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伯延村西北头,徐敬修带这建筑、绘画、雕刻工匠、风水先生,以及二春、世福等人站在土台上,看着手里一张图纸,神情亢奋地道:“你们现在清楚了吧!院子一定要遵循儒家的原则,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前朝、后市、左祖、右社,这一点儿必须做到。我重金买这块地儿,就是相中后边是个闹市。”
建筑工匠把图纸从他手中拿过来,放到地上展开道:“徐东家,您的意思我明白,可您买的这块地儿,长和宽都没法跟京城皇宫相比呀!”
徐敬修紧锁眉头低头看看图纸,再看着建筑工匠道:“咱建筑面积和规模不能比,这格局上应该没问题吧?”
建筑工匠起身看着脚下这块地,谨慎道:“没问题是没问题,就是这么个建法,怕会犯上呀!”
徐敬修注目着北方道:“天高皇帝远,谁会在意咱这乡下小地方,没事,盖吧!”
二春把地上的图纸收起来,拽拽建筑工匠的胳膊道:“东家让你咋盖你就咋盖,咱离京城这么远,谁吃饱撑的没事,管这闲事。没事,好好盖,东家不会亏待你的。”
建筑工匠道:“就是再远咱也得小心点儿,规模这么大,还能不透出风去?这又不是什么物件,能藏起来、掖起来。”
徐敬修怔了一下,纳闷地看着建筑工匠,皱眉道:“咱们几个都进了三次京城了,你们几个就不能想想办法,既盖出皇宫格式,又不犯上?要不,咱们明天再进京城,只要仔细看,办法肯定会有的。真要是能把皇宫的格式建到咱伯延,你们想想,你们多风光呀,不出武安城就能看到皇宫了。”
风水先生张半仙握着易盘走近徐敬修,小声道:“徐东家,这皇上住的地儿,格局很有讲究,真要是能按皇宫格局盖起您这宅院来,肯定会保您人丁兴旺,事事顺心。我给您看过了,这块地儿确实是块风水宝地儿,但您必须按顺时针走,您才会越来越顺!”
听罢张半仙的一席话,徐敬修犯了愁,蹲在地上沉思不语。
二春琢磨了下,走近建筑工匠,试探着问道:“十里八乡都说你是能工巧匠,你再想想有没有好办法?”
大家一听,目光都齐齐聚投向建筑工匠。
建筑工匠刚才听了徐敬修的想法,现在二春又步步紧逼,心想:他是有银子没处花,想急着花银子,我干吗非要死心眼,我给他省下银子,他未必高兴,何不顺着他的心思,既赚了他银子,还让他开心高兴念我好。念及此,皱皱眉头,装出突然恍悟,蹲到徐敬修身边,道:“要不这样吧,在大门里建个木雕影壁墙,这样就和皇宫有了差异。您看行吗?”
徐敬修拉着建筑工匠的手站起身,略带忧色,扭头看着张半仙,问道:“张先生,您看……”
张半仙看看建筑匠工,转了两圈,又掐指算了算,内心兴奋,脸色平静地道:“是个好主意,这样既不影响风水,也不犯上。”
徐敬修一听,顿时眉开眼笑,用欣赏的眼光看着建筑匠工,道:“那就这样盖吧,用最好的石料,最好的砖,最好的木料,总之一句话,都用最好的材料。”
建筑匠工看了一眼张半仙,淡然一笑,道:“徐东家,剩下的事您就别管了,只要您不怕花银子,这料的事儿,就不用您操心了,保证都给您用最好的料,盖成方圆几百里最好的宅院。”
徐敬修点头一笑道:“好!银子没问题,用多少尽管从管家那儿支。好好盖,盖好了有赏!走,咱再去看看左祖的地儿。”
建筑工匠边下土台边道:“盖祠堂时,张先生必须看着,这里边的讲究多,我没有张先生懂得多,别出了什么差错。”
张半仙谦虚地笑笑道:“这个你放心,盖左祖、右社时我蹲守伯延村就是了。盖好左祖,我亲自帮徐东家把先人牌位摆放好。盖好右社时,我要上香叩拜,把这一方神灵都请来,助徐东家家财兴旺。”
徐敬修跳下土台,拱手道:“好、好、好!那我就先谢谢张先生了!”
张半仙捻须微笑道:“不必言谢,都是朋友,应该的,应该的。”
正在这时,周汝昌风风火火地跑来,离老远就喊道:“小老叔!你在东北开了那么多铺子,现在又要建新宅院?”
“我的老天爷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徐敬修跑上前,紧紧拉住周汝昌的手,激动地道:“不盖房不行了呀!人口是越来越多了,老宅院住不开了。”
周汝昌哈哈一笑,道:“这不,刚回来就听说你要建宅院,把行李放下就来了!”
徐敬修搂住他的肩膀道:“今天中午一起喝两杯,咱杀两盘?”
周汝昌一撇嘴,道:“你那也叫下棋?三下五除二就把你将死了,我才不跟你这个臭棋篓子下呢。”
二春接过话头道:“周老板,这次你可又轻敌了。”
周汝昌瞧着二春道:“这真是跟着啥人学啥人,跟着巫师跳大神,跟着我小老叔,你也学会吹牛了!”
徐敬修一听,瞪眼道:“谁吹啦?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可别把人看扁了,我现在的棋艺可不是当初了,你想赢还真的要费点劲。不下也好,看来我那坛女儿红只有我和二春喝喽!”
周汝昌拍拍徐敬修的肩膀,摇头叹气道:“为了那坛女儿红,就委屈我自己一回吧。”
几人刚到家门前,润延、润年从院子里跑出来,拉住徐敬修的手道:“爷爷、爷爷,奶奶叫您回家吃饭。”
徐敬修开心道:“真乖!能唤爷爷吃饭了。走,爷爷抱抱回家吃饭喽!”弯腰抱起两个孩子。
二春一看徐敬修一下抱起了两个孩子,赶紧上前从他怀中接过润延道:“都快奔五十的人了,还犟劲,你还以为你是风华正茂的小伙子呀!”
周汝昌见状,诧异道:“小老叔,这是大光的两个儿子吧?”
“不、不、不!这是大任的两个儿子,润延和润年,大光那两个都大了。”看着怀里的润年道:“快叫周伯伯。”
“周伯伯好!”两个孩子异口同声道。
“哎呀呀,大任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是呀,时光如流水啊!”
客厅里,菜过五道、酒过三巡后,周汝昌略带醉意扫视一圈,看屋里没其他人,看了一眼对面的徐敬修,露出诡秘的笑容,隔着炕桌凑近徐敬修低声道:“小老叔,如果芸香没有死,不知对你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徐敬修闻言,心中猛然一振,惊疑地抬起头,盯视着周汝昌,脑海中浮现出芸香当时在铺子一幕幕的场景,随即脸色灰暗,茫然失神地低下头,摇摇头,咬咬牙端起桌上的酒杯,一口喝干,镇定了一下心神,长叹一声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不提了。”
周汝昌道:“她甘愿为你跳崖自尽,怪不得马继宗会那么恨你!”
徐敬修嘴角掠过一丝凄凉的笑意,拿起酒壶满上一杯,仰头喝干,愤愤地道:“自从他姐那事发生以后,他就一直恨不得我死,这你知道。因为芸香这事他恨我,那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当时我总不能看着芸香落难不救吧。”
周汝昌察言观色,见提到芸香,徐敬修就不自然地流露出无限凄凉和遗憾的神情,看着他借酒消愁愁更愁的样子,心有不忍地低声道:“张掌柜得到确切消息,芸香没有死。”
徐敬修一听,猛地抬起头,惊愣地盯着周汝昌,手一发抖,酒杯从掌心滑落,顿时心里发酸,眼眶发热,尽力忍住眼泪,半信半疑一把拉住周汝昌的手,急急地问道:“真的?她真的没死?我大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上个月张掌柜包了一艘船去上海进布匹,在船上闲着无事,就与船家聊起了家长里短,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你在苏州城的一些事来,船家跟张掌柜说,当年有三男一女包了他的船去天津,上船后,见其中一个男的派头挺大,一直与另两个男的谈论去祁州进药材的事,就回头多看了几眼,认出那女的是芸香姑娘。当时,他还没听说芸香跳崖的事,也就没在意。”
徐敬修霎时眼里布满了惊愕,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瞪着眼睛看着周汝昌,惊疑地问道:“船家怎认得芸香?”
“那船家就是苏州人,芸香是苏州评弹名角儿,又天天在你铺子里为你招揽生意,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讲得我口干舌燥的,我也润润嗓子。”周汝昌端起桌上的酒杯,一口喝干,继续说道,“要不是为了回来给你报信,我现在才不回来呢!”
徐敬修疑惑地道:“三个男的带芸香去了天津?他们在船上交谈去祁州进药材的事,难道他们是药商?会是谁?芸香为何会跟他们去天津?”
周汝昌夹了块熏猪肉放到嘴里,边嚼边道:“我猜肯定是马继宗与他的那两个奴才。”
徐敬修像似在对周汝昌说,又仿佛是自言自语道:“难道在苏州发生的一切真的都与马继宗有关?”停顿了一下,声音有些颤抖道:“我要马上去天津,找到芸香就清楚了。”
周汝昌点点他的额头,眼里带着一丝调侃道:“她对你就那么重要吗?”
徐敬修一愣,迎着周汝昌的目光对视了片刻,嘴角泛起一丝微笑,道:“重要!非常重要!”
周汝昌看着他,打了个酒嗝,俯身问道:“那小婶子呢?你这么做对得起小婶子吗?”
徐敬修叹口气,红着眼圈道:“你小婶子随我去南方,陪我同甘共苦数载,为我生儿育女,陪我风里来雨里去,还数次救我性命,可以说她既是我的妻子,也是我恩人。”长叹了口气,接着道:“可以说没有芸香就没有现在的我,她为我的铺子立下了汗马功劳,我刚开铺子时生意不好,只能艰难维持,自打芸香到了铺子以后,绞尽脑汁为我出谋划策,里里外外跑前跑后拉顾客,生意才渐渐好转。可惜她命苦啊!一心想要我纳她为妾,因为欠你小婶子的恩情,再因有祖训,我没有同意。可她毫无怨言,仍然强颜欢笑,强打精神帮助我。后来患上了咯血病,却不知为何?我还没为她治好病,就悄悄离开了铺子。”
周汝昌听后,默默地看着他“唉”了一声,黯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