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璟在心中衡量着,却忽然察觉到前面那个丫鬟带着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他的面容,之前的惊惶诧异转瞬而逝,露出再正常不过的神色朝他笑笑:“篮彩姐,你又要出门啦?”
说话间,山门下的弟子们也注意到了这里,那个小萝卜更是喜上眉梢的朝女子叫道:“哈,星华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动不了手了。宋璟知道,出手的最好时机已过,只是面前这女子,似乎不像是要检举揭发自己的模样。
“恩,我忘记拿配置的外购储物袋了。”星华朝着宋璟慢慢走去,面朝小鬼招了招手,目光瞥到宋璟不稳定的面容,一会儿是温柔美丽的篮彩姐的脸,一会儿是面色苍白憔悴的少年的脸,想必是某种法术,而这法术马上要失效了。
篮彩姐死了,她早上便知道了。这个少年,是在后院深居简出的萧青离少爷吧?
这番模样,想来都知道他是私自逃离。星华想不通,好好的一个少爷,为什么要做贼般的离开。
可是——
她犹豫不过几秒钟的事,萧青离少爷一定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那么要是被家主抓到了……
星华冷静的抿了抿唇,在靠近宋璟不远的时候,唇微动,极其微弱的声音传来:“术法失效了。正东方偏北偏南都有人,最好由西方下。”
她目不斜视的,像没有说过之前那一句话一样,安安静静的踩着雪与宋璟擦肩而过。
“为什么?”宋璟不明白,这个丫鬟为什么不担心澹台清砚查出来惩罚她,而要帮助他。难道澹台清砚触犯众怒,连丫鬟都要跟着他作对?
已经错身而过的星华微顿了一下脚步,唇边浅浅的浮现出一个笑容:“我是今早你们拉住的丫鬟。”
她目光从容淡定,脚下没有停留的走着,最后一句微弱的声音传来:“篮彩姐的身体,谢谢你们帮忙。”
宋璟怔了一下,脑海中隐约记得那个面色惊惶伤感的丫鬟,站在自己和夏雨面前低低的诉说篮彩的事,原来她叫星华,原来她长这副模样。
他忽然释然一笑,这就是命数吧,清晨的她说着“谢谢”,那么现在的自己呢?
宋璟没有回头,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必定已经恢复了原先的容貌,不能被身后的那群澹台家弟子看见。迈动脚步朝前走去,宋璟薄唇微动,没有声音传出,但那唇形分明说着——“谢谢。”
走得足够远,在脱离所有人视线之后,宋璟勉强运起御空术,身子顿时轻盈了许多。他离开了下山的小道,朝左边拐去。身后的雪地上,脚印在不远处突兀的消失,之后再没有了一丝痕迹。
现在这副模样,要避开澹台家的人才行。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星华那样,会帮助自己隐瞒。
绕一个圈,然后由西边的山道下去。
宋璟深吸一口气,空气薄凉,令疲惫的精神振奋了一些。
他在心里微微歉意,对夏雨对鬼蝶。但是步伐迈的没有犹豫。决定的事情由不得后悔,至多,等被抓回来后,说声对不起,真心的。
此时,夏雨估摸着时间,想着宋璟与红离应该谈得妥帖了,这才停止了在雪地上来回的徘徊,回到屋中。打开门,却是冷冷清清,似乎没有了一丝人气,床上虚弱的人儿已经不在,似乎他的离开带走了整个屋子的温暖气息。
“小璟。”他叫着,在几间屋子里来来回回的找,脸色慌张,小璟那么弱的身体,还能到哪里去?
难不成他去看澹台春水了?
夏雨止住往外跑的脚步,春水那里,有那个人在。他说了不要宋璟去找春水。
夏雨咬着唇,狠下心来,握紧微颤的手,闷头冲进茫茫雪地里,朝着澹台春水的住处奔去。
金色长发在耀眼明亮的雪地中,仿佛暖暖的阳光,消失的越来越远。
宋璟回复着灵力,走走停停,由山的西方往下,从白亮白亮的天空走到天空蒙蒙的阴暗,山上的风也寒了些大了些。他拢了拢在风中纷飞的女装裙摆,将肩上微敞的衣襟往里拉了拉。
本来可以放下篮彩那样波澜壮阔胸部的上杉,此刻空空荡荡的贴着宋璟平坦单薄的胸膛,凉风灌进来,嗖嗖的冷,细腻的肌肤上,起了薄薄的一层鸡皮疙瘩。
他轻叹一声,之前就远远的看见了山下的城镇,可是走了接近一个时辰,才算是真正走到了山脚下。
落山风呼呼得吹在耳旁,这次离开顺利的出乎意料,已经近乎诡异,更加令人疑神疑鬼。
可是仔细推敲起来,似乎所有的顺利都是因为红离四年的精心准备,还有之前星华的无私相助。
现在虽然成功离开,但是过程还是有着小小的波澜。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陷阱。
宋璟摸摸鼻梁,陷阱又怎样,结果都是会被抓回去。挑挑眉尖轻笑,他要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属于凡人的世界。
摸出一块银元,宋璟拿在手上颠了颠,不知道物件怎样,千万不要被人当做凯子宰了。他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裙,打算就用这个形象进入山下这个镇子。
那一头的发饰,一时半会儿自己还真是对付不了。轻轻摇了摇头,配饰叮当作响,他耸了耸肩肩,放慢步伐,走得很端庄,逐渐靠近了城门。
宋璟小脸苍白,丹凤眼细长的很有味道,加上十四岁少年的脸线条初现,柔和秀美,薄唇颜色略浅,但形状很漂亮,穿着一身女裳也不觉得突兀,只是让人觉得这个小姑娘眼神清冷淡漠了些,不易接近。
在要进城门的时候,宋璟才把长了许多的衣裙下摆撕下来,一个火系法咒将衣料烧成灰烬,洒在因为过往人群踩得积雪融化的路面上,灰烬融入湿湿漉漉的石板地面上,与黑色的泥浆混合在一起,没了踪迹。
宋璟撤了御空术,脚踩在泥泞的地面上,笼着宽大的衣袖,走进了城门。
进城之后,旁边有不少的人在看他。
宋璟不知道此刻自己梳着成年女性的发髻,带满了发饰,面容隽秀,穿着过分宽大的衣衫,下摆看上去明显就是被撕下来过,打扮不伦不类,却带着一股久居人上的贵气。
微微皱起眉头,宋璟认识到自己这里是城中的贫民区,残破的塑料与腐朽的木板,脆弱的搭建起的小屋,只能够一人蜷曲着睡下,潮湿阴冷。屋角下,墙壁上,爬满了阴冷的黑色苔藓与鲜艳妖异的毒藫。
鼻翼轻轻扇动,恶臭发腥的气味爬进鼻腔,宋璟脸色一白,恶心的差点吐出来。
这种地方,他眼神隐晦的扫过四周,看来自己被一群饥饿很久的低贱之人看成食物了呢。
头上不菲的发饰,和华美的衣料。
由澹台家族带出来的东西,又怎么会便宜到哪里去。
被这样赤裸裸的眼神看着,好像被放在解剖台上,被一块肉一块肉剜着。宋璟唇迹溢出薄凉的笑容,不自量力的人。
这样的底层生活,力量就是真理。
宋璟明白的站定了,朝四周看看,对准一个黑暗狭窄的小巷子走过去,阴暗的事情,就拿到阴暗的角落里解决吧,一劳永逸。这里的消息一般会很灵通,至少之后不会再有人来找自己麻烦。
他已经决定了住在这里一段日子,调查清楚澹台家族势力在这里的分布再说。
那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人相互看了看,即使觉得有异,但看在明晃晃的饰物价值上,足以让他们脱离这个该死的地方的机会上,那个胡乱到处跑错地方的小姐那身细皮嫩肉上,他们眼中的贪婪已经蒙蔽整颗心,在黑暗肮脏的地方呆久了,人类的心也趋近了野兽。
在宋璟要走进小巷子的那一瞬间,旁边伸出来一只干瘦的手,但很有力气,牢牢的抓住宋璟的胳膊,快的宋璟都没有反应过来。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那只手的主人抓着,一起没有形象的飞奔起来,后面一群眼睛闪动着绿油油光芒的人追着,口中不停的骂——
“你这个小兔崽子,孙小五,你他妈的给我站住……”
“妈的你不想在这里混了是不……”
…………
宋璟立即明白过来,这个人是来给自己解围的。他收回念到一半的法术,眯缝着眼在扬起的风中看奔跑在自己前面的瘦高男孩。他和身后的那些人一样,衣着破烂肮脏,头发和身子应该很久没有见水了,发丝纠结在一起,脖子和露出的皮肤黑乎乎的,认不出原来的颜色。
男孩子跑的很快很轻松,他高出宋璟一个胸膛,手长腿长,还有闲心转过头来朝着宋璟露齿一笑。
他眼神清亮生机勃勃,雪白的牙齿衬着瘦削的脸庞越加显得黑乎乎的,看的宋璟一愣,笑意浮上唇角。
“小姐,这边来。”孙小五声音低沉沙哑,是处在变声期的男孩子。
小姐。宋璟刚刚浮起笑容立马僵硬在唇边,眯缝着眼睛看向奔跑不休的孙小五的背影。
孙小五觉得背上一凉,心里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难道是自己做得太过分,被那群人诅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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