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灯如豆,夜已深了。
朱赤见房里的人都走了,这才从床底爬出来,轻轻挥动了衣袖,却还不见桃久醒来。
“大人,人都走了。”朱赤一脸的无奈。
桃久这才缓缓地睁开眼,本想坐起身,却无意牵动了头上的伤口,疼得整张脸都快拧巴到了一起:“看来真的摔得不轻。”
“当然了!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要不是我机灵,大人这次不死也残废。”朱赤半透明的身体坐在床边,盘起了腿:“你是没看见刚才四皇子的脸色,都能吃人了,太医吓得给你包扎伤口的时候,手都快都成筛子了。整个殿内人仰马翻的。不过,还是大人神机妙算,没多久这消息就传到了皇后耳朵里,如今四皇子已经被支走了。”
“……”桃久闻声却若有所思。
“大人,你说这件事后,咱们是不是就可以回浣衣坊了?”
“回?那也得有命回才行。”
“啊?”朱赤一脸的困惑。
“皇后那一关还没过。”
“还有啊……”朱赤无奈的挠了挠头,这宫里的人可真是个大麻烦。
“真想让楚钰看看,我为了他绞尽脑汁,费尽心思的模样。”桃久却忍着疼翻了个身,嘟囔道。
就这么,又过了几日,她身上的伤好了不少,除了十分罕见的再没见过楚离之外,一切倒是寻常。
直到这天清晨,天才蒙蒙亮,还在梦中的桃久冷不丁被房里忽然冲来几人,直接从床上拽下来,都来不及反应,直接布堵上嘴拖走了。
桃久头上本来就有伤,伤口未愈,经不住折腾,没几下,伤口又裂了,头上帮着的摆布又晕染出不少血,其实不严重,只是看起来有些骇人。
等到了地方,嘴上的布才被走。
只见,这里倒是不陌生,前些年她寸步不离陪着楚离的时候,也曾被皇后娘娘单独点到行宫“提点”过。
皇后的行宫相较于其余妃子的宫殿,非但没有极尽奢华,反而稍显清雅。房内佛龛供奉的神佛,不远处金丝楠木上拜访的白色的梅瓶,就连墙上的画作都是一并清雅,旁人若不知还以为屋里住着的这位娘娘,定是位与之不争的世外之人。可是,桃久却比谁都清楚,这宫中的掌握实权的女人,何曾心情寡yu过,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本宫叫你来,你可只原由?”
曾初云连忙跪下,慌忙道:“奴婢,奴婢知罪。”
“罪?你何罪之有?”皇后娘娘随手拿起手编的剪刀,看似无意的就修剪起窗边的枝丫,脸上还带着浅淡的笑意,却不达眼底让人觉得心畏。
“是奴婢考虑不周,只想着如何留在宫中,一时心急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连累了四皇子被人落了个管教奴婢不严的口舌。”
皇后轻轻地用剪子剪掉了些枝丫又觉得不合适:“本宫看你倒还不至于愚笨致死,还以为你到死,才能明白自己错在哪。”
“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不敢?”乔皇后怒极反笑:“不知足的狗东西,皇儿这些年待你也算不薄,本宫虽不喜,但把你当成个玩物,倒也容得下。可你却得寸进尺,一个奴才还妄想和主子讨价还价,传出去皇家颜面何在?!”说着,撂下了手中的见到,朝着身后的太监使了个眼色。
只见,那太监缓缓走上前了几步,手上还拿着刺目的白绫。
曾初云见状,顿时慌乱!
连连求饶:“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饶了奴婢一条狗命吧,奴婢不是妄想和主子讨价还价,也不是自持过高,奴婢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奴婢一切都是为了四皇子!!”
“……处理干净,别让皇儿知道。”乔皇后显然不想多听,心情厌烦挥了挥手。
几人得令,拖着曾初云往外出,眼看着门就要关上,桃久忽然大声疾呼道:“皇后娘娘,是真的,奴婢这么做是因为知道了件三皇子楚钰的秘密。”
话音落下,皇后明显神色犹豫。
曾初云见状,连忙接着道:“真的!奴婢亲眼所见。”
身边的太监机灵,也不再死拖着,她连忙连滚带爬的爬到皇后身边,急切道:“奴婢曾是浣衣坊的宫女,当初得了风寒差点死在那,幸亏是四皇子宅心仁厚救了奴婢,还待奴婢如此之好,奴婢自然肝脑涂地,都不以回报,别说是随四皇子出宫,就算是死,奴婢也心甘情愿。
只是,奴婢不能。奴婢人微言轻说出来皇后娘娘您可能不信,可奴婢几年前就曾不止一次见过四皇子密会皇上的身旁的大太监郭公公。如今三皇子势力渐盛,眼看着要封地封王,到时候他远离了都城,天高海阔,不得不防。四皇子他是天潢贵胄,对人毫无防备之心,奴婢思来想去,觉得四皇子应该有个可靠的眼线探查三皇子的虚实……无事最好,万一有事,也好有个内应。”
皇后就楚离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心头宝,这些年一直吃斋念佛其实已经很少管后宫之事,一是觉得皇帝本来子嗣就弱,不过四个儿子,大皇子早夭,二皇子天生残疾早已排除在皇权之外,三皇子楚钰……不过也只是这几年才有些起色,平时沉默不语不见得有多大本事,虽说是封王封地,但是听闻此去贫瘠苦寒,她也未放在心中。何况,她娘家势力雄厚,怎会忌惮一个歌姬的儿子,若传出去实在太可笑。
可是如今被这么个小丫头已提醒,她倒是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放心了些?
“内应……就凭你?”
曾初云连忙点头:“猫有猫道,鼠有鼠道,不怕皇后娘娘您笑话,如今三皇子身旁的大红人秋淇正是奴婢曾在浣衣坊认识的朋友,奴婢有信心半年内一定能进入三皇子的府邸,做好内应。奴婢的命,娘娘随时可以拿去,但是奴婢只想先报答四皇子。”
皇后闻声,不再多言,似是思量,留一条可有可无的狗命,换来一个内线,怎么看都划算。她是过来人,又怎么不动这丫头的心思,怕是知道自己身份地位卑贱,就算攀上皇儿也不见得长久,倒不如做出点功绩,以后才有机会换得荣华富贵。
“本宫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也看得出你对皇儿的情分,这次就暂且饶了你。”
“奴婢定当肝脑涂地。”曾初云紧忙磕头。
皇后冷冷一笑:“你可别让本宫失望,否则……”
“奴婢明白,奴婢明白。”
没多久,楚离搬出了皇宫,搬去了城外自己的新府邸。
也不知道是皇后的缘故,还是她彻底惹恼了楚离,总之直到桃久被贬回浣衣坊也再没见过他。想起楚离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性格,桃久总觉得突然变得这么老实的楚离,反而让她更觉得不安。
……
就这么又多了许久,不知不觉半年已过。
康王府。
外面已经大雪纷纷,积雪越来越厚,屋里炭火烧得很旺,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屋外的寒冷,袅袅的香炉散着幽香,一切都显得格外安静。
楚钰身着一身暗紫色云纹锦绣长袍,凤眸星目,长乌发被一只白玉簪松散挽起,零星的垂发使得整个人透着一股慵懒,丰神俊朗足以入画。手上的毛笔拿起放下,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马车准备好了,只是这屋外的雪越下越大,恐怕路上要耽搁了。”秋琪拿出白狐裘斗篷,小心的收好。
楚钰放下手上的毛笔,闻声也看了看屋外的雪有些出神。
下雪了……
莫名,心头莫名出现一抹模糊的身影,小小的身影,挑着宫灯,缓缓走过狭长的走廊,一张娃娃脸上被雪冻得通红,甚至连睫毛上都落了雪,可是怀里却揣着暖呵呵的馒头。
“王爷。”秋淇小心的提醒。
楚钰这才回过神,倒没多说什么,一瞬的失神,戛然而止,笑了笑:“你染了风寒,就留在府邸休息几日吧。”
“可是……”
楚钰却不多言,只是轻轻拍了拍秋淇的肩膀,一旁的侍卫连忙接过行李,撑起油纸伞,已陪着楚钰迎着风雪出了屋。
秋淇却看着楚钰离开的身影,不由咬了咬下唇。
人人都说,三皇子楚钰天生冷感,待谁都是如此冰冷模样,唯有她特别。
她也知足,衣食住行他从未短过自己。虽说她是郭公公刻意安排的人,但是这么些年她何尝不是付出真心。只是,为什么,她却感觉不到他的心?
偶尔,她也会想起许多年前她第一次在冷宫见到他的那天,他高烧不退,缩在破旧的被褥里,烧得糊涂的他错将自己认成了别人。那时,他紧紧攥着自己的手的样子,是那般热切……
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竟觉得有些落空。
只是,那样的他自己却再未见过。
时隔了这么多年,三皇子一次也没有提过她,应该是已经忘了,为何反而是她总是放不下,总是忍不住比较。
秋淇不由自嘲般笑了笑,有时候也觉得是自己杞人忧天,可又会忍不住想当初若是换她在,楚钰是不是就不会如此冷冰冰的。
还有,为何她总觉得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