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的,没有星星也看不到月亮。
在这个时代,人们早已习惯了头顶的一层罩子,很闷,也很无奈。
祝允儿坐在椅子上,祝福没有来找她,她也不觉得这个父亲会来找她。
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祝允儿的眼睛也是灰蒙蒙的。
她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早到她都已经淡忘了这个被叫做母亲的人,祝福也从来不提,家里甚至连母亲的一张相片都没有,祝福那时还是警察,天天都要四处奔波。
她的童年,和这个天一样灰蒙蒙的。
小时候的他,被祝福告知不允许交朋友,觉得朋友会带坏她,会影响她学习。
祝允儿不喜欢学习,因为学习了就交不到朋友,她很像有朋友。
祝福每天早出晚归,回来就是一副板着的脸,要么疲惫的倒下就睡,要么坐在桌前抓着头发看着桌上的卷宗。
他们很少交流,除了吵架的时候。
有段时间祝允儿总是犯错,因为这样回家的父亲就会骂自己,这样两个人说的话就能多点。
但后来祝允儿发现这是徒劳,因为除了骂,还能打。
祝允儿只挨过一次打,一次,就够了。
寂静的房子,空荡荡的屋子,里面传出来的只有啪啪的扇耳光的声音,那么刺耳又那么让人熟悉,熟悉到和这寂静的夜融为一体。
祝福很忙,真的很忙,所以祝允儿从小到大从没去过游乐场,也没去过电影院。
第一次和同学偷偷跑去电影院的时候,她觉得电影院很晕,从来没有过的晕,回去后,祝福只是看着她一言不发,又回到了桌前。
祝允儿感觉很晕,真的很晕,天旋地转一样的晕,之后她就再没去过电影院,因为晕,真的很难受。
学校的春游,秋游,祝允儿从没参加过,因为祝福告诉她:
“让你去学校不是去玩的。”
很简单的一句话,很平淡的语气,很有力。
祝允儿在学校里只是个透明人,只有少许的几个算是朋友的人会偶尔说几句话。
因为祝福告诉她:
“让你去学校不是交朋友的。”
很简单的一句话,语气同样很平淡,也同样有力。
祝允儿放假在家的时候,从没和朋友出去玩过,因为她没有朋友,也不想出去。
空荡荡的屋子就自己一人,很好啊,很自由啊,很自由……
当然,她的朋友也没去过她家,没有为什么,就是没去过。
她唯一称得上好朋友的只有一个隔壁的发小,只是后来,她死了,因为车祸。
祝允儿又回到了原点,失去了她生活里唯一的“异端”。
祝允儿吃的饭都是祝福做的,早饭,中饭,晚饭,千篇一律。
祝福不允许她吃外面的东西,一切都要自己来做,所以她不喜欢吃饭。
她很瘦,因为她真的不喜欢吃饭。
后来有一天突然变了。
就是祝福唯一打她的那天晚上。
祝福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挥着手,她也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哭。
两人之后沉默了三天,虽然本来话就不多,但现在更少了。
三天后,祝福不再当警察了,理由是负伤退役。
祝福回家了,天天呆在了家里。
祝允儿看到了笑起来的祝福,看到了祝福看着他时眼里的温柔,看到了早上做好早晨哄她起床的祝福,听到了一声温柔的“早上好”。
祝允儿看见了爸爸。
祝福不再限制祝允儿的交友,祝允儿第一次主动和班里的同学聊天,打闹,开玩笑。
祝允儿参加了春游,很有趣,很开心。
祝允儿在房间里偷偷画画被祝福看到了,祝福送她去学了艺术,很有趣,很开心。
祝允儿吃到了人们嘴里的垃圾食品,很好吃,很美味。
祝允儿开始笑了,很灿烂很真实,只是她的朋友仍旧不多,她也很少出去玩,因为习惯。
家里现在不光有她,还多了个唠叨的父亲,一点也不自由,但是,感觉很好。
但随着祝允儿越来越大,祝福的关心让她很无奈,很无措。
祝福开始不分场合的把她当个小女生一样对待,她很不舒服。
祝福越来越滑稽,和她也越来越亲密,但这让她觉得在朋友面前很丢人。
虽然不再憎恶父亲,但他的行为让祝允儿很不喜欢,祝允儿有时候甚至会想,祝福是不是在装傻充愣故意让自己丢脸。
很可笑的想法,但事实就是这样,祝福的行为确实让祝允儿很丢人,而祝福却越来越变本加厉。
祝允儿不知道怎么面对祝福,她想逃离,于是在高二的时候来了h市。
现在她决定走艺术的道路,那便不用再呆在这里了,祝福自告奋勇来接她,但过了一年多,祝福仍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祝允儿不知道怎么对这个父亲好,她感觉祝福有两种人格,而两种人格对自己来说都不好。
果晹呆坐在一边,看着一直盯着天空发呆的祝允儿。
他不明白,天空有什么好看的。
他已经知道了祝允儿的故事,但是很可惜,他没法感同身受。
果晹看向天空,天空很黑,灰,还有点光亮,但很可惜,天空很黑。
没有一丝光亮,就像个黑洞,直勾勾的盯着果晹。
祝允儿看向果晹,她很感激这个人,因为他是自己的朋友,自己的朋友很少,所以很珍惜。
但她看不透果晹,因为果晹从没和她说过关于自己的事。
“怎么了?觉得我很不懂事?”
祝允儿眼眶微红,眼泪早就被她偷偷擦干了,还好夜色很灰,看不清她微红的眼眶。
但果晹看清了,看的很清楚,因为他是在黑暗中看灰,在黑暗中,灰色显得那么亮,那么的清晰。
“没有,我没法发表评价,这是你们的事情,我不能就这么妄下定论。”
果晹扭过头去不再看祝允儿,盯着自己喜欢的女生他可说不出话。
祝允儿噗嗤笑了出来。
“这么正经干嘛,这不像你,你这是来安慰人的态度吗?”
果晹挠挠头,也不再看天,靠着木头长椅的靠背,手枕到后面。
“我不是来安慰你的,我不会安慰人,我只是走过来,坐下来,仅此而已。”
祝允儿笑着看向天空,和朋友在一起的感觉总是很好。
“还是谢谢你了,我和老爸的关系一直很奇怪,也没人能说。”
果晹也笑笑,没有说话,他真的很不会安慰人,而且他也很不擅长和女生交流。
祝允儿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看着天空。
“我是不是很不懂事?”
祝允儿再次问道。
果晹侧着头看着祝允儿,发现心越跳越快,放弃的回过头,沉默着。
祝允儿摆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苦笑了一下,她也真的自己对父亲可能不是很理解,但她就是忍不住的讨厌那个人,不论过去还是现在。
果晹沉默了一会儿,喃喃的说:
“你最起码还有老爸能讨厌……”
祝允儿听到果晹开口,嗯了一声转头看他,但因为果晹声音太小了,祝允儿并没听清,便问道
“你在说什么?”
果晹以为祝允儿不乐意听自己这么说,想想确实,这又不是比惨大会,苦笑了下,摆摆手,连道
“没什么没什么,不要在意。”
祝允儿皱着眉头,狐疑的看着果晹,果晹刚才的行为确实很奇怪,不过祝允儿也不想管。
二人重新看向天空,一言不发。
两个怀着同样复杂的心理,同样想着自己的父亲的同样年龄的人,看着这片同样的天空,却是那么不同。
只是这夜色,不论黑还是灰,却是愈发的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