁?!”里边的人又问。

“青年点的,小夏,夏晓君。”他听出屋里是贾大哥的声音。

屋里的哦了一声,“是小夏呀,俺以为阶级敌人来搞破坏呢,来吧,快进来吧。”

夏晓君进了屋,一股混杂着草料和陈玉米的气味钻进了鼻孔,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屋里很窄小,一铺小土炕,屋角堆着几个装草料的麻袋。贾大哥刚才是躺在炕上,看见夏晓君进来,他坐了起来,把一本书匆忙塞到被底下。夏晓君以前跟过魏宝贵的马车,和贾大哥混得比别的知青更熟一些。他上前把那本书掏出来,翻了几页,原来是一本缺头少尾的《封神演义》,便把书攥在手里,板着脸对他说:“怪不得又藏又掖的,原来在偷看黄书,我上大队告你去!”

贾大哥撇嘴一笑:“吓唬别人行,跟俺可别来这套。”他毕竟出去当了几年兵,比村里其他人见识多一些。

夏晓君开完玩笑,无聊地把书扔在炕上,自己也坐下来,没话找话地说:“没想到,贾大哥还喜欢看书。”

贾大哥甩了甩那条不太好使的胳膊,挺无奈地说:“没办法,在部队养成的习惯,改不了了。”

夏晓君心想,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他瞅了瞅屋里四周,一边琢磨一边说道:“别说,这个地方还挺隐蔽的,干点啥坏事没人知道。”其实他心里在想,这可是个看书复习的好地方,又安静又没人知道,比魏宝贵家可强多了。

贾大哥瞪了他一眼,“小夏,你瞎说啥呢,好像俺成天在这搞破坏似的。”

夏晓君心里盘算好了,主动帮贾大哥卷了一支烟,又划火给他点上。贾大哥抽了一口,莫名其妙地看着夏晓君,不知他想干啥。夏晓君指着炕上那本《封神演义》,说:“这破书有啥意思,鬼啦神的,亏你还是解放军大学校出来的,也不嫌掉价儿,等我回家给你带几本好书,那看起来才叫过瘾。”

“那可太好了,小夏,你不知道,俺成天在这儿都憋屈死了,除了看看书,就是听听半导体。”贾大哥露出笑模样,捶了捶残疾的手臂,“要不是这破胳膊,俺早不在这破马号里干了,浪费青春。”

“咋的?想调北京去?”夏晓君和他开玩笑,主要是想和他多套套近乎。

“瞧你说的,就兴你们知青有远大理想?”贾大哥对这方面的话题挺感兴趣,想和他进一步交流。

“行,行,我支持你。”夏晓君心不在焉地说着,从炕上拿起贾大哥的半导体收音机,调了几下,吱吱乱响,听着闹心,他用手掂量着,做出往外扔的动作,“扔了算了,等我回家给你捎个新的。”贾大哥连忙拽住他的手:“可别,这个半导体是我的好战友,跟我在部队好几年哩,现在俺每天全凭它了解国家大事呢。”

“我看咱村也就数你有理想有抱负,当个公社领导也够格。”夏晓君嘴上夸他,心里也很佩服他。

贾大哥听着不对味,学着知青的口吻说夏晓君泡他,不够哥们儿意思。夏晓君收起笑容,向他保证自己说的是心里话。

贾大哥想起了一件事,对夏晓君说:“以前俺在部队看过一本书,叫《青春之歌》,是偷着借别人的,没等看完就被要回去了,一直不知道那个女主人公,对了,叫林道静,她最后咋样了?你回家时……能帮俺借到这本书不?”

“没问题,没问题,不就是林道静吗,我肯定给你把她找来。”夏晓君满口答应。

贾大哥被他逗笑了,手指着他说:“你们这帮知青啊,说话有劲,不在上粪多少。”

“你咋骂人哪。”夏晓君看他心情好了,又进一步说道,“贾大哥,我看你自己一个人住这儿挺孤单的,我想搬过来陪你,晚上也有个人和你唠唠嗑。”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贾大哥马上摇起了头。

夏晓君问为啥,他说每天夜里要起来几次喂牲口,怕耽误夏晓君睡觉。夏晓君说自己觉大,不会碍事。贾大哥又说他做不了主,让夏晓君跟生产队去说,又说马号是生产队的重地,外人不能随便来住,一旦牲口出了毛病算谁的责任……他说了一大堆理由,就是不答应。无奈之下,夏晓君只好把自己的想法如实说出来。

贾大哥把烟头扔到地上,用脚碾了碾,想了好一会儿,最后才表态:“考大学,这是一辈子的大事,行,你搬过来吧。”他又叮嘱道:“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

贾大哥如此通情达理,夏晓君真想跪下给他磕个头,心里埋怨自己,刚才真不该误解了人家。

第二天,夏晓君偷着把行李夹到马号,白天晚上全躲在里边,开始拼命复习起来。一旦拿起了书本,他发现自己并不太吃力,而且还挺感兴趣,所以越学越有劲。确实有看不懂的地方,他全记在一个本子上,等着去县城问金红顺。

半个月后,夏晓君去县城找金红顺。她没在办公室,屋里有个戴深度近视镜的男青年,他自我介绍叫赵林,他说金红顺下乡去了,晚上才能回来。夏晓君想,既然来了就等她吧。他知道她住县招待所,等她回来去那儿找她。出了县政府,他进了对面的新华书店。柜台里摆着一本描写知青生活的短篇小说集,他让营业员拿出来,翻了几页,觉得挺有意思,反正是为了消磨时间,他伏在柜台上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看了二十多分钟,那位营业员不干了,“哎,这个同志,你到底买不买?把这当图书馆了咋的?”他抱歉地朝对方笑了笑,把书放下,走出了书店。实在是没地方待了,他在县城里闲逛了一下午,连卖马具的杂货店都进去了两次,总算等到了晚上。

县招待所和县政府隔着一条街。他刚走到招待所门口,正碰上刚回来的金红顺。她把他领到自己住的房间。两间屋的套间,外面改成了厨房,地上立着一个铁炉子,还有简单的橱柜。进了里屋的卧室,靠墙一个单人木床,窗前一张桌子,地上木架上放着一个木箱子,正面印着“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几个大红字,上面摆着一个花瓶,里面插着一束塑料花。墙上相框里的一张照片引了夏晓君的注意,他走近一看,是金红顺和一个男青年的半身合影,瞧着两人的亲密样,他断定那人应该是金红顺的对象。金红顺见他看着照片出神,笑道:“别看进眼睛里拔不出来了。”他问那人是谁,她说:“我爱人,噢,你应该叫姐夫。”

夏晓君又仔细地看了看那个男的,惊讶地问道:“你结婚啦?”

她把头一仰,摆出一个雄赳赳的姿势,响亮地说道:“那当然了,要不怎么能扎根农村六十年,对了,还有一句,不死再加二十年。”

夏晓君夸她不愧为优秀知青,这些口号一点也没忘。她说不是吹牛,当年她曾代表全公社的知青回丹阳市做过报告。她找出来一张照片给他看:她坐在讲台上,张大着嘴,好像是在喊着口号,手臂也举得高高的,身后的大幅标语上写着“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几个黑体大字。

“怎么样?姐不是吹吧。”她把照片拿回去,小心翼翼地收好,“当时你还是个中学生吧,属于小屁孩儿。”

说笑了一会儿,金红顺“宣布”开始学习,谁也不准再闹了。于是,两人端坐在那张桌子前。夏晓君先把半个月来的复习情况说了一遍,她听了很高兴,没料到他会这么聪明,自学了很多基础知识,而且记得都很扎实。他又拿出那个记满了问题的小本,她边看边给他一一做解答……

不知不觉过去了两个多小时,金红顺站起身,说该下课了吧。夏晓君抬起头,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像小孩儿似的撒娇说:“姐,我要喝狗肉汤。”他没忘她上次的承诺。

金红顺拍着脑袋抱歉地说,“该死,该死,真让我忘了,你先忍耐一会儿,半个点保准做好。”说完她跑进厨房,又伸出脑袋喊道:“小夏,你过来一下!”夏晓君伸了伸腰,也随着进了厨房。她扔过来一个粉色围裙,伸张着双臂,让他帮着给她系上。夏晓君笨手笨脚帮她系好,顺势靠在门框上,“姐,我和你唠嗑吧,省得你一个人闷。我问你,你为啥爱做狗肉汤?”

“狗肉性热,是大补,特别是这个季节,滋补的效果更好。”她用爱怜的目光看着他,“姐看你最近瘦了,可能是学习累的吧,姐好好给你补一补。”

夏晓君晃了晃脑袋,“嗬,我成了有功之臣啦。”

“你是未来的大学生,姐应该犒劳你。”她递过一头大蒜让他剥皮。

狗肉汤做好了,金红顺用一个小盆端着进来,屋里马上溢满了一种特殊的香味。她先给夏晓君盛了一大碗,“来,趁热才好喝。”夏晓君早就饿了,拿起铜匙舀了一匙就要喝,她连忙喊了声:“烫!”把嘴凑过来,轻轻吹了几口,让他,“喝吧。”他大口大口喝起来,她则用手抵在下巴上,用一双欣赏的眼神看着他。夏晓君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姐,你也喝呀。”她收回目光,给自己也盛了一碗,从桌角处拿过一个装辣椒末的玻璃瓶,问他要不要放一点。他犹豫了一下,没敢放。她放了一大匙,在汤里搅了搅,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让他也尝尝。他摇着头说不敢,一看见辣椒就觉得满嘴都是辣味。她把匙伸到他嘴边,让他只尝一小口。他不好意思再推辞,用舌尖试了试,感觉没事,大胆地把那匙汤喝下去,刚一到嗓子眼,就被辣得满脸通红,连连咳嗽起来,他赶紧伸手往嗓子眼里捅,想把那口汤全吐出来。金红顺跑到厨房端来一碗凉水,他接过来喝了两口,又大吸了几口气,脸色才渐渐缓过来。她这才扑哧一声笑了:“真没想到,你这么不禁辣,都怪姐,是姐不好。”夏晓君以为用舌头尝了就不辣了,她笑他不懂科学常识,说着她伸出自己红嫩的舌头,用手指点着,给他讲舌头各个部位对各种味道的感觉。他噘着嘴埋怨她:“也不事先告诉人家一声。”她用手刮了他鼻子一下,跑到厨房端来几个热好的玉米面饼子,两人就着肉汤吃了下去。

天已经很晚了,金红顺让他住在招待所,他说要赶回去。两人约定好,平时来不来都行,但是星期天一定要来,她可以用一天的时间帮他系统地复习。从此以后,一个背着黄书包的身影,经常往返在青年点和县城之间。两个多月过去了,夏晓君把高中的课本全复习一遍。金红顺说他高中可以毕业了,拿图画纸给他画了一个高中毕业文凭。随着高考日子的日渐临近,夏晓君心里既急迫又担忧。他希望这一天快点到来,早点结束煎熬,又担心和害怕,如果一旦落榜了,该如何面对以后青年点的生活?想到这些,他马上就冒出一身冷汗。

金红顺看出他的焦虑,想劝他放松心态,又一想,不行,一定要逼他,给他造成巨大的压力——智取华山一条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临近高考的前一个星期,她严肃地对他说:“小夏,你想到了吗,高考是摆在你面前唯一的出路,如果考不上,你可再没有任何机会了,只能在农村干一辈子。”她看了看一脸茫然的他,狠了狠心,又说:“所以,你必须横下一条心,拼命杀出一条血路,你就当手里的笔是一把刀,只有把你同考场的人全部杀死,你才能活下来。”说完之后,连她自己都怀疑:这是我金红顺说出来的话吗?

夏晓君听了后,脸色由通红而变得惨白,他咬着嘴唇,一声没吭,直到嘴唇渗出了血丝。

高考的日子终于到了。考场设在县城的几所中小学。早上不到五点,贾大哥就把夏晓君叫了起来,把从家里拿来的两个鸡蛋煮了,让他揣在兜里,在路上吃。出门前,贾大哥拍了拍他的肩头,祝他“马到成功”!

夏晓君的心猛地剧烈跳动起来,浑身的血液好像全都涌到了脸上。他深深地看了贾大哥一眼,扭头向县城走去。

全县的考生从四面八方涌来,县城里难得有这样热闹的场景。夏晓君看得出来,考生中绝大多数是知青。他在县第二中学的考场,座位在最前排靠着窗户。金红顺事先向他叮嘱过,拿到卷纸后别着急,先吸一口气,然后从头到尾看一遍,先易后难;一定要记住,不管会不会,都要凭自己的感觉答上,绝不能空题。可语文卷纸一到手,他扫了一眼就乐了,有一道题是给“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标注汉语拼音,这不是白给一样吗。还有几道语法题,都是金红顺重点帮他复习的。他把前面的题很快答完后,最后的作文题是《在沸腾的日子里》和《谈青年时代》,他选择了第一题。估计时间够用,他就用记叙文的文体描写了粉碎“四人帮”后一个山乡果园的喜庆场景。接下来的政治、历史和地理,他感觉自己答得也不错,只是数学把他难住了,有几道题根本不会。两天的考试结束后,他直接回到青年点。知青们拿他们几个参加高考的开玩笑,见面就问啥时候去大学报到,有人还煞有介事地宣布:你们就等着上大学吧,今年招工就没你们份儿了。

第二天,夏晓君又去了县城,找到金红顺,让她帮着逐一核对了答案,又详细估算了总分。金红顺一反考前的态度,认为考得不太理想,让他做好两手准备。他听完半信半疑,心想留在青年点也是闹心,不如回家去等消息。金红顺把他送到火车站。他把妈妈单位的电话号码留给了她,一旦有消息立刻通知他。

回家后的夏晓君仍然坐立不安,每天晚上都失眠,直到凌晨才能入睡,然后一直睡到中午。转眼过了元旦。这天上午,吴媚急忙从单位跑回来,进了屋,她把夏晓君一把从被窝里薅起来,大声喊道:“儿子,醒醒!快醒醒!”

夏晓君正在做梦:青年点又开始招工了,他把食堂做饭的菜刀拿在手里,喊叫着让大家投他的票,可没有一个人搭理他,他急眼了,一把抓住赵大的胸脯,问他这次让不让他走!赵大斜眼瞅了他一眼,伸手把菜刀夺过来,在手里揉搓了几下,变成了一个大饼子。他一愣神的工夫,对方抬腿踢了他一脚,他一下子飞进了食堂旁边的水泡子里……他在水里拼命挣扎,眼瞅就要喘不过气儿来的时候,金红顺出现在岸边,一伸手,把他拉了上来……他一激灵,醒了。

吴媚见儿子睁开眼睛,乐得一朵花似的对他又喊道:“儿子,你考上大学了!”

夏晓君不信,以为妈妈又在逗他玩。自从回家后,吴媚见儿子成天愁眉苦脸的,除了天天给他做好吃的,还经常逗他开心。吴媚抱起儿子的脑袋亲了一口,“你们县里来电话了,是个女的,说是姓金,她说你考上大学啦!”

“真的?!”夏晓君猛地翻身坐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个女的是谁?她咋知道的信儿?她说的准不准?”她一连串儿地问儿子。

“哎呀,你就别管了。”夏晓君顾不上解释,连忙穿衣服下地收拾东西,他要立刻赶回青年点。临出家门,他一眼瞥见柜子上的半导体收音机,想了一下,拿过来放进了书包里。吴媚在后面追着喊:“拿走了我听啥呀!”

在县城下了车,夏晓君没有马上回青年点,而是先去了金红顺的办公室。进了屋,他张嘴就问:“是真的?”金红顺并不着急,慢悠悠地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报纸包,打开后是红色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夏晓君急切地接过来,就像是鉴定文物一样,仔仔细细,把每个字都认真看了一遍,紧绷着的身子瘫软下来了。他终于相信,自己的梦想变成现实了。他随即扑向了金红顺,把她紧紧抱住,直到她小声说疼了他才松开手臂。金红顺显然比他还高兴,她叫了一声“大学生”:“咱们应该好好祝贺一下。”夏晓君说他请客,上饭店好好吃一顿。她不同意,说太俗气了,等他从青年点回来,她要亲自做几道好菜给他饯行。

夏晓君回到青年点,把自己考上大学的消息先告诉了赵大。赵大听了,愣了片刻,酸溜溜地说道:“行啊,小子,真考上大学了。”也许是“大学生”起了作用,赵大和夏晓君说话第一次没带脏字。然后他又告诉食堂卖饭的,夏晓君走之前不收他饭票了,算是青年点对他的祝贺。赵大的举动让夏晓君挺受感动,因为在青年点这些年,他几乎是在赵大的骂声中过来的。但他并不恨赵大,他认为赵大这人的本质并不坏。不但不恨,夏晓君还觉得他始终是一个谜,他心里肯定有苦楚,只是藏得很深,从来没听他和别人说过半句。果然,夏晓君找他办完了粮食关系后,顺便问了他一句:“你啥时招工走哇?”他往地上使劲唾了一口,“妈的,谁不想早点离开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可我往哪儿走?你说,我往哪儿走?丹阳市?我在那儿有家吗?!”没等夏晓君接着问,他主动说了出来:他的家也在丹阳市,“文革”开始后,他爸爸在造反派的一次武斗中被打死了,他妈妈在他下乡插队后不久,又和一个男人结婚了。他知道后,回去和妈妈吵了一架。担心年幼的弟弟受后爸欺负,他把弟弟领到了青年点,从此,他们哥俩再没回过家。夏晓君听完,想对他说几句安慰的话,他却像没事一样拍了拍夏晓君,“以后有出息了别忘了咱。”夏晓君一激动,想送个礼物留给他做纪念,可手里实在没啥能值点钱的东西。

第二天,夏晓君把从家带回来的半导体揣进衣兜,去马号看贾大哥。贾大哥说知道他考上大学了,真心向他表示祝贺。夏晓君也说了一些感谢的话,如果没有在马号复习的那些个日日夜夜,他不可能考上大学。贾大哥说没啥,“谁都有困难的时候,伸手帮一把,还不是应该的吗?”夏晓君把半导体掏出来,对贾大哥说:“虽然不是新的,总比你那个吱吱响的强多了。”贾大哥坚决不收,他说:“俺要是收了你的东西,刚才俺的话不是白说了吗?”夏晓君只好把半导体又揣回兜里。往回走的路上,他想起了送啥礼物给赵大的事,回到青年点,把半导体送给了赵大。赵大说他从不白要别人的东西,他让食堂给夏晓君称了五十斤大米,城里细粮供应得少,让夏晓君背回去给家里人吃。

夏晓君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完了。其实也没啥可收拾的,没用的扔掉,几件能穿的衣服留给孟宪忠。孟宪忠是他在青年点期间最好的朋友,虽然平时没少帮助他,但还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他,如果当时能把恢复高考的消息也及时告诉他,两个人一起复习,说不定他也能考上大学。因为夏晓君知道,他的语文基础特别好,古典小说没少看。下乡时带来的木箱子没啥可装的了,夏晓君正好把赵大给的五十斤大米装了进去。离开青年点这天,早上,生产队派马车送他到县城,孟宪忠非要去送他。两个人坐上马车,走了一段路,夏晓君回过头,望着远处青年点那几排红房子,心里不禁百感交集:五年多的日子一眨眼就过来了,除了箱子里那五十斤大米,自己还收获了什么呢?但是,不管苦也好,累也好,毕竟在这片盐碱滩上生活了三年多。想到此,他心里涌起一丝难以割舍的情怀,若干年后,一定要回来看看。

到了县城,马车把他们送到火车站。夏晓君买好下午回丹阳市的车票,把箱子办了托运,和孟宪忠道了别,他背着随身的书包,迫不及待地往县政府赶去。路过百货商店,他拐进去,买了一个塑料皮的日记本,打开扉页,拿起柜台上的蘸水钢笔,在上面写下“革命友谊,万古长青”几个字,小心翼翼装进了书包。来到金红顺的办公室,看到她端坐在椅子上,专门在等他似的。看他一露头,她兴奋地站起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手续都办好了?走,到我宿舍去。”不由分说,她拉着他的手就走。

进了她的宿舍,她让他稍等几分钟,然后她像变戏法一样,很快摆满了一桌子菜。她又从厨房拿来一瓶葡萄酒,把两个玻璃杯倒满,递给夏晓君一杯,自己也端起一杯,“来,夏晓君同学,祝贺你考上大学!”

“哎呀,姐,这也太丰盛了,都是你的手艺?”望着眼前的一桌子菜,他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没看出来吧,这才是姐的真正手艺。来,为我们的大学生饯行,碰杯!”她激情四射地说道。

两人碰了碰杯,她一仰脖先喝了,他也跟着喝了下去。她又把酒倒满,拿起筷子给他往碗里夹菜,“尝尝,味道咋样?姐这几天没干别的,就是为了给你准备这顿饭,现在好多东西都买不着,想做几个像样的菜都不容易,哎呀,真难坏了我这个厨师啦。”

“好吃,好吃,比我妈做的强多了……”夏晓君嘴里已经塞满了,他一边嚼一边说,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菜。

“好吃你就多吃点,都吃光。”她自己不吃,仍用以前那种欣赏的目光看着他,嘴里不住地念叨:“真像,连吃饭的嘴形都特别像,我真怀疑,你们是不是双胞胎?”

“没啥可怀疑的,我就是你双胞胎弟弟,不信,让他们开个介绍信,外调去。”他知道,她又在思念她的弟弟,故意把气氛缓和一下。

她果然笑了,“小屁孩儿,还挺幽默,行,不错。”

两人边聊边吃,一瓶酒喝了一半了,不知不觉酒劲上来了,身上开始燥热起来。金红顺把外衣脱了,里面穿了一件红毛衣,把脸蛋映得更红了,红得像个透明的红灯笼,“你能考上大学,姐从心里为你高兴,可一想到从此天各一方,心里就难受,我原以为,失去的弟弟找回来了,可又要飞走了……”她说着,眼圈开始红了,眼睛里慢慢汪起了泪水。

夏晓君也受了感染,他从心里感谢这个素昧平生的“姐姐”,如果没有她,自己连大学的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更别说即将要迈进去,她是自己人生的大恩人。“姐,别难过,你放心,不管我走到哪儿,你都是我亲姐,我都是你亲弟弟……”他端起酒杯,又放了下来,他不知道她的酒量如何,担心她喝多了。

“我原以为,我永远失去了弟弟,没想到,老天让我又找回来了……小夏,你知不知道,自从遇见了你,我简直幸福极了……”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踉踉跄跄站起来,想要过来拥抱夏晓君,却一头扑倒在桌子上。夏晓君也没有多大酒量,脑袋开始发沉发晕,低头看了看金红顺,见她双眼紧闭,脸上绽放着幸福的笑靥,像是一朵开放着的红花。他伸手去抬她的脑袋,想把她扶起来,她的头抬了一下,又垂在桌面上,嘴里喃喃说道:“好吃你就吃,多吃点,吃完了,好去赶火车……”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差不多了,便用力把她搀扶起来,一点一点蹭到床边,轻轻把她放上去,又蹲下把她的鞋脱掉,把她的双腿抱到床上,让她尽量躺得舒服一些。然后,他从书包里拿出刚才买的日记本,郑重地放在她的枕头旁边,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丹阳大学是省内一所综合性高等院校,坐落在市区西北角。校园的围墙是用一圈儿铁栅栏围着,里边茂密的树木掩映着几幢灰色调的楼房。夏晓君虽然在丹阳市长大,以前只是偶尔路过,从来没有进去过。而路过的时候,他也是心不在焉地往校园里瞥一眼,从没想到自己将来会有一天能进去上大学。重新走进校园读书,而且还是经济管理专业,夏晓君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和幸福,满脸洋溢着笑意,见了谁都是一脸的傻笑。

吴媚比儿子更高兴。她人长得面嫩,再加上人逢喜事,越发显得年轻了。那个肖教练已经平反了,他们两人的关系也公开了,就差去领结婚证了。夏晓君对肖教练虽然不是特别反感,但觉得他长相老点,个子比妈妈还矮一点,两人走在一起不像是两口子。他把自己的感觉跟妈妈说了,吴媚说:“你懂啥?只要人好就行,别的全没有用,咱家前几年多难,要不是有他帮着,真不知道该咋过来。”

夏晓君要去学校报到了,吴媚非要陪儿子一起去,还非要拉上肖教练,她说人多势众。夏晓君说:“也不是去打架,你们跟去一点用也没有。”吴媚偏不答应,埋怨儿子越大越不懂事了:“你考上大学,妈跟着高兴都不行吗?”

“去吧,去吧,人越多越好。”他没话可说了,赶紧答应。

倒了三路车,一个多小时才到丹阳大学。学校门里的大楼前横扯着一幅大红标语,上面写着:“热烈欢迎恢复高考后第一批大学生入校!”夏晓君老远看见了,把胸脯挺了挺,迈着大步走进校门,后面跟着的吴媚捧着一个洗脸盆,肖教练扛着用塑料布包着的行李卷。来报到的学生特别多,挤满了校门里的小广场。夏晓君四周瞧了瞧,看出大部分都是知青,饱经沧桑的脸上洋溢着难以掩饰的笑容。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他一眼发现有个人酷似胡莉,一晃儿又不见了,用眼睛再仔细找,却找不着了,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便没往心里去。入学的手续办妥了,三个人找到了学生宿舍楼,进去后又找到了夏晓君的宿舍。朝南的房间,八个上下层的铁床空空的,还没人搬进来的。夏晓君的名字写在一张白纸上,贴在靠门口那张床的上铺。吴媚说门口有风,趁现在没人,干脆换到靠窗户的床吧。肖教练不同意,说这样不太好,一旦别的同学知道了,以后还怎么在一个屋住。他说着,不顾吴媚还在啰唆,先把行李扔到床上,又撅着屁股爬上去铺被。夏晓君看着过意不去,想起他的名字叫肖捷,便说道:“肖叔,我自己上去铺吧。”

吴媚拉了拉他衣角:“受感动了,那就叫声爸吧。”

“看你,逼孩子干啥呀。”肖教练在床上说。

“你们不还没结婚吗。”夏晓君嘟囔了一句。

床铺完了,吴媚又叮嘱了儿子:晚上睡觉别蹬被,要按时吃饭,别喝凉水,缺啥回家去拿……没等她说完,又有同学扛着行李进来,夏晓君往外推搡她,“妈,我在青年点待了三年多,啥没经历过,你们就放心吧。”临出门,肖教练从兜里掏出二百元,硬塞给了夏晓君。

重新回到学校,又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夏晓君恍如隔世。眼前的一切都是新奇的,他很快融入新的环境中,开始了每天宿舍、教室、食堂“三点一线”的学生生活,特别是胡莉的出现,给他的生活又增添了喜悦和兴奋。

来报到那天,夏晓君看到的确实是胡莉。一天,在学校的食堂里,他们终于相遇了。当时,他正埋头吃饭,偶一抬头,看见不远处一个也在低头吃饭的女生,一头卷曲的发辫看着特别眼熟,对方正好也抬头瞅过来,两人同时惊叫起来,快步走向对方,差点拥抱在一起。周围的同学都笑了,说又是一对“劫后余生”。

夏晓君把自己的饭盒端过去,和她挨着坐在一起,兴奋地对她说:“报到那天我看见有个人像你,没想到,真这么巧。”

胡莉撇了撇嘴,故意讥讽他:“真看不出来,上中学时是个淘气包,也能考上大学?”

“那时候‘四人帮’当道,你想啊,我能给他们好好学吗?”老同学突然相逢,夏晓君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这张破嘴还这么贫。”胡莉刚要笑,怕把嘴里的饭喷出来,赶紧用手捂住了嘴。

“你不也一样吗,还这么刻薄,一张嘴就埋汰人。”夏晓君不服气地和她说道。

两人说笑了几句,胡莉说她在中文系,问他是啥专业。他说是经济管理,她不屑一顾:“没意思,哪像咱们学中文的,将来毕业后当诗人,当小说家,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夏晓君没和她争辩,国家现在百废待兴,急需经济建设方面的人才,等将来毕业了,说不定谁有出息呢。看着眼前精神焕发的胡莉,想起那年在县城医院的情景,他不禁感叹道:“真是今非昔比呀,胡莉同学可大不一样了。”

她没明白啥意思,“嗯”了一声,继续高谈阔论:“‘四人帮’把我们这代人耽误了,所以我们更要快马加鞭,把失去的时光夺回来,一定要刻苦学习,掌握更多的为人民服务的本领……”

“我说胡莉同学,别给我上政治课行不?我懂!”他把脸子一撂,不客气地拦住她的话,分别好几年,刚见面就讲这些大道理,烦不烦人哪。

胡莉先是一愣,马上也翻了脸,尖声说道:“夏晓君!你说的什么话!几年没见,你咋还是这个熊样!真让人怀疑,你是怎么混进大学来的。”

夏晓君也来了劲儿,眼珠子一瞪,“你少损人,告诉你,我夏晓君跟你一样,都是一张卷纸考出来的,别看不起人!”旁边的同学吃惊地看着他们俩:刚才还那么亲热,没说几句咋就闹翻了?

胡莉拽了他一把,自己先走出食堂。他看了一眼她背影,也跟着出来了。两人站在食堂外面,把脑袋全都扭到一边,气呼呼的谁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胡莉先憋不住了,瞥了夏晓君一眼,扑哧一声笑了:“行了,让人笑话不,都大学生了,还像两个小孩儿似的。”

“还不是怨你,老同学见了面,尽说些伤感情的话。”夏晓君的气儿还没完全消,他知道她的臭脾气,必须让她服软才行。

“行了,怨我,怨我还不行吗,谁让我欠你们的啦。”胡莉果然认错了。

听她说“欠你们的”,夏晓君马上想到了姜明浩。这几年,他和姜明浩一直保持通信联系,他们办假离婚的事姜明浩也在信里说了,以后的情况他就不知道了。看着胡莉目前的精神状态,他心里不免为姜明浩担忧:他们的婚姻很有可能弄假成真了。但他心里还抱着一点希望,小心翼翼地问她:“胡莉,想问你一件事,如果你想说,就如实告诉我;如果不想说,也别为难,就当我啥也没问,行吗?”

胡莉朝他摆了摆手,低头想了一会儿,又抬起头,看着他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说心里话,你能这样关心他,让我非常感动……”她断断续续往下说:“可这件事,一两句话很难说清楚,等以后找个时间,我再细细跟你说,好吗?”

看着胡莉脸上欲哭无泪的痛苦表情,夏晓君还能再问什么呢?他心里只能默默地为姜明浩祈祷:老同学,你还好吗?但愿日子过得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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