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一刻刚过,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晨曦微露,凉风习习。
彼时,嬴政刚同朝臣议完事,临走前吕不韦又跟自己啰嗦了一通。想到长子病重他也无甚心思批阅书简,干脆过去看一眼情况如何了?
希望真如那女人所言,有办法救扶苏,要真纯粹是为了逃跑而拖延时间,那他一定亲手送她上路,这便是戏耍他的下场。
于是,嬴政步履一转,朝着长乐宫的方向来了。
这会子大清早的钥灵汐自然睡得正香,于是乎,当嬴政一大步踏进内殿就看到了这么一副画面:被褥被踢得乱七八糟,险些掉到地上,而榻上那一大一小的身影彼此相拥睡得正沉。
负手而立,嬴政的眉心跳了跳,那张他一直深藏在心底的脸,此刻就这么静静地出现在他眼前,甚至让他有那么一瞬错觉,她一直都在,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然而,当他亲眼目睹一滴晶莹的口水自某女的嘴脸悄悄滑落时他才猛的清醒,他的阿灵睡相极为优雅,面前这一脸的死猪相是什么鬼?
嬴政忙不迭收回视线,免得污了自己雪亮亮的小眼睛。于是,视线理所应当的落在了扶苏身上,伸手探了探额头,昨日那灼热感没了,小家伙的高热已经退了。
大约是有了倚靠整个人睡得十分沉,他还在想要不要和往常一样叫小家伙起来晨练,算了,念在他昨日重病才好些,今天就由着他好好休养,晨练明日再说吧!
嬴政怔怔的站了良久,明知自己该离开却偏偏迈不动脚,凝视着榻上一大一小的身影总让他有种莫名的平静安心,许多年前他的母后也是这般搂着年幼的他入睡的,那时他们还在赵国为质,每日过着卑躬屈膝、曲意逢迎的日子,这些在他看来都不算苦,因为每晚母后温婉如水的小曲总能抚平他那颗焦躁不安的心,可后来……后来……
钥灵汐无意识的几句梦话令他颓然间回过神来,时隔多年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已忘记那段幼年时光,其实不然,有些记忆往往就深藏于潜意识里,看似忘却其实一直在等一个缺口,最后蜂蛹而至。
侧目敛眉,嬴政最终收回了目光,负手离去。
约摸又过了一个时辰,天渐渐亮了起来。
明媚的阳光洒进窗柩,昏睡了一天一夜的扶苏是饿醒了的。
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眸子,一睁眼他就看见近在咫尺的陌生面孔,关于昨晚他其实只有些模糊印象,记忆中似乎有一双柔软的大手轻覆上他的小手,耳边是一句句安抚的话语,最后在他发冷如坠冰窟之际,又有一温热似火胸膛紧紧拥着自己,莫名的安全感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而赋予自己安心的就是眼前的女子吗?
扶苏圆滚滚的眸子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将眼前的女子重新打量一番,最终得出结论,她并不是长乐宫的宫女,他完全不认识她!
“你是何人?”扶苏板着脸沉声问道。
“唔……”钥灵汐不耐烦的嘟囔了一声,咂咂嘴继续困觉,天大地大,唯困觉与美男不可辜负也。
见对方丝毫没有要睡醒的意思,扶苏有些恼怒,加重了音量呵斥道:“大胆!你是何人?为何会在孤的榻上?”
被他这么一吼钥灵汐当即清醒了大半,伸了伸腰身才缓缓坐起来,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小家伙的小脑袋,一本正经道:“我是天上的仙女,见你这么可爱就下凡来陪你玩玩咯!”
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夸可爱的扶苏面色一红,认真道:“父王说这世间是没有神仙的,只有面目丑陋心思歹毒的妖精。”
钥灵汐:“……”
操!果然是嬴政的好儿子,小小年纪就一嘴的毒舌。
好吧!看在童言无忌的份上姐不跟你个小屁孩一般计较。
这么一想钥灵汐动作利落的爬起来,规规矩矩的跪下行礼:“奴婢赵灵汐,昨日殿下身染恶疾,大王特命奴婢侍奉在前。”转而又看向宫门,厉声唤道:“来人啊!殿下醒了速去请太医令!”
长公子醒了?不是说得了天花没得救了吗?那个女人只是守了一晚上殿下就醒了?莫不是回光返照?
殿外的辛夷听得满腹狐疑,但不管是不是回光返照,兹事体大,她还是遣了阉官快马加鞭去请太医令,又另外遣了宫女去通知大王。
不一会儿,太医院的一群老家伙与嬴政皆是风尘仆仆的赶来了。
扶苏只是退了烧还没好全,仍是中规中矩卧躺着,几个太医令小心翼翼的上前把脉,临了又仔细的看看小家伙身上的红疹水泡,顺带还关心了下他的感受,一番望闻问切下来,太医令们来时的凝重神色缓和了不少。
“长公子病况如何了?”嬴政看着一**头接耳的老家伙眸光犀利。
大王都发话了老家伙们齐齐转了方向跪向嬴政,神情激动的解释道:“恭喜大王,殿下得我大秦玄鸟庇佑已无大碍,至于殿下身上的疹子只需涂抹微臣特制的药膏好生歇息,不出半月便可痊愈。”
其实这话说白了就是,我们也不知道明明昨夜还病恹恹的殿下今日怎的就莫名其妙的好了?当然他不能那么傻逼的,直接跟大王说我们医术不精,搞了半天啥也没看出来!
于是祥兽庇佑这种祥兽论就这么被推了出来,别管他什么情况,但凡有好事就往上天那些祥鸟瑞兽身上扯准没错。
嬴政一脸“你认真的吗”的表情,大袖一挥:“下去制药膏来。”
“喏!”老家伙们暗自松了口气,赶紧拿了东西撤。
一群老家伙一走,偌大的内室就显得安静多了,嬴政梗着脖子,漆黑如墨的眸子居高临下的望着扶苏,言语间带着一丝不明所以的关切:“身体还有哪里不适?”
“父王不必担心,儿臣一切安好!”尽管他知道那不过是父王常常挂在嘴边的几句简单问候,并不会在里面放置太多情感,但他仍旧是毕恭毕敬的回答。
“既然如此,闲暇无事之余便将《蔚缭子》翻阅一遍。”分明是温煦的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儿臣知晓。”
嬴政“嗯”的一声微微颔首,转身看向一旁跪着的钥灵汐,正要吩咐她好生照料,岂料还未等他开口,她就一脸“我懂的”抢先他一步噼里啪啦的讲了一堆:“大王不必心存感激,能伺候长公子殿下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分,此番殿下能九死一生皆是托大王洪都得上天庇佑,奴婢只是略尽绵薄之力,委实不敢邀功求赏,黄金万两什么的虽然粗鄙但胜在实用!”
扶苏听罢简直不忍直视,以他对父王的了解父王他压根就不知道“感激”为何物,在父王眼里从来就只有理所应当,身为一国霸主,尔等子民大臣为他尽职尽责自然是理所应当。
嬴政听罢只“呵呵”的扯了扯嘴角,马屁都拍到马腿上了却仍不自知,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女子。
于是,他皮笑肉不笑道:“寡人也觉得黄金万两甚为粗鄙,既然如此日后便不必领取奉银了。”
“……”尼玛!钥灵汐心里瞬间血流成河。
你TM日后不必领取奉银是几个意思?卧槽!劳资辛辛苦苦、鞍前马后的伺候你们这些脾气臭又龟毛主子连个辛苦费都木有?敢情劳资就是白干的?还特么的无限期!
特么的什么情况?通常在女主干了件不得了的事之后不是应该收获男主满满的赞赏,然后各种惊叹于女主的与众不同,最后痴恋于女主今生非卿不娶吗?
尼玛!眼前这个面无表情、一脸“这女人脑子有坑”的表情是什么鬼?大王,你能不能按套路出牌?
钥灵汐心里那叫一个悔不当初,她狠狠的鄙视了一下自己,叫你嘴碎,这下碎成渣了吧!
虽然她心里怒得想掀桌,但眼下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小命还握在人家手里她也横不起来,只能是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服软式的笑道:“君子一诺千金,大王您可别忘了与奴婢的约定?”
约定?这个女人居然敢跟他父王谈条件?而且貌似父王还应允了?想来这个女人不会只是普通的宫婢那么简单!扶苏忍不住就着两人的谈话内容心下一番猜测起来。
“寡人无须向你承诺任何事,一切都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而已!”约定?只有当双方都拥有等同的价码才能称之为交易,可怜她到现在还错误的以为他们之间存在交易,他觉得非常有必要提醒她一下。
对于这种理性到走火入魔之的人她懒得与他争辩:“是、是、是!大王所言极是!”
“尽好你的本分,否则休怪寡人不客气。”宽大的袖袍一甩,嬴政扔下这么一句就气哼哼的走了,留给钥灵汐一个挺拔如松的背影。
尽个屁的本分,净会威逼利诱,有种单挑!嘚瑟,让你嘚瑟,特么的劳资早晚弄死你!明面上讨不着便宜,她也只能在心里吐槽一下解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