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扶苏已醒随侍的宫人端着洗漱用品鱼贯而入,却并没有要上前伺候的样子,反倒是将东西端到钥灵汐面前就恭恭敬敬的跪了一地,看样子是在等她示下。
见状她心里不由得一声冷笑,这会儿子人都醒了,太医令也说无事了还是不能打消他们的顾虑吗?
也罢,照顾小屁孩的经验她还是有的,想当年自家老弟可都是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那时候老爸老妈忙着照顾生意,照顾老弟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她头上,没办法!谁让她先他五年从娘胎里出来呢!哎~她要是晚个三五年出来享受生活的就是她自己了……
好吧!话题扯远了,言归正传。
净了手,钥灵汐正捧着锦帕准备给小扶苏洗脸,谁知她手刚伸到半路他就突然蹦出一句:“孤要沐浴。”
僵着手她犹豫了下,昨夜捂出来一身汗,黏糊糊的肯定不好受,洗洗也好,人也能精神些。
于是她袖子一挥同意了:“下去准备沐浴。”
“喏。”宫女们语气平静,似乎对主子的任性行为并不反感。
一大群宫女阉官动作很快,马上就弄来浴桶,满上热气腾腾的热水,随身衣物一切准备就绪。
扶苏掀了被褥,望着满室的陌生面孔,没有一张是熟悉的,侍奉了他两年的掌事宫女郑夷不在,遂问道:“郑夷何在?”
新调来的常侍溱俯首作答:“回禀殿下,郑掌事及众宫女侍奉殿下不周,大王已将其发配。”
扶苏微微一怔,每回自己稍有不适父王便会严惩侍奉的宫女阉官,是以那些个宫人无时无刻不是提心吊胆的侍奉着,就怕他病着,所以尽管他对宫人还算宽厚,可他们对自己也只是恭敬而已。他们会时时刻刻将他的喜怒、安危放在心上、挂在嘴边,体贴入微到了极致,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是主子他们是奴才,所有的关心爱护都只是职责所在。
没有人真正关心他,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假象,他们真正在意的只有他们自己的命。
这就是他尊贵的父王所能够给予的所有的关怀——赐他满室尽职尽责的宫人,一批又一批。
他不相信他们当中任何人,郑夷是他唯一愿意亲近的宫人,两年来都是她近身侍奉左右,如今连她也让父王调走了,瞧瞧这眼前数十张的陌生面孔,却没有一张能让他愿意亲近的。
“你们都出去吧!”他不喜欢这些陌生面孔接触到自己。
宫人闻言皆放下手里得东西转身出去,只余钥灵汐毫无存在感的缩在某个不显眼的角落,倒不是她不想走,而是她担心这向来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孩子没了人服侍,他真的能独立完成洗白白这一伟大工程吗?万一一个不小心作死了,那既龟毛又爱记仇的嬴政一定头一个找她算帐,搞不好这货一烧脑就像上次那样一手拧断她纤细的脖子,直接送她去陪葬了。
不过她的担心并无道理,这不,小家伙脱衣服脱到一半就莫名尴尬了,衣服太繁琐厚重,脱着脱着他就觉得手酸,系带解了半天没接开更是磨灭了他最后的淡定,心越急就越容易乱成一团,然后他成功越整越乱了。
扶苏一脸囧逼的瞅着手里乱七八糟的系带好一阵无语,这特么谁系的?你出来!孤保证不拍死你!
“殿下,还是奴婢来吧!”钥灵汐默默上前蹲下,垂首开始耐心解系带。
扶苏一怔,小脸一沉,压根没有领情的意思,不耐烦道::“下去!不管你是什么人,这里是长乐宫。”
言下之意是,虽然你是父王的人,但这里是我的地盘,我的地盘我说了算。
面对扶苏清冷的眼神钥灵汐不以为然,只当他是伤了的自尊心死要面子,笑眯眯的抬手抚了抚着他的小脑袋,柔声哄道:“乖!马上就好!”
就是这么一句平常的柔声轻语,却让他心头蓦地一软,梗着脖子张了半天的口,最后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那一瞬间的所有愤怒,都因她那一声“乖”轻易化解。
扶苏垂首,静静地看着她葱白纤长的手指来回穿插,眉梢低垂,长而浓密的眼睫下是一双闪闪发亮的水眸,面容清秀却算不上倾国倾城,可细细看下来却教人印象深刻。
第一次有人会这么跟他说话,将他当成年幼无知的稚童,而不是尊贵的长公子。
彼时,钥灵汐一心只顾着赶紧解决眼前的麻烦,压根没想到自己平常的小举动会在小家伙的心里泛起一圈涟漪,终于等她耐心的解完系带之后,小家伙的肚子就不安分的叫了起来。
扶苏顿时羞愧难当,小脸腾的一下烧红到了耳后根,在他看来这是一件十分失礼的事,蒙太傅一直都教导他君子一言一行当文雅得体,虽然对方只是个小小的奴婢,但他还是觉得很难为情。
见状钥灵汐方才明白过来,小家伙烧了一晚上粒米未进确实该饿惨了,于是她大腿一拍自告奋勇道:“殿下且安心洗白白,奴婢这就去给殿下准备早膳。”临走前又见他红扑扑的面颊委实呆萌得紧,虽然起了不少红疹,但依旧阻挡不了小家伙扑面而来的一本正经的呆萌气息,于是她没忍住捏了一把,并指着身上的红苞叮嘱道:“殿下的病还没好,若是觉得痒便咬牙忍忍,千万千万别用手去挠,否则你就会变成浑身长满癞子的癞蛤蟆!”
“那孤会死吗?”虽然他并不清楚天花究竟是何种疾病,但浑身头痛欲裂的感觉告诉他,他病得很重,快死了。
很早之前他就听大人们说过,全身长满这种红疹浓泡是会死人的,他有好几个表哥都是这样早早夭折的。
没想到这孩子心思如此敏感,钥灵汐微微吃了一惊,看着他清澈如水的大眼睛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解释:“不会的,像殿下这么软萌的好孩子必定会长命百岁。”
饶是知晓她这话不过是在安慰自己,可扶苏还是禁不住鬼使神差的“嗯”了一声轻轻颔首。
脱好衣裳钥灵汐直起身摸了摸他额前的碎发,示意他好好洗自己去准备早膳。合上殿门她顿感唏嘘,这孩子不仅没能长命百岁,还偏偏死在了自己亲弟弟手里。
重病初愈,不易荤腥,钥灵汐只简单的准备粟米粥,里面掺了几片野菜叶,口味清淡。
扶苏穿了一身雪白的里衣跪坐于食案前,看着眼前这碗冒着热气的清粥,整个人都郁闷了!这特么是几个意思?肉呢?孤饿得两眼发昏、四肢无力,脚步虚浮,你就让孤吃这么一眼半点油水的清粥?好歹整点肉沫成吗?
复又抬头看了看对面的钥灵汐,发现她丝毫没有半分自责愧疚的意思,顿时更心塞了。
瞧着小家伙一脸嫌弃的样子,他们皇亲贵胄素来大鱼大肉惯了她是知晓的,吃食哪里这般随意过,可眼下人还病着不宜沾染荤腥的道理她还是得耐着性子解释一番:“殿下乖,先忍过这几日好吗?等殿下痊愈了奴婢必定做一桌子好吃的。”
“哦?”扶苏听罢两眼泛光,忍不住多问了两句:“那你都会做些什么?”
“这个……奴婢会的挺多的,不知道殿下想吃什么?”她这一手好厨艺都是跟自家老妈学的,算不上精却什么都会一点,就是不知道没了那些个调味料还能不能吃。
“那随意吧!别整那些没油水的就成。”扶苏就着木勺子小小的尝了一口,觉得味道有些怪,但也不是难以下咽,不知不觉间吃了大半碗。
钥灵汐乐呵呵的捧着剩下的小半碗退下,走在青石路上,心下不由的想,这小殿下还真是好相处,果真如史书说的那般谦逊有礼,半点没有熊孩子的娇纵跋扈,只除了性子太过稳重而少了孩子该有的天真烂漫。
不过,比起他老爹那“千年面瘫”要好太多太多了,她得时刻整日提心吊胆,担心他会不会哪天突然抽风将自己给弄死了,要是她的主子一直是小扶苏就好了!
等等,这个还是可以有的!
但这事不能她自己去提,嬴政对她本就诸多猜忌,搞不好他会以为自己害他不成转而想害他儿子,没办法,谁让她这个原身有细作的嫌疑呢!
说到这个她其实也挺愁的,魂穿过来没有关于原身任何的记忆,就算她有心想弄清楚也无从查起,唯一跟原身有几分交情的姬丹在质子俯,上次几番试探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看来还得找机会遛进去问问,她可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不过话说回来,倘若她真是细作,又会是哪国派来的呢?七国里唯秦国独大,谁不盼着嬴政死翘。而且照现在看来她身份败露,嬴政没杀她,对方也没派人来杀她灭口,她自己也没有因此自裁,这么看来无论是哪一方留下她必定是还有利用价值?
可是为什么到了最后她的原身还是死了呢?
虽然事情思来想去还是一头雾水,不过既然嬴政还没死,那对方一定还会找上门,届时一切就都会变得豁然开朗起来。
再耐心等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