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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堂兄闹鬼 阴招再袭

徐老四从县城回到伯延村,一屁股歪在自家土炕上,顺手拿过来一布块遮住头脸。两天三夜浸泡赌场,先是赢了几枚小钱暗自喜悦,接着又来了几个一翻两瞪眼,把偷来媳妇的耳环镯子也输掉了。他红着眼想翻盘,无奈袋子里空空如也,狼叫般地吼了一声,走出赌场。回到家躺在炕上,悔恨叹息,恨不得一刀剁掉自己的手。

脚脖子上缠着白布的徐李氏走进屋来,见徐老四蒙头躺在炕上,瞪他一眼道:“你还知道回家?!”

“去、去、去,我烦着呢,你他娘的少给我啰唆!”

“哼,你有本事再赌去!咱二叔不在了,敬修派人到处找你呢!”

“啊!胡说,二叔身体好好的咋能不在了呢!”

“没心肝的,我啥时骗过你。你看……”

徐老四顺着她的身子往下一看,不由一惊,从炕上爬起来,慌忙提上鞋向外跑去。

徐李氏在他身后大喊道:“等等我,咱俩一块去!”

徐老四那里顾得上她的咋呼,径自狂奔出了家门。

精神恍恍惚惚走进徐家大院,徐老四一见灵堂,身子晃了晃,几乎要倒下去。身披重孝的徐敬修见他那么悲伤地走了过来,忙跪下磕了一个头,悲切唤道:“四哥。”

徐老四瞪着两眼直视半天,目光灼灼地瞪视着周围的陈设,突然,他的双腿一跃而起,大声嚷道:“儿呀!你为什么把家弄成这样子?”

徐敬修听后大吃一惊,瞪眼望着他。

穆四妮见情况不对劲,急忙从灵棚子站出来,问道:“大早上的四爷喝醉酒了?”

徐老四一听竟勃然大怒道:“胡说!敬儿,你看她咋跟你爹说话呢?目无尊长!”

全家人都围了过来,个个瞪着吃惊的双眼望着徐老四。

二春大声喝道:“老四!你要干什么?”

紧跟过来的徐李氏闻言,上前一步拉住徐老四的胳膊道:“老四!说啥呢?”

徐老四对妻怒目而视道:“侄媳!你为何扯我的衣服?”

徐李氏吓得哭了起来,喊着:“老四,你怎么了?你别吓唬我啊!我是你的妻啊!”

“哈哈哈……”徐老四指着徐李氏仰头一阵大笑,挥手一掌将她推倒在地,讥笑道,“一派胡言!男女授受不亲,侄媳离我远点!”

不知谁说了句:老太爷的魂魄附在四爷身上了!

二春一把提起徐老四的前胸,急道:“四爷!你再胡闹别怪我不客气了啊!”

世福走过来拉开二春的手道:“四爷,听二春的话,别闹了,快点儿进灵棚守灵吧。”

“岂有此理!好你们这些奴才,我活着好好的,为我守什么灵呀!大任,他们都不识得爷爷,你来看看我是不是你爷爷?”他走过来紧紧地拉住徐大任的手。

徐大任摇摇头,捂着他的耳朵低声道:“四伯,我知道您又没有银子花了,我回头给您十两,给您个台阶,您就快下来吧,别到时挨着鞭子过河。”

徐老四吃惊不小,瞪着血红的双眼急道:“好你小鳖孙儿!不与我一心,都盼着我死对吗?”

徐敬修根本不相信这世上有魂魄能依附到别人身上离谱的事儿,断定徐老四肯定是有什么目的。他站在一旁皱着眉头望装疯卖傻的徐老四,心想:看你徐老四今天要给我唱哪出戏!

徐李氏害怕了,从地上爬起来,又扯住徐老四,问:“你是谁?”

徐老四回答道:“傻侄媳,你还没有认出我来?我是你二叔呀!”他看徐敬修站在一旁锁眉不语,用平日徐兴厚的语气责备道:“不孝的敬儿!还不把咱家这灵棚拆掉?想咒你爹我快点死呀?”

这时,邻居们听到争吵声纷纷赶来,聚拢在徐家庄园门口——村里人都咂着嘴。听徐老四说一口徐老太爷的语气,无不惊诧。于是,有人说了:这徐老四很有可能患的就是人们传说的失忆症,他的身体被徐老太爷的魂魄附上身了。村子里的人都听说过有这种怪事儿,但是从没遇上过。

站在一旁的徐大任看着父母不言语,飞快地从屋里取来一面镜子,照着徐老四道:“四伯,别演戏了,看看你的嘴脸!”岂料徐老四真的接过镜子一照自己的脸,就“嗷”的一声大叫起来,惊慌失措地喊道:“哎呀!我说你们咋都说我是敬北呢!我何时变成敬北一副长相?”接着便坐到地上大哭起来。

善良的徐李氏也跟着哭个不停。

徐敬修双手背后,气得浑身发抖。

穆四妮拉拉徐敬修的衣袖,低声道:“老爷,咱不许动真气啊!别让他闹下去了,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外人都在看笑话呢!”

徐敬修咬咬牙,笑了笑,低声道:“不想看戏了?”

穆四妮瞪他一眼道:“对外人你还知得饶人处且饶人呢。别跟他一般见识,给他个台阶下吧!”

“给他个台阶下?”徐敬修想了想,把牙咬得咯吱咯吱直响,蹲下来瞪着徐老四道:“爹,不要急躁!你就是变成了我兄长这副模样,我也叫你一声爹!爹——”“扑通”跪在了徐老四面前。

徐老四吓了一跳。

二春与世福赶紧上前把徐敬修搀起。二春急道:“快起来,别听他胡扯!”

徐大任一怔,急得跺脚道:“爹!您也相信四伯的话?”

徐大光上前一把拉住弟弟的手,急道:“大任!不要说话,这可能真的是爷爷的魂魄附在四伯身上了!”

徐大任甩开他的手,急道:“哥!你也信四伯演的戏?”

徐老四一咕噜从地上爬了起来,哭喊起来:“敬儿呀,快救救你爹吧!你看连孙子们也不认得我了,我咋变成这样子了?”一边喊着,一边连滚带爬到了徐敬修脚跟前。

徐敬修看徐老四哭得痛不欲生的模样,问道:“爹呀,您老走了又还魂回来,是不是有不放心的地儿需要与儿交代呀?”

徐老四一听徐敬修终于上路了,站起来长叹一声道:“敬儿呀,爹有一件事,一直放不下呀!你大伯去世得早,敬东、敬西、敬南的日子都能过,就敬北过的熬糟,你从咱家钱柜里拿二百两银子给敬北,让他好好过日子吧。”

徐李氏一听此话,站起来上前去掌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厉声斥道:“我就知道,这就是你装鬼弄神主要目的!”

徐老四捂着脸,腾地一下站直了身子,指着徐李氏喊道:“哼,反了你了!连长辈你也敢打?”

徐李氏气得几乎背过气,坐进灵棚大哭起来。

徐敬修仰天一阵大笑,冷不防地把脸一沉:“好!二百两银子不成问题,我可以给您。但我也正想问您一件事呢。”

“敬儿你说。”

“我这次去南方时,把咱家的秘方交给了您保管,您走得太急,没有给我交代您把秘方放哪儿了,可把我给急坏了。您的魂既然附上老四的身,那您就借老四的嘴告诉我吧?”

“这个?这个嘛……”

“爹,您说呀?”徐敬修瞪着一双眼睛望着他。

徐大任急道:“装,接着装呀?”

“你这小兔崽子,敢说你爷爷我装?”

二春急得踢他一脚道:“徐老四!狐狸尾巴快露出来了,还不知趣!”

徐老四瞪着血红的眼睛,急道:“你这个狗奴才!敢踢我?我老了,糊涂了,手迷了,记不得放哪儿了,不行吗?”

徐敬修慢慢从怀中掏出祖传秘方抖了抖,展开道:“老四!你可知道长辈一旦把秘方传承下去就不会再收回!”

徐老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蒙了,愣愣地瞅着徐敬修,不知如何才好。

众人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偷笑面子上不敢有所表现,毕竟他是东家的堂哥。

徐敬修想了想,把脸一沉,道:“爹!如四哥需要用银子,我会照您的意思给他的,您的魂魄就不要附在四哥身上了,您就安心上路吧!”

徐老四一愣,浑身打了一个冷战,停了一会儿,吸了一口气,好像魂魄已离开他身子似的。他哭泣着跑进灵堂,爬到棺材盖上,拍打着棺材大喊道:“二叔呀!侄儿我来晚了一步啊,你怎么不给侄儿说句话就走了呀!”

徐敬修与穆四妮相视一眼,向上房走去。

当然大家都心里明白,这是徐敬修最后给徐老四弄了个下台阶。

徐大光紧跟着父母走进上房,问道:“爹,刚才爷爷的魂魄真的附到四伯身上了?”

穆四妮瞪他一眼,坐下来道:“别光长年龄不长心眼!他这样闹,明摆着是想跟咱要银子。你看不出来?”

“那我爹他怎么还……”

“你爹不那样说,他咋下台?”

“别说了!”徐敬修坐在一旁,打断他母子的对话,大喊道:“大光,你快去彰德府请宋掌柜,让他拿一些郁金香和黑黍过来!”

徐大光不解地望着父亲。

穆四妮问道:“拿郁金香和黑黍干什么用?”

徐敬修不耐烦地瞪她一眼道:“别问了,大光,脱掉孝衫快去!”

“是,我这就去爹。”徐大光刚要迈出正房门槛,徐敬修又补充一句:“走时多带上点银子,到彰德府不惜重价多购些冰块回来。”

徐大光见父亲不再交代,才点点头向门外走去。

徐敬修回头低声道:“他娘呀,我给你说,你要有心理准备,咱爹的灵柩要在家里放半个月才能下葬。”

“啊?”穆四妮听后是大吃一惊,道:“人家都是少则三天,多则五天,顶多的也就是七天了,你想放半个月?你的心情我懂,你是想等着敬东、敬西、敬南从东北赶回来看老爷子一眼。可这气走尸凉,这天气能放那么长时间吗?”

“能!我想放多长时间就能放多长时间。”说着他站起身向外大声喊道,“世福!世福!”

世福提袍“噔、噔、噔”跑过来,没等他站稳脚根,徐敬修下令:“准备给老爷子沐浴。”

“这、这、这老爷子已入……”

徐敬修打断他的话道:“我要为老爷子洗个酒水浴!”

世福虽然不懂他的意思,但知道他肯定有他自己的用意,没敢多问,拱手回道:“现在我就去备酒。”

徐敬修点点头。

穆四妮似懂非懂地望着他,问道:“你要用酒为爹消毒?”

徐敬修坐在原处,愣愣地望着院中父亲的灵柩没有言语。

傍晚时分,彰德府的大掌柜宋书堂身背药箱走进上房,拱手道:“您吩咐的两样药材我已带来,何时为老东家沐浴?”

徐敬修站起身道:“我刚用酒为老爷子沐浴了一遍。”

宋书堂道:“这样不错,我这就熬药去。”

徐敬修点点头,问道:“你可认同我这样的做法?”

宋书堂望着他点点头道:“半个月的话,这个方子行,要想放得再长些,可以再往棺椁中放些花椒与香料,这样棺内空气会更清新,同时,还具有防腐杀菌功效。”

徐敬修向宋书堂敬意地点点头,深吸口气道:“我想关闭老爷子的七窍,你认为……”没等徐敬修把话说完,宋掌柜不禁悚然一惊,望着他道:“关闭七窍?您想把老东家的遗容永远保存完好?”

徐敬修想了一下:“不错,我正有此意。”

宋书堂点了点头“可以”。

徐敬修用他高超的医术,把父亲的遗体毫发无损在家中放置了半个月之久。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这种中药泡尸法在医药界会引起波澜,在当地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后来,豫北乃至燕赵大地很多的有钱人家,特地从外地赶来,想求此方保存家人遗体。

唢呐“哇哩哇,哇哩哇”起灵的引子婉转悠扬,接着二响炮穿入天空“咚、嗒”炸响。顿时永年的响器班、涉县的锣鼓队和武安县通罗的赛戏、高壁的踩高跷、西竹昌的平调落子戏,在伯延村大街小巷扭动起来。

徐家巷道上,涌动着望不到头的白花花送葬队伍。送葬的人们拿着雪柳纸活、挽匾,在哀乐齐鸣和地动山摇的铁炮声中,几十个人抬起了偌大的棺椁。徐敬修一身孝服,手拿打幡,胸挂小罐儿,被族长扶着在前引灵,后面紧跟着徐敬东、徐敬西、徐敬南、徐敬北、徐大光、徐大任,穆四妮带着女眷们跟在棺椁后。

徐敬修跪在地上,高高举起族长递过来的老盆,用力摔到两块青砖上,“啪”的一声老盆摔粉碎,崩溅的瓦片四处开花。一时间,哭声震天,纸钱飞扬,遍地雪白。

棺椁架子前头,世福和二春沿路撒着纸钱和喂鬼送魂的大馒头,踢踏起股股尘土。

围观的街坊邻居纷纷议论,这个说道:“你们看徐家出葬的阵势多大呀!我记事以来都没有见过。”那个讲道:“你没有听说?徐家在东北的生意做大了去了,东北到处都有他家的生意。对了,听说南方的绸缎生意也做得不少。”

一个老者挤过来,捻须道:“现在谁不是想方设法,投亲靠友,想把自家的孩子送到徐家铺子里去?只要谁家的孩子能进了徐家铺子,那才发财有望,街坊邻里羡慕,还能娶个好媳妇!现在的徐家南做绸缎北做药,在商行里堪称南北霸天了,真是生意兴隆,‘日进斗金’呀!”

村里人倾巢出门,观看二里长的送葬队伍。

安葬好父亲回到家,徐敬修重重地把孝衫摔到床上,想着马继宗觉得满肚子的怒气怨气无处可泄,只得一仰脖子恶狠狠地灌了一大口茶,重重地把茶杯放回桌子上。瞪着血红的眼睛怒道:“我还没有去找他算账呢,他倒是找上门来了!还带日本人来我家,欺负我爹。你小人,别怪我不君子,咱就新账老账一起算!二春,给老太爷烧过三七纸咱就回天津!”

“好,听你的。”二春立即接口道。

穆四妮盯着徐敬修的眼睛,脸带怒气说道:“烧过三七纸我与你们一起去天津。”

徐敬修凝视着她,硬邦邦地问道:“你去干吗?”

“你要给他新账老账一起算,我不去你能行?”

“照你这么说,算账就必须动用武力?”

穆四妮不禁纳闷地问道:“不动用武力咋给他算账?”

“不动武力就不能整治他了?”

二春默默出了会儿神,凝视着桌上老太爷的遗像,忍不住说道:“照我看来,对马继宗这样的人,早就应该出击还手了。”

徐敬修看了二春一眼,不禁皱着眉头,缓缓吐出一口气,道:“还手是一定的,怎么个还手方法有待三思而行。”

穆四妮心情复杂地盯着徐敬修看了半晌,没有言语。

三七这天,徐敬修带了众人为父上坟烧了纸钱,就马不停蹄带着二春、徐敬东、徐敬西、徐敬南、徐大任、宋运青、李长水,以及各大铺子里的大掌柜回各地店铺。

穆四妮带着徐大光、徐敬文、徐敬云、徐利平、徐老四、徐赵氏、徐白氏、刘妈、春燕、张世福等人出门相送。走到大路口,趁人不备时,春燕走到李相才身边,悄悄从怀里掏出来一双千层底儿布鞋,羞涩道:“这是俺夜里给你赶做好的。”四目相视,春燕满面通红,李相才深情地望着她嗫嚅道:“你、你等着我啊。”这直白的话说得春燕羞成了花儿。这些很小的细节都被穆四妮捕捉到了眼里,她微微一愣,心中一喜,忍不住“扑哧”一笑。

春燕意识到身后有人,猛一回头,只见太太穆四妮正冲着她偷乐。她面红耳赤,跺脚捂着脸嗔怨道:“太太——”转身向大院跑去。

二春悄然走到穆四妮跟前,低声道:“我们先走一步,你随后可到。”

穆四妮望着二春,轻轻点了点头。

清晨的微风透着凉意,扫过马家宅院。从屋里可以听到看到外面的树梢间偶尔传来鸟声啁啾。

听完秦有福的汇报后,马继宗腾地一下站起身,大吃一惊道:“啊!他家老爷子吓死了?”

秦有福目光扫了一下周围,侧头看他一眼,低声说道:“唉!不知道他家老爷子这么不经吓。山崎高三郎摘下假头发,拔出匕首,割下他几根头发说,‘如不叫你的儿子赶紧离天津卫,我们日本人会要他死得很难堪!’就这一句话,他就一命归阴了。”

马继宗不悦地瞅着他道:“我说你可不要把他老爷子给吓死嘛!”

秦有福看出他的不满,急忙答道:“打死人偿命,反正吓死人又不用偿命。”

津卫五大道上,山崎高三郎穿着一身清国农民服装,风尘仆仆从武安归来。进了紫竹林松昌洋行,来到石川跟前,与他捂耳一番。

石川一听闹出了人命,甚是担心道:“如事情闹大,衙门追查起来,将对咱的工作无益。我昨天接到命令,从现在起我们主要任务是调查渤海湾一带军事、政治、经济状况。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让他们自行解决吧。”

山崎高三郎两腿“啪”一并,低头一躬:“嘿!”

此刻,日本就像一架制作精良的战争机器,时刻不停地窥视着大清国的版图。一旦时机成熟,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诉诸武力,掠取这片土地。

徐敬修来到天津,坐在义和发药铺子里,望着宗盛达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

二春顺手端起桌上茶杯,掀盖子抿了一口茶水,道:“据我分析,秦有福肯定说如你不撤回天津铺子,会如何如何对付你这样的话,老太爷一听就给气过去了。”

徐敬修看着大街上经过的行人,道:“我爹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不会因为他们说几句要挟的话就给吓死的。”

二春愣住了,很谨慎地问:“你怀疑他们在老爷子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徐敬修皱着眉说道:“给我爹沐浴时,我细检查了每个地方,没有发现身上有什么痕迹。我爹临断气前说,要我快把天津卫的生意撤回,当心日本人。难道说,我不撤掉天津铺子,日本人会害死我?”

二春点点头,道:“很有可能。”

徐敬修长出一口气,“恐怕没有这么简单,他们肯定还有比这更阴毒的招。我爹在临走时话没说完,眼睛一直看着我,我爹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出来呢?”

二春沉吟了一下,“既然老爷子提到日本人,咱以后要加以提防。倭人非常狡诈。”

徐敬修捋不出头绪来,只得点点头道:“只能这样了。二春,见到好刀卖两把,提防日本人!”

“好!”一下提醒了二春,他笑笑道:“明天我就去大街上买四把杀猪刀!你不是说不动用武力吗?”

“那是怕她来天津添乱!”徐敬修心中一叹,接着道:“更不想让她为我担心。不过,咱真的该出手了,你可有好的对策?”

二春深吸口气,想起肖云龙那句话来:明处和暗处大不一样,明于小计,暗于大谋。想到此,他把茶杯放回桌上,道:“在苏州他在暗,咱们在明,他害得咱可是不轻啊!”

徐敬修望着对门的宗盛达陷入迷茫之中,自言道:“二春,你的意思咱现在也跟他学学?”

“对!跟他学学。”突然,二春眼睛一亮,秦有福闯进了他的视线中。徐敬修站起身,狠狠地怒视着店外的秦有福道:“二春,你看,秦有福!”

秦有福从宗盛达铺子走出来,当他刚迈出门槛时,忽地停步。抬头瞟了一眼“义和发”,正好与徐敬修的眼神相视,他不由得一愣,急步向外走去。

徐敬修冷冷看着秦有福,心里暗骂了句:浑球!回头望着二春道:“我这心里难受得不行,真想去他府上,狠狠地揍他一顿!”

二春拽拽他的大袍道:“万万不可,小不忍则乱大谋啊!”回头看了看打着哈气的小伙计,再看看坐在柜台里发呆的大掌柜白鹰,环视了铺子一圈后,静静盯了徐敬修半晌,低声道,“咱来天津做生意这么长时间了,这生意还是没有一点起色啊。”

徐敬修慢慢坐下,扯了扯袍摆,哆嗦着双手,从怀里掏出旱烟袋。二春赶紧从怀里掏出洋火,为他点着。徐敬修深深地抽了一口旱烟,道:“药材生意谁敢轻易换铺子进货,慢慢熬吧,铺子熬久了就有生意了。”

二春盯了他一眼道:“想当初在苏州,那王家铺子可是百年老字号,你不照样能把生意做大做强?现在是你没用心经营!”

二春一句话说中了徐敬修。他的心“咯噔”一下,倒吸了一冷气,强词夺理,低声道:“这铺子里有掌柜,生意做得不好是掌柜的错。我不常去各个铺子,各个地方的生意不是都做得好好的?”

二春神情略带激动之色,声音有些异样,分明是强自按捺着心中情绪,道:“你不常去各个铺子也能把生意做好,是因为你已经把铺子都铺垫好了。天津呢?你做好铺垫好了吗?一、你不出谋划策想思路。二、不往铺子里投放银子作前期运作。三、大掌柜让你去进货你也不去。而是天天盯着马继宗家的铺子看,这能做好生意吗?要想做好生意就要用心去做,你好好想想你用心去做了吗?咱不寻找商机!商机能进屋来找咱吗?报复他那是肯定的,咱把铺子做到了天津卫,就要边做生意边寻找报复机会。”

徐敬修这样的睿智人,固然一点就通透。听着二春说出了大道理,他把旱烟袋往脚底下磕磕放在小桌上,诧异地与二春对视一眼,心悦诚服地表示受教道:“二春,有些事,我要跟你请教,你说我现在应当怎么做?”

二春怔怔地看着他,低声下气地倒像自己惹上了麻烦,向人求教似的道:“大掌柜给你说过多少次,货不全,要你去安国进货,你一直拖拉着就是不去,也不调银子让掌柜们去,巧妇难做无米之粥啊!如今把‘义和发’弄成个空架子,”停顿了一下,他看着徐敬修没有生气,又大胆道,“咱要想对付他,就把天津的生意做大,让他没有生意可做,这才是咱的能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咱天天在天津卫盯着他,肯定能找到机会报仇。有气不能写在脸上,要学会内心做事,这样做出来的事,才会更让他大吃一惊。就像当年军营那批布匹一样,你明知道有人用了移花接木之计,还是能冷静处理,这是我最佩服你的一件事。”

听完二春这番话,徐敬修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对他有了敬佩之意,吸口气道:“我明白了。二春,大掌柜啥时跟我说要我去进货了?”

二春鼓着嘴看了一眼白鹰,低声道:“没有去南方时就说过三次了,你就是不发言。这个白掌柜在义和发铺子里做掌柜也真够窝囊的,有名无权。”

徐敬修听完二春一席良言,回头看看大掌柜白鹰,再看看小伙计,感觉自己太固执了。他默然半晌,似乎下定决心一般,忽然提高嗓门,朗声道:“二春!你说得对,我是应该反思反思了。”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歉疚与自责。

白鹰看了徐敬修一眼道:“东北总店的二掌柜近日要从安国进货路过此地,咱铺子里缺的货太多,是否让他丢下来一部分货?”

徐敬修想了想道:“不!我这就去钱庄取银子,命二掌柜、三掌柜速去安国进货!”

二春、白鹰和铺子里的小伙计,都瞪着惊喜的双眼望着徐敬修。

“这才是个好东家!”二春笑笑与大掌柜白鹰对看了一眼。转过头来小声对徐敬修道:“你想法把咱家生意做好,我想法让他破破财,给他点苦头让他尝尝。”

徐敬修一愣,望着二春道:“给他点苦头?说来听听?”

二春神秘地一笑道:“不必急,势在必行,但暂时保密!”

徐敬修嘿嘿一笑道:“你也想学我演大戏?”

二春点头哈腰道:“小戏,小戏。”

徐敬修点点头道:“小戏也行,整治一下他。先给他敲下警钟,别让他以为咱啥也不知道。”

二春点点头道:“东北人爱唱啥戏来着?”

徐敬修想了想道:“你是说蹦蹦戏?”

二春一拍脑袋道:“是、是、是,就是蹦蹦戏,给他马继宗演出蹦蹦戏让他乐呵乐呵!”

徐敬修往后捋捋头发道:“中!啥时动手?”

二春道:“演员到了就登场。”

秦有福来到马府,穿过花园时,见芸香与哑女正在忙着捉蝴蝶。他加快了脚步提袍走进书房,见马继宗正在写书法,站在一旁不敢言语,等马继宗写完最后一个字,才低声道,“昨晚我看到对面有车队来了,不知道他们这次又进了什么货回来。”

马继宗手提毛笔吃惊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冷冷地说道:“你做的那些事,非但不能把他逼出天津卫,还激发了他在天津卫大干一番的念头,看来这个徐疯子真要和我作战到底了。”

秦有福沮丧着脸看着他。

马继宗脸色隐隐含着悲愤,低声道:“我明天去趟京城,你再想想用什么办法能把他逼出天津卫!”

秦有福愁眉苦脸地望着他,面有难色,突然小眼一亮道:“东家,您说您要去京城?”

马继宗“哦”了一声,看着他道:“嘛事?”

秦有福嗫嚅道:“东家,你去京城干吗?”

马继宗不奈烦道:“我有嘛事也要与你禀告?”

秦有福摸了摸鼻子,低头道:“不是,不是的,我在想如果您见到王总管,到那儿顺口说说对门的事……”

马继宗不等他说完,翻了翻白眼道:“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干吗?有嘛用?”

秦有福小眼一挤道:“有用,叫王总管回天津一趟,吓唬吓唬他嘛。”

马继宗冷厉的脸色看着他道:“我表哥只不过是个总管,能吓唬住他什么呀?”

秦有福犹豫了会儿,一横心,小声道:“他家宅子犯着上呢!”

马继宗惊望着他。秦有福神采奕奕道:“他家宅子是按照皇宫格局建筑的。”

“他家那宅子我知道,是地地道道老民房啊。”

“您可能还不知道吧?他家刚盖好不久的新宅子,老大了,那一道道四合院,一进门就好像是进了皇宫一样。”

马继宗听后,一把拉住秦有福的手,眼睛随即一亮,道:“确有其事?”

秦有福兴奋地回道:“确有其事。”

马继宗不可思议地望着他道:“你又没去过皇宫,你知道皇宫是啥样子?”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嘛!不是常听您说嘛!”

马继宗脸色大变,冷冽的眼眸绽出几丝笑意,笑意里含着杀气腾腾的冷笑道:“你不早说嘛!得,我这就说说去。”

芸香在门外听完他们的对话后,含着泪水,暗想:好狠毒的人啊!为了把徐大哥赶出天津,竟然如此不择手段。她感觉马继宗就要出来了,看看已来不及躲藏,退后两步,装着气喘吁吁喊道:“继宗!快出来,帮我把那只蝴蝶捉住。”

马继宗笑容立刻凝固在脸上,食指放在嘴边,回头大声道:“我写好这个字就去啊!”

秦有福小声道:“东家,咱俩的谈话太太是否听到了?”

马继宗心里盘算着,倒吸了口冷气,压低声音道:“派人严加看管,不要让她走出家门半步。”

芸香带着哑女手里握着快要死去的蝴蝶,跌跌撞撞从书房回到上房内,把蝴蝶放到桌上。凝神思索,咬着嘴唇,颤抖着双手,走到桌案前,提笔写下:马要加害于你,说武安老宅犯上,快做防范!写完后,她焦急不安,一把拉住哑女的手比画道:“你快点去趟‘义和发’,把此信交与徐大哥。”

当哑女手心握着信,刚要转身走出门槛时,被马继宗一步步逼回屋内,哑女心惊胆战地望着他。

芸香惊望着马继宗,身躯震动了一下。

马继宗双眉紧皱,表情濒临愤怒疯狂的边缘,以沉郁的目光看着芸香,问道:“你叫哑女去哪里?”说着他走过去看了看砚台,顺手拿起还滴着墨汁的毛笔在纸上画了两下,拿起他捕捉的蝴蝶,狠狠摔到地上。看着被摔到地上的蝴蝶还在做垂死挣扎,尚不解气,又踩上一脚,冷漠的表情令人头皮发麻。

哑女见他低头去踩蝴蝶,趁机把手中的信放进了嘴里,硬生生地给咽到了肚子里。

马继宗急转过身来,一下子抓住哑女的胳膊,怒喝道,“把手伸出来!”哑女疼得眼泪已落,挣扎着身子。

“把手伸出来!”

芸香疾步走到他跟前,狠狠说道:“你要干什么!”

马继宗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紧紧拽住哑女的手,双眉紧锁,望着芸香,冷笑道:“你问我要干什么?我还想问你呢!”回头掰开哑女的两只手,见手里并没有他要看到的东西,眼中立即闪过一丝淡淡的失望,放下哑女的手,回头看了看芸香,气急败坏地摆摆手,命令哑女:“出去!”

哑女不敢违命,捂着手臂退步而出。

马继宗慢慢转回头来,瞪了芸香一眼道:“为了不伤你我之间的感情,有些事我真的不想提起。芸香,你也替我想想,当初他收留你在他的铺中好几年,我真的不信他没有碰过你!”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当然说的是徐疯子!”

芸香急道:“信不信由你,我与徐大哥是清清白白!”

马继宗着看她的眼睛道:“当初苏州城的流言蜚语咱不说,你为他跳悬崖,我可是亲眼看到的!可你一再不承认与他有过暧昧,这痛苦只能压在我的心头,我可是再也没有追问过你呀!芸香,前钩掉后抹掉,我还是那句话,咱俩年纪都不小了,好好过咱的日子吧!”

芸香最后把心一横道:“既然你今天想再提起往事,咱俩今天就敞开心扉好好说说好了。徐大哥当初收留我在他铺子里,是因为我是你马继宗的女人!你姐姐的死给他带来了沉重的心理负担,使他始终不能原谅自己。他见你马继宗的女人被人欺负,他怎能袖手旁观?见你马继宗的女人无路可走,他怎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我承认我是一厢情愿想跟了他,但他却以家有祖训不能纳妾为由婉言拒绝。他没有做过对不起你马家的事,我知道你对他有心结。就拿你姐姐为爱殉情的事来说吧,咱打个比方,我爱恋着徐大哥,他却不爱我,我死了,这能碍得着人家吗?继宗,我劝你不要再做伤天害理的事了,这样对不住人!”

马继宗心中一惊,强自镇定地回视过去,两人视线胶着了一会儿,问道:“我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芸香回视着他,低声道:“你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知道,还用我说出来吗?”

马继宗冷冷注视着芸香的眼睛,质问:“你在监视我?你早知徐敬修没死?你知道他来到了天津卫?”

芸香垂目想了一下,道:“是!我早知道徐大哥来到了天津卫。”

马继宗犹豫了片刻道:“我明白了,他是为了你才来到天津卫的吧?”

芸香张了张嘴没有言语。

马继宗是一个多么奸诈的人啊!看着芸香的表情,他已知道个七八分,表面却不动声色,暗想:看来这个贱人心里还是暗恋着他呀!如果有一天她告诉徐疯子,是我派秦有福带日本人将他父吓死的,那徐疯子肯定不会轻饶我。不好!这样对我不利,看来我要早日进京,一不做二不休,先整死他再说。想到此,马继宗的脸色才由阴转晴,走过来歉意捧住芸香的脸道:“咱不说这些伤感情的事了,往后不管什么事我都听你的,咱俩一心一意好好过咱的日子好吗?”

芸香听不由得一愣,马继宗这么快地转过弯,让她皱起了眉头。

马继宗将她搂在怀里,轻拍了两下她的后背道:“真的,往后我都听你的。决不再与他为敌。”

芸香琢磨了一下,见马继宗目光炯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不敢再细看,低头问道:“那你这次进京,能不能不说徐大哥宅子的事?”

马继宗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眼里猛地寒意闪烁,马上又恢复平静。嘴角带着三分笑意,摸着她的手,将嘴紧紧贴在她的耳旁,眼中放出阴冷,轻声道:“放心,看在他当初收留你的面儿上,我绝不提他家的事。”

芸香听后心中微动,想了一下,还想再说什么,遂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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