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五拉着宋璟在弯弯曲曲的狭窄小巷子里奔跑，这些黑洞洞的弄堂七拐八扭，复杂的像盘丝洞一样，宋璟来不及记清环境，被孙小五拖着绕来绕去的跑了老远。
“好了，到这里就安全了你。”孙小五终于停了下来，松开手，转过身对着宋璟笑得很友好，“我是孙小五，你一定是走错了地方吧，小姐。”
宋璟嘴角抽了抽，低头看看水蓝色衣袖上，一个清晰无比的黑色五指爪印，再看看孙小五垂在身侧的那只像摸过煤炭一样的手，扶额道：“你多久没洗手了？”
“洗手？”孙小五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白森森的晃得宋璟眼花，神色无辜天真又带着一丝狡黠，“为什么要洗手？”
“带我出去。”宋璟眉头一皱，这个人分明是在调侃自己，真把自己当做是无知的贵族小姐了么？
“哎哎，别出去。”孙小五急着拉住宋璟，这次是另一只衣袖，“啊啊，对不起。”他也发现了这点，忙着松开了手，可惜又一个黑手印留在了衣料上，灰尘油腻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宋璟觉得，这个家伙就是纯粹来恶心自己的。
宋璟看着他笑的纯善的面庞，冷冷的挑了挑眉：“嘲笑我需要这么明显么？你以为我会被你骗的团团转么？你到底要做什么，直接说了比较好。”
孙小五的笑容一下子垮了下来，悻悻的垂头丧气：“你是哪家的小姐啊，怎么比公子哥们还要精明？”
宋璟毫不留情的揭开真相：“我是男人。不是小姐。”
“怎么会？”孙小五被结结实实的刺激到了，他从来没有看走眼过，一时间权威受到了巨大挑战，他头脑迷糊的直接伸出手去按上宋璟的胸口。
“平的？”他偏头看着宋璟，眼中无辜的疑惑。
“平的。”宋璟面无表情，努力忽视那种隔着衣服也觉得油腻的感觉，这下子，胸口又多出一个掌印。
孙小五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黑盈盈的眸子在黑乎乎的面庞上格外明亮，他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天啊，我居然认错了。”
“你到底要演到什么时候？”宋璟不耐烦的皱眉，“没事的话送我出去。不然我自己走也可以。”
孙小五一怔，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你怎么说我在演戏呢？”
宋璟面无表情的眯缝着眼睛：“你还来？”
“哈哈。”孙小五突然欢畅的笑出声来，走近几步，抬手就拍到宋璟的肩上，“不错不错，我孙小五交你这个朋友。之前我是想骗你钱的，不过现在我们是兄弟了嘛。走走走，我请你去喝一杯。”
随着孙小五的靠近，一股酸臭味扑鼻而来，宋璟躲开接着的几下拍肩，直直的后退几步，胃里一阵翻涌，脸色惨白。
这个孙小五，绝对是一个报复心强的家伙，他绝对是故意的。宋璟紧紧的抿着唇，眼神像是北风般的刀子，嗖嗖的凌迟着孙小五。
“喝酒，我出钱？”宋璟嫌恶的瞥了一眼孙小五，“我可以养你一段时间，不过其间，你要帮我做些事情。”
“明白明白。”孙小五拍着胸膛保证，长手一揽就要搭上宋璟的肩，“你很对我胃口啊，兄弟。”
宋璟直接往旁边大跨几步，离孙小五远远的：“要跟着我，先去把自己洗干净。”
“哈。”孙小五抬起胳膊放在鼻下嗅嗅，露出雪白的牙齿，“嘿，我真不知道你们这些贵族们的鼻子怎么长的，这么一点点的味道都受不了。好了好了，我会去洗澡的。反正要到年末了，我就算提前洗了吧。谁叫你能供我吃喝好一段时间呢。”
宋璟抿着唇不说话，他还不明白这人的鼻子是怎么构造的呢，离得那么近的嗅着，居然还能若无其事面色如常。他抑制住抽搐的脸颊，苍白的小脸木然的像块木头：“喂，带我去你家。”
“干什么？”孙小五警惕的看着宋璟，上上下下的打量他，“这么快就去我家？”
“其实，你长得很不错。”小五微叹一声，很遗憾的摇摇头，“很有味道，可惜我家里已经养了一只了……哎哎……等等我，你不是不知道路吗？”
宋璟很明智的选择了无视，微顿了脚步：“这里不只你一个人熟悉地点。”
“但是我是最熟悉的一个。”孙小五跟了上来，语气中小小的骄傲，“我觉得你不是太坏的人，跟我往这边来吧。”
宋璟停下脚步，没有说话，但还是跟着孙小五拐向了另外一边的小道。
“怎么不直接说我是好人？”宋璟直觉的信赖这个混混般的少年，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家伙，感觉上可以成为自己的朋友，不会排斥和疏离。
孙小五回过头来，眼神怪异的盯了他一眼：“兄弟，你不会以为有好人存在吧？”
宋璟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淡淡的笑了，薄唇微微弯起，看得孙小五眼神闪了闪。
“还真是让人有征服欲。”孙小五轻声嘟囔的，没有让宋璟听得很清楚，“要不是遇上好心的我，绝对被那群没有怜悯心的家伙们生吞活拆了。孙小五，你他妈的一个混混怎么就做起好人来了呢？”
他自怨自艾的：“真的很对我胃口啊，怎么就是一个男的呢？”
孙小五和宋璟一样，想不清楚怎么就对眼前的家伙莫名的信任了。心里被自己郁闷着，脚下却是熟门熟路的走向了自家的处所。
“就这里了。”孙小五得意的挑眉，“我的屋子可是这里最好的几间之一。”
宋璟不敢苟同的看着腐朽的发黑的墙壁，好似一推就会碎掉。不过最好……宋璟环视一周，终于僵硬的认同的点了点头，的确是这些密密麻麻房屋中的最好的。
至少这间屋子是完整的，没有缺墙壁，少天棚，地板上没有看上去黏糊糊的厚厚一层不知名物体。
“要进去么？里面很大的。”孙小五口吻骄傲，像在给宋璟展示他的珍藏宝贝一样，“除了我和小狼住在里面，加你一个人也是足足有余了。”
宋璟朝里面走去，门是木质的脆薄门板，他伸手去推，但小心翼翼保留着力气，生怕拿手指把门戳个对穿。
“哎哎哎，小心小心。”孙小五见着了，大惊小怪的嚷嚷起来，“它矜贵的很呢，温柔些，再温柔些。”
宋璟眼神不爽的瞥了孙小五一眼，没使几分力气的手指一下子绷得笔直，飞快的戳上门板，“咔”的一声脆响，门板如宋璟预料那般，在孙小五绝望心疼的目光中被手指戳穿，像纸糊的一样不经事。
孙小五沮丧着一张脸，眼巴巴的看着宋璟还插在门上的那只手指：“兄弟，你是存心的是不是？你知不知道这张门板我花了多少心思才弄到手上？”
宋璟拉出薄凉的笑：“我是故意的。”
“你怎么可以这样子。”孙小五黑乎乎的脸扭曲成怪兽的模样，“兄弟，你也要住在这里的，门坏了晚上吹风下雪的，你找难受么？”
“是你让我温柔些的。”宋璟学着孙小五那般无辜的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看在小五眼中就像一个狱中爬出来的恶魔，让人不寒而栗，“我的温柔，就是这样子。”
他慢慢拔出手指头，愕然发现指甲缝里黑了一圈，余光扫到孙小五脸上晃荡着的无辜笑容，或许是被那一口白牙晃花了眼睛，或者是在气味宛如生化武器般的环境里挺不下去，或者是不愿接受很大可能被孙小五玩了的事实，或者是他身体虚弱，又跟着孙小五狂奔了那么久的路程，更或者他其实是隐藏性洁癖控……
总之不论怎样，宋璟盯着被污染的食指指头，余光映出白牙表面反射出来的光芒，鼻腔里萦绕着绵绵不休的怪异恶臭，忽然头昏目眩，手脚发软的倒了下去。
在倒下的瞬间，他仍然有闲心飞快的打量了一下落地的位置，还好这里很少有人过往，雪地上有几个黑色脚印，但好歹没有化成雪水，混成泥泞。宋璟心里微微一松，放心的倒下去。
“喂喂，你怎么了？”一双手在身后接住了他，手掌干瘦有力，牢牢的穿过他的下腋，稳稳的把他固定在自己的怀里，“兄弟，你不说一声就要昏了？”
宋璟的世界骤然崩溃，被浓郁复杂的体味包围，他眼前景色旋转，一张黑乎乎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只看得清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闪烁着笑意，“兄弟，你怎么了？兄弟？”
谁是你兄弟？宋璟忿忿的想，其实可以不用昏的——只要你不来接住我。然后他无比惊惶的看着一只沉积多年污渍的手抬起来，伸向自己的脸——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离开了澹台家，昏迷还是宋璟的专利。
“兄弟？兄弟？”孙小五拿脏乎乎的手在宋璟脸上轻轻拍了拍，很有技巧的摸过了宋璟脸颊上的每一寸皮肤，原本苍白的脸颊在手掌过后变得漆黑粘腻一片，像是去河里滚过了一次淤泥。
“身体真弱。”孙小五收回手掌，轻轻的推开门，抱起宋璟往屋里走去，“这些贵族们，真是矜贵柔弱的厉害。”他露出一口白牙大大咧咧的笑着：“不过，皮肤养的真好，滑滑嫩嫩的，手感不错。”
他低头看看宋璟细长的眼和薄薄的唇，在黑乎乎的脸颊上看上去也不失风情。
“为什么你不是女孩子呢？”孙小五哀怨的盯了宋璟一眼，小心翼翼的把他放在靠近墙角的一张破床上，嘴里絮絮叨叨，“待会儿小狼回来了，应该不会介意你占了他的床吧？”
他看着昏的心安理得的宋璟说着：“其实这张床是我的啊，我最近怎么这么容易好心肠呢？好人命不长哎。”孙小五摇了摇头，左右看了看房间，虽然还是有些漏风，但三人挤一挤，应该很暖和的吧？
想起宋璟一身细腻的皮肤，小五很光明正大的想，虽然他不是女孩子，但睡觉的时候，闭上眼睛，可以把他当做女孩子嘛。
孙小五坐在床边上，怔怔的盯着门的方向看，小狼找回来的食物不知道够不够三人吃喝的。等明天去把这人的首饰卖掉，至少可以过一段好日子了。他握拳，我一定要去找个最漂亮的姑娘，至少也要牵一牵小手……其实，抱一抱也是可以的。
长到这么大，还没有女孩子抱过自己呢。小五再次哀怨的瞥了一眼宋璟，还以为是个贵族逃家的小姐呢，真是走眼了走眼了。干嘛长得这么对我胃口呢，真是的。
而此时的澹台家族后院，夏雨脸色惨白的走回小屋，屋内空气冰寒，他缓缓的顺着墙壁坐在地上，头埋进膝盖里，小璟，怎么突然的就不见了呢？小璟，会不会有危险了呢？
是不是，小璟和以前那些人一样，都不要我了呢？
金色长发黯淡无关，朝夕相处的小屋，好像生机全无，寂寂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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