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挽歌的呼吸渐渐平缓之时,阚舒雅手脚舒缓地掀开被子,走到阳台上去。
点燃一根烟,看着空无一人的马路上,暖黄的路灯下,几辆夜行车飞速地行驶,整个世界都陷入了睡眠,即便几瓶酒下肚,此时的她却异常清醒。
今天在家里所发生的一切确实已经超出了她可接受的范围,但面对爸爸强硬无理的态度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深知,妈妈之所以忍气吞声这么多年,无非是为了自己,阚家只有她一个女儿,爸爸就算再花天酒地,也不过这么些年,随着他年纪越来越大,就算有心也终会无力,那么到时候,整个家族产业,所有的资产也终究会落到爸爸唯一的女儿自己身上,即便二伯会站出来要求分家,那也不过是蝇头小利,毕竟整个制药集团,从0到现在的规模,都是爸爸一人打拼下来的。
这些道理,阚舒雅都懂。
但她就是不甘心,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本来应该完美幸福的家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整个阚家确实比那些每天都要为柴米酱醋茶忧心的家庭好很多,但就算人家再没有钱,每天为生活奔走劳累,至少辛苦一天回到家后,可以舒适地躺在心爱的床上,夫妻和睦,儿女快乐,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到了自己家,却变得这么困难呢?
她想不通。
也曾经追问过妈妈,爸爸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原因,然而每次问到这件事时,妈妈都会低着头默默流泪,也不愿多说什么,只告诉自己,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这么一句软弱无力的话让阚舒雅始终意难平。
手指传来一丝微痛,滚烫的烟灰落到了上面,她呼气吹了吹,烟灰顷刻飞散在空中。
如果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那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不幸福的?那么那一盏盏暖黄的路灯又能温暖多少心碎的人呢?
无论是爱情的习题,或是友情,或是工作上的,再或者上升到人生,再难的习题,阚舒雅都自认可以解决,就比如自己是性单恋者这件事,外人看来也许会觉得不可思议,但她早就习惯了,最坏的打算无非就是单身一辈子呗,听起来很可怕对么?其实又有多难,那些一生都有伴侣陪伴的人就很幸福吗?不过是表面上罢了,真正幸福与否只有自己才知道,对于他们来说,有伴侣跟单身其实区别不大,无非是一个愿意迁就,一个不愿意迁就。
但,惟独亲情这道坎,无论她如何绞尽脑汁,始终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想到这,她不禁想笑,难道长情这件事有这么难吗?特别是对男人而言,一辈子只和一个女人睡觉,就这么难做到?
也难怪了,现在的自己不也正是这样的人,没办法对一个男人长情,只要对方爱上自己,沉迷于那段飘忽不定的爱情中时,自己就会开始厌倦,想要逃离,说不定,这个“情渣”的习惯还真是从爸爸身上遗传下来的。
想起喝酒时,江二燕曾问自己和曲挽歌。
“你们想要的快乐的是什么?”
当时答不出来,现在想想,其实很简单,对于许多人而言,只要有钱就有快乐,但自己却不是。
只要家庭美满,父母相爱。
这才是自己最想要的快乐吧,阚舒雅想。
一辆破烂的小货车从马路上疾驰而过,刺耳的鸣笛声在午夜的四环街头尤其尖锐。
曲挽歌翻过身,露进房间的月光被挡在了身后。
阚舒雅独自一人跑去阳台的事她是知道的,她以为自己睡着了,曲挽歌也以为自己睡着了,但半梦半醒间,脑中不断浮现的无数个破碎的画面却让她心惊不已,终于还是睁开了酸胀的眼睛。
“你们想要的快乐是什么?”
这个疑问句一直萦绕在心头,老实说,二十几年来,从没有人这么正经认真地问过自己,最想要的快乐是什么,或许每个人都暗自认为,大家想要的快乐都差不多吧,挣挺多的钱,有自己的房子,有一个爱自己更多的另一半,父母平安健康,事业有成,未来可期。
这样的想法就好比大家都喜欢美食,但,美食也分种类,有人喜欢粤菜,有人更爱川菜,都是不同的菜系,也都是美食,但口味却不同。
江二燕的话着实提醒了自己,确实,再过几年就要三十了,自己的梦想,自己想要的快乐究竟是什么呢?
跟大多数女人一样吗?
翻来覆去想了好久,没有妈妈陪伴的那些成长的过去记忆里,总是会出现爸爸那双冷漠的眼睛,然而当那双冰冷的双眼转向另外一个女人所生的儿子脸上时,却会骤然变成一股宠溺的色彩。
那种失落被人轻视的感觉,仿佛一只猛兽般常存在于心底,在之后的人生中,每当遇到被人看不起,不被重视的时候,那个野兽便会突然出现,在身体里咆哮,然后曲挽歌就会卯足力气去争取去拼搏,也许过程很艰难,但她更讨厌那种被人轻视的感觉,只要能得到别人的重视,哪怕要她放弃生命,也许都不是什么困难事。
这么想来,好像有点头目了。
那么,自己最想要的快乐大概就是实现人生的价值吧。唯有这样,身边的每一个人提到自己时,都会不经意流露出赞叹敬佩的表情,最重要的是,那些曾经看不起轻视自己的人,会慢慢意识到过去犯过的那些错误是有多么低级和愚蠢。
记得有次在一本书上看过一句话,大概意思写的是,对那些曾把自己踩在脚下的人最好的报复就是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当那一天来到时,当他们需要自己帮忙时,你会发现,所有那些曾付出过的汗水原来都是值得的。
曲挽歌笑笑。
难怪爸爸每次千方百计向自己要钱,当转账成功的那一刻心底会暗爽了。
原来是这么个原因。
这样想来,其实,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快乐倒是忽然明晰了不少。
午夜里,三个被“快乐”所困扰的失眠女人,此时,异常清醒地看向高挂在夜空的月亮,不自知地嘴角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