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皇帝大丧。举国哀悼。
时值隆冬,一场大雪过后,银装素裹。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白麻的丧服与这大雪间的天地融为一体。
姬怀身披孝服,跪在周帝的棺前。
按照礼制,太子要守足前三天,日夜不息,水米不进。
姬怀已经一动不动地跪了一天一夜。他的背影在燃了白支蜡烛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孤寂。
“呵气成冰的天儿,殿下可怎么熬过去啊?”
宫人们也要陪跪,但是他们只需要四个时辰换一拨。从这点上便可看出,周国的礼法对于百姓而言,还是相当宽容的。刚刚说话的,便是一位跪着的宫人。
旁边的人不敢抬头,只是小声道,“殿下是真龙转世,自小天赋异禀,自然是没问题的。咱们不要瞎操心。”
“对对”,旁边的几人附和着。
冷风打着旋儿,卷着几片雪花进了殿内。伴着冷风飘来一声嗤笑。几个宫人不禁浑身一哆嗦,眼角瞄了瞄棺材,觉得这声音有些恐怖地耳熟。
陛下在世的时候,好像也这样笑过一次……
苏洛一身白衣,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大殿后侧。她不是周国子民,不需要戴孝。可是她平日里就是素白的衣裳,此刻反倒是与大丧的气氛格外和谐。
卷起的雪花落在她的衣角,只见她冷着脸,说道:“就算真的是龙,这么不吃不喝地冻上三天,也要冬眠了。”
宫人们:…………
姬怀听到了苏洛的声音,将目光从棺上移开,招手示意苏洛过来。
苏洛掸了掸身上落的雪花,走到姬怀身后,对着周帝的棺行了礼,才错后一步地跪在姬怀身边。
“殿下有什么事?”
“先生被掳走了——苏姑娘,你先不要激动!等我说完。我们从翡翠谷出来,就遇到了之前一直追杀的人,先生被他们掳走了。奇怪的是,他们却并不理会我。之后我立刻通知了楼里,让他们动用力量寻找先生。”
姬怀抿了抿干燥得裂开了数道口子的嘴唇,“苏姑娘,我知道你肯定会怪我,没有留下寻找先生。可是,周国这边如此动荡,我怕朝中有变,不得不先行赶回。”
其实苏洛并没有怪他。很早,梁炯就评价过苏洛:无情。除了那么几个住进了她心里的人和事,其他的人如何,她并不关心。所以姬怀讲了经过,苏洛第一反应就是去救回梁大。至于其他的?姬怀不该扔下梁大吗?与她无关。
“可是我一回来,就得知父皇其实早已驾崩……心神不定之下,忘记将这件事告诉你了。”
苏洛盯着姬怀的背影看了一会儿,道,“殿下不必自责。我这就去寻找先生。殿下……给陛下守灵足日后,再去便可。想必梁大是不会怪罪的。”
话一出口,就连苏洛自己都惊呆了——她居然还会安慰人!
姬怀倒是没有注意,他跟苏洛接触的并不多。被自己惊到的苏洛,并没有花费多久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并迅速地向太子殿下告辞。
“啥!”太子府里,池小小惊讶得连声音都顾不上假装了。因为他在前方帮不上忙,月前已经回了太子府,一直无所事事。
可没想到的是,就在他无所事事的时候,梁大居然被人劫持了!一瞬间无尽的懊恼涌上池小小心头。
苏洛倒是淡定,“先联系楼里在汴京的暗桩,询问楼中的寻人进展。同时让汴京这边的暗桩层层通知下去,暂时放下手中一切任务,全力寻找梁大。”
池小小:“是!我立刻就去。”
苏洛眯着眼,目送池小小略微慌乱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拐角处。然后她想了想,回到屋里。
就在五角大楼满世界地寻找梁大时,梁炯则睡得十分“踏实”。
梁炯:好久没有睡得这么好了……等会儿,这是哪里?
周围都是青色的纱幔,上面缀着星星点点的银丝,轻轻随风飘动,摇曳着带来淡淡的香气。
肯定不是姬怀的府上。作为一个武将,太子府上的装饰总是偏向冷硬风格,虽然多宝格一类装饰物都还是有的,可绝不会出现任何柔美的东西,哪怕是一个团扇。
脑袋还是有点晕的。梁炯暗想,可是刚一起身,就觉得天旋地转,又跌回床上。
好吧,这绝对不是有点晕。他究竟“睡”了多久!
想到这里,梁炯居然出离地愤怒了。要知道,他很少有愤怒的时候。不过这个动静惊动了他身旁的人。
那个人迅速走到梁炯旁边,微微俯身,用眼神关切地看着他。
梁炯呻吟着捂着额头,“哎呦我去……我这睡了得有一万年了吧……王秉啊,你不要站在那里,挡着我的阳光啦,往旁边让让……对,好多了。”
!!
王秉焦急地用眼神示意他,表示这里并不是五角大楼。他担心梁大根本就迷糊了,觉得自己还在做梦,所以才肆无忌惮地叫着自己的名字。
没想到,梁炯眯着眼晒了一会儿太阳,忽然嘿嘿笑了两声。
这下子王秉更担忧了,努力用他不大利索的舌头问道:“酿……大,泥嘎急肿么样?”
“首先,我姓梁,不姓娘;其次,王秉啊,你这舌头怎么啦?掉了重接的?”
梁炯伸出一只手,王秉立即会意地上前扶起。
他用着不高不低的声音继续道,“第三,王秉你先别说话——青丘王,出来吧,别跟我玩躲猫猫这一套了。”
层层轻纱后,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时远时近,最后,一身天青色衣服的青丘王出现在梁炯的面前。
他轻轻拍了拍手掌,“不会是被这么多人叫‘梁大’,先生的洞察力真是天下无双。你是怎么知道这里是青丘,我就在旁边躲着呢?”
梁炯呵呵:“我诈你的。”
“噗嗤……”王秉没忍住,笑出声来。眼见着青丘王就在旁边,顿觉舌头又有些痛了,赶紧憋了回去。
“竺暘啊,不是我说你——就算你要抓我,行,能不能好好说一声?这又是射箭又是下药的,不知道我身体不好么?”
梁炯挪了挪肩膀,想靠坐在床边,冷不丁地抻到了伤口,嘶地一声。
青丘王,也就是竺暘,面带笑意,关切道:“先生小心些。这一路上,就怕先生的伤口受到颠簸,一直把先生放在本王的车驾中。先生此刻醒来,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梁炯仔细感觉了一下,好想还真的没有其他地方难受的,“我饿了。要吃饭。”
“没问题,”竺暘饶有兴致地看着梁炯,“没想到先生身体恢复得这么好,想吃东西是好事啊。来人——上菜。”
“等等。”梁炯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我要——点菜。”
竺暘挑了挑眉,“可以。先生请随意点,这里没有我青丘王宫做不出的菜。”
梁炯咳嗽了两声,“真的么?那我要——小米粥。”
王秉嘴角抽了抽。竺暘扬起一个笑容,就要张口说什么,梁炯继续说道,“加,鲍鱼二只,海参三个,蟹黄四两,鹿胎五钱。”
他微笑着看向竺暘,“可以么?”
青丘王的嘴角已然默默拉平,“可以。”
梁炯笑道,“那还有——剔刺鲥鱼半只,新鲜河豚一两……”
………………
青丘王宫住进了一位祖宗。宫里的的下人如是口口相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