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宋玉便赶着马群前往河边牧马。许多战马多是首次奔赴大草原,水草较之干草自是更为甜美,此个时节草地刚刚发芽,又正是马匹最爱。
宋玉正伏在马背上欣赏初升的朝阳,突然一双鹿蹄现在他眼前,他立身翻身而起,那紫衣少女不知何时到了他身边。
少司命好似天生没有情感,紫纱掩面,看不出喜悲,淡淡道:“你身上是否有一枚玉坠?”宋玉大为奇怪,心道:“当真怪哉,这是第三个这般问我的人了。”答问道:“你怎么知道?”
她并未回答宋玉的问题,而是继续问道:“你可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宋玉已从印婆婆口中知晓自己的身世,他便是大夏的三太子,点点头道:“婆婆说我是甚么三太子……可我不想做什么三太子。”
少司命一怔,心道:“既然他已知晓自己身份,便无须我多言,我尽可带他回去即可。”随即丢下一句话“你以后跟在我身边,我保你平安回尧阳城。”后即自顾自的骑鹿行开。宋玉莫名其妙,在背后远远喊道:“喂,大姊姊,你这什么意思?我不会跟你走的,婆婆还等着我回去呐。”
当晚,月明星稀,大营一切如常。营地外围偶尔走过两队巡逻的士兵,一片静谧。
宋玉睡至午夜,迷迷糊糊中突然听闻帐外有人在小声呼唤,“玉哥儿……玉哥儿……”宋玉听清声音后,面色大变,起身伸出一只手将帐外之人拉近帐中。
帐外人突然被拉进帐中本能欲要惊叫,宋玉眼疾手快捂住嘴巴,然后做了一个“嘘”的动作。木兮眨巴着大眼,却是没有叫出声来。原来来人正是木兮,陡然见到宋玉,喜从心来,也不管宋玉此刻只穿着睡衣,便扑进他怀中,又哭又笑,低声抽泣道:“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么,你一声不响的就消失不见,我以为你恼我不辞而别,便不回关中了。”
宋玉不明白木兮为何会这般激动,这只是他们第三次见面,但见她关切之情,流于言表。胸中涌起一股热血,相拥而抱。一会之后才将她从怀里掰开来,道:“你等会,等我穿好衣服。”木兮突然脸色绯红,锤在他胸口,“你流氓。”说完便转身跑出了帐篷。
宋玉目瞪口呆,“我怎么流氓了?”穿好衣物,宋玉悄悄出了帐篷,发现木兮正蹲在帐外,避免被巡逻的士兵发现。宋玉蹲在一旁,低声问道:“你怎么找来的?”木兮嘴角笑弯,露出两个小虎牙,太阴如玉般的光辉落在小脸上,煞是好看。道:“你猜。”宋玉道:“就莫要打哑谜了,我怎么猜的准。莫非你真的是天上的神女,能够知晓天下所有事?”
木兮笑的更甚,捂嘴悄声道:“你真是个呆子,天下哪有什么神女,当然是她来带我找你的啦。”说着只见木兮怀中冒出一个雪白的小脑袋来。宋玉愕然,不正是小狐狸玫吗。
那小狐狸再次见到主人,很是开心,顺着木兮的衣服爬上了宋玉的外衣上,上下来回扑腾,很是开心。宋玉还没来的急将小玫放进兜里,木兮趁着巡逻队的间隙,抓着宋玉便跑,在十丈外的一间帐篷才停下。顺利躲过这一行侍卫的巡视,那小玫一不注意被宋玉给抖下身来,便扑腾扑腾跟在两人身后追,直到两人停下,才一溜烟钻进宋玉的怀中,再不出来。
营地周围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每隔三十丈便有一个六人小队来回巡逻,想要在这般监视下偷偷溜出去难如登天,否则宋玉早就在前几夜便已经溜走。宋玉被木兮的小手拉着,触手之处一片冰凉。
他瞧了一会,见根本没有可能瞒过守卫的知觉,不由问道:“这大夏军队巡逻甚严,你是怎么混进来的?”木兮道:“练气士练到一定境界之后,炁流全身,便可让肉身融入周围的虚空,混淆视听,便是你们人族俗称的隐身术”,不过这隐身术只是一种障眼手段,骗骗不懂练气士的普通人尚可,遇上实力差不多的练气士便没有作用了。
宋玉似懂非懂点点头,想道:“想不到你这么厉害。只是你隐身进来的,我们现在又该如何出去?我可不会什么隐身术。”
“当然是硬闯出去咯。”木兮美目一横,横了他一眼。
说话间,趁着远方守卫走开的空闲,拉着宋玉又向前两三丈。宋玉闻言面上失色,被拉着边跑边低声道:“硬闯?这个地方可是集结了上万的大夏士兵,并且我还见到他们来了一个很厉害的练气士,咱们恐怕是出不去。你有隐身术,你还是自己一人回去吧,我不走,不能连累你。”说完宋玉想要挣脱木兮紧扣的玉手,但她乃是练气士,虽手如柔夷,亦如虎钳般牢固,无论怎么使劲挣扎,只是纹丝不动。
宋玉见挣脱不开,又用左手去掰。
木兮一掌将他的左右拍开,怒道:“婆婆妈妈的干甚,你还是不是男子汉。”她一掌并未用力,却发出啪的一声,惊动不远处的守卫,只听十丈开外有人喝道:“谁?”
“走!”木兮见行踪暴露,管不得那么多,提起宋玉,脚下运炁,几个起落,跳进了马厩之中。一把便将宋玉扔上一匹马的马鞍上,好巧不巧正是云焕那匹汗血宝马,随后脚下一动,平地跃上马背上,共乘一骑。只听她娇喝一声,缰绳轻轻一提,那汗血宝马便已经跃出马厩,向北方奔去。
这边的动静瞬间惊动所有巡逻队,无数人向这边靠拢来,北坡上驻守的哨兵也被坡下的动静闹醒,开始向这方向靠来。
“完了完了,这汗血宝马极具灵性,待会它听到主人的唤声便会自己跑回去。”宋玉见识过汗血宝马的灵性,好心提醒。木兮道:“这等凡马没什么大不了的,它不敢往回跑。你见到河边的那头鹿没有,那才是真正的灵物,想不到荒州竟然还有这等生灵。”
宋玉不信,他与牛羊马打交道甚久,颇有心得,心道:“战马甚是忠于主人,就算你驯服了它,但只要一听到主人的呼唤,无论如何也会奔回去。”
瞬息间那汗血宝马已奔至北坡半山处,果然这时候只听得大营方向远远传来一声清啸。
宋玉一听暗自焦急,不住念道:“马儿呀马儿呀,这是万恶的魔音,你千万不要听。”那马儿的听觉比他灵敏甚多,只见汗血宝马一听到啸声,虽缰绳紧绷,蹄下偏离了方向。
但就在下一刻,木兮双指剑,指尖丝丝炁流滚涌,点在马背上,那汗血宝马身躯一震,又恢复了原来的方向,三两蹄越过北坡,顿时出了大营的范围,此时大夏众军再想追来便不易了。
向北行了约数十里后,两人已远离大夏军营,再无追兵。这时路边突然窜出一匹草原狼来,欢快的摇着尾巴跟在后面。
一马一狼并肩向北奔去,不出十里,突然前路被一个人影挡住去路。
宋玉定睛一看,原来却是那紫衣女郎少司命,只见她坐下梅花鹿茕茕孑立,不知何时她竟然到了两人的前方。
少司命挡住二人的道路,不带一丝情感,道:“三太子殿下,你已经在外漂泊十六年了,该是时候回宫了。”声音空灵悦耳,如沐春风。
原来少司命乃是不死族之人,对于气息极为敏锐。当年大司命曾为宋玉洗礼占卜,她跟随在旁便记住宋玉气息,那日初见时便有所怀疑,后又再确定他身上确实有伴生之玉,她即确定宋玉就是十多年前失踪的三太子。
宋玉不解其中曲折,说道:“大夏还有生我之父母,有一日我终将回去。但却不是现在,更不可能是被奴隶回去的。”
少司命盯着他看了一会,才缓缓点头,道:“也罢,如今大夏朝堂已经被甄氏大王子掌控,他被废太子之位一直耿耿于怀,你此时光明正大的回去反倒是不利。既然你已经知晓你的身份,我便不多说。你只需要记得你身上背负整个大夏的国运,大夏的未来全在你的一念之间。为了大夏,还望速速归来。”说完少司命坐下的梅花鹿让开去路。
两人乘骑的汗血宝马再次向北而去,一路上宋玉则是一直在想什么大夏朝堂,甄氏大王子,还有大夏的未来,为何大夏的未来会在他的一念之间?小小的心中埋下大大的疑惑。
小红马脚力奇快,两人后来又将它身上的护甲去掉,木兮还是乘骑草原狼,宝马脚步更加轻盈,到后来还需的宋玉专程放慢速度等木兮。东方方白,天未大亮,两人两骑已经能够遥望道关中城的无数石屋。
眼见目的地便在眼前,两人赶了一夜的路,便就地开始休息,正直初春红马便在附近进食,草原狼则是在木兮的一道哨声之后奔向远方觅食去了。
宋玉怀中的小狐狸见颠簸停下,也从兽皮大衣中探出小脑袋来。木兮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果子来,冲着小狐狸晃悠,笑出两颗虎牙,诱惑:“小玫,你见这是什么?”小玫见了果子墨石小眼瞬间泛光,扑腾着向木兮身上扒去,木兮见她果然来拿,在她眼前来回晃悠,就是不给,急的小玫上下急跳,发出“吱吱”的声音。
惹得宋玉忍俊不禁,道:“这小家伙除了我之外便很少亲近其他人,就连婆婆给她吃的她都爱理不理,你倒是和它有缘。”木兮闻言突然一愣,似乎想起什么事情,心情低落,神色扭捏,也没有兴趣再逗小狐狸,将果子扔给小玫,道:“宋玉,你愿意跟我回云州吗?咱们不回关中了,也不回大夏了,对……我们回云州,现在就走。”宋玉面上一怔,不明白木兮何意,道:“我不能去云州,再过一段时间便要同婆婆回大夏了。”木兮黯然,道:“你很喜欢你婆婆吗?一定得要听她的话吗?”
宋玉好奇,道:“我从小就和安叔叔和婆婆一同长大,当然喜欢她了。为什么这么问,木兮你不喜欢婆婆么,是因为婆婆脸上长的疤痕么?你别见她面上生的可怖,其实婆婆很慈祥,她也一定会很喜欢你的。”木兮看着一脸天真的宋玉,几度欲要开口,最后还是不忍心,愧疚道:“没什么,咱们先回关中吧。”说完清啸一声,片刻之后那出去觅食的草原狼从远处跑了回来。
两人再回关中城,周遭气氛明显大为不同,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城外城内无不风声鹤唳,家家户户紧闭大门,一股紧张萧杀之风,如同这天气一般,虽看似平静,却是暴雨前的征兆。
经过军营时,只见最高的那石屋屋檐外挂着一排约二十多个头颅,血迹已经干涸,看起来已经挂在此处有过几日。
此前的乞颜部与别的部落发生征战从未有过如此残暴的手段。当日关中城南北同时被偷袭,青日部与大夏国联手对付他,让他怒火中烧,青日部作为蛮人联合大夏人族共同来对付他,让他有种背叛的耻辱感,对青日部恨之入骨,尤其让大夏国的偷袭者全部逃走之后,将所有怒火便归咎青日部的背叛,当日便下令将被生擒的二十多名青日部将士斩首,挂在军营外。大鹰王一心只想着青日部与大夏国的勾结,却是浑然忘记当年乞颜部正是给大夏偷偷输送奴隶,得到大夏的支持,才让他乞颜部能够在荒北立足。
一张张恐怖的脸挂在墙上,纵使宋玉胆大,心中也是不免突突直跳。快步过了军营,迎面正好碰上大祭司和和柳烟儿两人。只见大祭司头上束着一抹白麻,见到宋玉和木兮两人,先是呵斥几句木兮不辞而别,随后才对郑重道:“小兄弟,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接着她又说了几句什么活着的要坚强什么之类的宋玉听不懂的话。
随后她便领着柳烟儿和木兮走向军营内。末了木兮还依依不舍数次回头,看向宋玉的眼中,满是复杂。有期盼和内疚,心酸和哀求。宋玉无法理解木兮那依依不舍的眼神到底是如何产生,他也无暇去多想。
他还在想大祭司所说的那句节哀的话是什么意思,越想却越是不安,似乎发生了什么惊天大事,心中的不安愈来愈盛,汗血宝马依他的指示却是到了自家院门外。
院门紧闭,只听得院内传来一道道“叮叮当当”节奏的声音,像是在做什么木活。宋玉收拾好心情,恢复成往日那般调皮,推开门,不满的嚷嚷道:“婆婆,婆婆,你好狠心呀,我在大夏的军队喂了五日的马,您老人家都不来救……我……”宋玉还未说完,目光定在院中一口即将成形的实木棺材上,一旁安晏宛如几日之间苍老数岁,脸上胡茬抹面,正佝偻着身子,手中的锤子不断在棺板敲打,将最后一块木板稳定,连开门声也没有听到。
宋玉心中那股不安突然全部爆发出来,婆婆五日不见来救他,大祭司额头上的白麻,节哀,棺木,这一幕幕瞬间在他心中闪过,他心中不住劝说自己:“不会……怎么可能,婆婆可是闻名荒州的练气士,她不会有事的。宋玉啊宋玉,你怎么这么大逆不道,竟然诅咒婆婆。婆婆能够长命百岁,怎么会是她的呢。”终于他颤抖问道:“叔叔,这……这是……干什么,是……是王宫中有谁去世了吗?”
安晏听到宋玉说话才发现他,抬起头来,将手中的锤子扔在地下,道:“玉儿,你回来了。”见到宋玉回来,安晏先是一喜,紧接着一怔,叹道:“婆婆被人给害了。”说完他指了指里屋,示意宋玉自己去看。
宋玉终于忍不住,疯了般冲进屋内,映入眼帘的正是印婆婆,身上换上一套干净的青色寿衣。脸上的疤痕依旧可怖,但却没了丝毫血色,想来是去世已久。此刻婆婆一脸安详的躺在地上的草垫上,草垫四周铺满草原上还没开出花的野花花骨朵。
宋玉突闻噩耗,眼泪夺眶而出,扑倒印婆婆尸首上,悲呛大哭。小手贴在印婆婆恐怖的脸上,不住摇晃,哭着想道:“婆婆,婆婆你睁开眼看看,是我啊,我是玉儿啊。你不是要我回大夏继承储君之位吗,我还没应你的,你快醒来我就应你了。你快醒来啊!”而入手处除了一片冰凉,没有任何回应。
宋玉突然发现印婆婆嘴角有一抹绿色,他颤抖着小手小心翼翼将印婆婆的嘴掰开,原来那一抹绿色竟然是一片草叶。只是那一枚草叶生的极为奇怪,晶莹剔透,如玉如石,入手还有丝丝凉意。悲痛之余,放在手心仔细观察,却看不出什么线索来,唯一可以肯定不是草原上的草叶。或许是什么重要线索,宋玉将草叶放到怀中,小心收好。
悲痛不已,方抬起头,声泪俱下,问道:“叔叔,婆婆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去世?到底是谁,谁害死了婆婆?”安晏走上前来,叹了一口气,翻开印婆婆素衣的领口,只见颈前五个手指大小的洞口现出,血迹已经干涸,恐怖至极。
从伤口来看竟似一种极为歹毒的手法,五指抓破喉咙,无法呼吸,最后竟是硬生生给憋死。宋玉想到印婆婆与他多年的种种,悉心教导他努力踏入练气一途,一幕幕闪过,到最后想到她受到这种折磨,只觉得脑中一片天旋地转,咕咚一声,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