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就是真实得这么荒唐不经。
明明不是当事人,却偏偏因此而受到牵连。
康旭知道那群蛮不讲理的人会守在医院外的任意一个角落,等待着他,审判着他,紧揪着他不放,拿他当跳板桥。虽然他光明磊落,坦荡如砥。
可时间久了,他也开始怀疑自己,怀疑世界:
医生——白衣天使——他曾经的梦想。
你何时变得这般无可奈何了?
明明是拼尽头脑、全力以赴、争分夺秒地去用自己的双手救人,为什么得了一次失败,他就是个罪人了?
你不知道,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心痛,都要哀伤。
因为我的病人的生命、健康就这么从我的指缝中溜走,而我拼尽全力,却无能为力。
康旭还想在道德台上忿忿挣扎,就被一道哀鸣叫回神来。
“痛痛痛!”云浅浅忍不住,放声大喊。
康旭蹙眉,问:“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剧烈运动?”他温朗的嗓音突然变沉:“你的伤比之前更严重了。”
云浅浅转了转眼珠子,回:“没有。”
康旭放下对方的脚,讲:“如果你想好得快,就不能隐瞒病情。”
这时云浅浅就泄了气,垂眼小声说:“就是在家躺了两天,感觉脚有好很多,闲着没事就练练舞了。毕竟面试时间快到了……”
她撇了撇嘴,又心有不甘地猛然抬头,对上男人严厉的目光,“开头的时候我跳得很好的,还能连转五个圈圈,就是……就是不知道怎么重心突然就不稳,没站着,摔下来了。”是漏底的声音。
云浅浅可怜兮兮地望着对方,问:“康医生,我的脚还有救吧?”
康旭凝了女孩一眼,讲:“先去拍下CT。”
随即就叫了一个护士推轮椅过来。
见云浅浅还在担忧中,他打趣问:“你还能站起来么?”
女孩灵动的眼睛朝人瞪过去,故意示弱道:“不能,要麻烦康医生抱我一下了。”
康旭耳尖突红,顿了半晌后,才弯腰,僵着手臂把人抱了起来。
云浅浅凑近那清俊的面容,附耳问:“真有事啊?”
康旭十指发紧,哑声道:“你听话就不会有事。”
而后动作迅速而轻柔地把云浅浅放在轮椅上。
跟着护士就握住手柄向外推。
云浅浅扭头,朝男人恶作剧地吐出粉嫩可爱的小舌头来。
康旭浅笑不语,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时,有个同科室的男医生匆忙跑了进来,把手机一递,对他愤愤讲道:“康旭,你看,那帮人变本加厉,竟然还敢拦救护车!好在有人拔刀相助,那个脚踹得,给力啊!”
康旭吃了一惊,立马夺过手机,紧盯着屏幕看。
于是发现,这见义勇为的男人,不正是酒吧老板?
虽然视频拍得精彩,但康旭知道,这是一场敌众我寡的对决。那些人为了钱,什么事做不出来?
他提了一口气,问:“医院里的保安都去制止了吗?他有没有受伤?”
同事“唉”了一声,说:“咱们医院几个保安?他再厉害也是一个人啊,应该多多少少都有点伤吧,那帮人都随身带家伙的。”
康旭扔下手机,忙起身问:“他们现在都在急诊室?”
“没,”同事摆头:“都被带去警局了!”
“那帮人就是见钱眼开,明明是自己恶意拦截救护车,最后还硬堵着对方,报警说他斗殴,要他赔钱……唉,这世道。”
康旭一听,愣了几秒钟才消化掉这个反转。与此同时,心里头就突然被针扎了一下,漏出不一样的情绪来:有些苦涩,有些悲愤,有些无奈,有些低落。但更多的,是质疑。
他们怎么能够?
他们怎么能够置之度外,牵扯无辜?
他立马抬步往门口走去。
“你去哪啊?”同事喊他。
“警局!”康旭拜托他:“你帮我值会儿班。”而后就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诊室。
这事,与他无关,又与他相关。
他突然就很想做点什么。
——
男人坐姿慵懒,神色淡然。
何之洲已经想不起这是他第几次入警局了,毕竟时隔了多年。他只记得当时总能被同个警察大叔捉住,开口就嫌弃:“怎么又是你这臭小子!”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而他当时拽啊。飞扬跋扈地回过去:“靠!又是你这老警察!”
现在想想,居然还挺回味。
面前是一位年轻的小警察,身形高瘦。
他故意扯开嗓子,凶道:“姓名!”
男人的声音不温不凉:“何之洲。”
“年龄。”
“28.”
“职业。”
“开酒吧的。”
这时,小警察抬起眼皮凝了下何之洲,才又质问:“有人报案说你故意打架斗殴,承不承认?”
何之洲把脚换另一边搭着,想也没想地就冷笑说:“想让我赔钱?”
小警察被这看似轻佻实则凛冽的强大气场给怔住,呆呆点了下头。
何之洲挑眉,饶有兴趣地问:“多少?”
小警察说了一个数,然后就听见对方那凉薄的声音提醒他:“你们搞错对象了。”
何之洲向对方指了指坐在另一头,那一对对虎视眈眈紧盯着他的贪婪目光,道:“土匪啊。”
小警察转了下脑袋瓜子,才回神过来自己被忽悠了。
他拍拍桌子,清嗓厉声讲明:“给我正经点!我们有视频为证,难道他们身上的伤不是你给弄的?”
哦,这个他承认。
不过,何之洲答:“他们该打。”他停顿了两秒,便把锐利的黑眸射过去:“还有,你是不是漏了点什么?”
他冷声逼问:“难道拦截救护车不违法?”
这时,有个人突然冲上来,扯声开始自顾辩解喊:“你他~妈瞎了?当时那车子不是已经停下了吗?拦个~屁拦!”嗓音高昂激动,却到底没有敢出手。
“冯柯!给我安分点!”不知从哪冒出个老警察的强调,精神饱满,中气十足。
何之洲听着那余音还怪熟悉的。于是寻声望去,挑了挑眉,转而扭过头来,又是淡定一句:“总之,我不赔钱。”也不知道说给谁听。
冯柯不示弱:“那就准备蹲牢子吧你!”
何之洲冷冷“呵”了声后,抿唇,便没过多语言。
小警察无奈地望望老警察,用眼神问:咋搞?
他们目前还没收到出事医院的任何报案。
似乎,僵局了。
相似的场景,又让何之洲的记忆开始慢慢往回流淌。
那会儿他还很年轻。
却为了生计,伤筋动骨。
有时,他明明没错,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其他同龄人被父母领回家,百般纵容地呵护。而自己——他会无辜地硬顶着故意伤人的罪名,送去劳教所呆几个月。
这次,他还是无可奈何,孤身一人?
不,他已经有能力解决麻烦了。
但,不知是不是寂寞久了,他突然又想到那个女人。
瑶瑶。
瑶瑶,这回我可是为了你进的警局。
男人勾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你好意思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