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冉濮与虞伯的人在一盏茶以后,全部回到屋中,俱是摇头。
所有人的脚底下都迅速积起一汪水,跟落汤鸡似的。然而没有人顾得上嘲笑,因为大家都从姬怀脸上看出一个事实:他仍然不想走。
屋内气氛沉静,所有人都隐隐站在姬怀对面,面露焦急,却有不知从何开口。豆大的灯火映在姬怀的眸子里,跳动两下,又稳住了,使得他眼中犹如燃起了两团火。
“不行,不能走。”姬怀抬起手,制止了想要开口的众人,“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可是,既然身为周国太子,代表我大周前来迎回冉濮将军,断没有任将军流落在外,而我独自躲避的道理。”
听到“冉濮将军”,虞伯带来的两人诧异地互相对视一眼,不过在此非常时刻,他们都很识趣地没有继续追问。
梁炯无奈地劝道:“殿下,冉将军也许已经找到地方,先行躲避了呢?若是这样……”
“若是没有这样,冉将军与虞将军仍然冒雨赶回,而我们却不在这里,岂不是误了他们的性命?”姬怀道。
“唉……那好吧”,梁炯居然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让步了。姬七方才一直没说话,是因为他觉得同沐先生一定是站在他们这边的,现在发现梁炯居然如此轻易就妥协了,急得要命,“先生!?”
王猛却一直不动如山,无论姬怀说什么,看样子他都会听着,并且不会提出任何异议。
“王猛!”姬七情急之下,踹了王猛一脚,“你的命是殿下给的,现在殿下身处险境,你就这样无动于衷?”
王猛还真的是无动于衷,无论是对姬怀的决断,还是对于姬七愤怒。“殿下要我活就活,要我死就死,这就是,我报答殿下的方式。”
姬七皱了皱眉,待还要说,姬七却见梁炯悄悄地向他打了个手势,示意稍安勿躁。
又是一个闪电劈下,借着刺眼的一瞬间的光亮,姬七微微睁大了眼睛。因为他看到角落中的苏洛不动声色地把一根银针捻在指尖,目光牢牢盯着姬怀的方向,似乎只是在等一个时机,或者是一个命令。
闪电照亮的,还有艰难地跋涉在山中的两个人影。
暴雨仍然有增大的趋势,豆大的雨滴密密麻麻地打在树叶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听得人头皮发麻。方才轻松而下的山路,现在变成了比蜀道还要难登的绝径。两人的裤子自大腿起,全部都是黄泥水,湿哒哒地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凉生冷。
冉濮在前面打头,又一次不小心踩到了滑动的石块,右膝跪在地上。然而他仿若未觉,将五指用力地插入泥中,借力爬起,继续向前走去。
“冉老弟,你等等……听我一句”,虞伯好不容易才赶上了冉濮,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现在的雨这样大,恐怕周国的太子殿下早已经找到其他地方避雨了,你冒雨赶回去,非但有可能见不到他,反而会丢了性命啊!”
像是根本没听到似的,冉濮不吭一声。
“冉老弟……冉濮!”虞伯大吼一声,见冉濮虽然没有回头,但总算放慢了脚步,这才舒了口气,诚恳地说道:“周国的太子真的不会还在那里!跟在他身边的那位同沐先生,和其余的侍卫,肯定会带着太子到安全的地方,不会让他留下涉险的!你怎么就不听呢?!”
这么长的一句话终于让冉濮稍微停顿了一下,他微微回过头,“我要回去。”
他的话语短促有力,却带着微微疲累的喘息。在这种天气里,还要急速赶路,体力再好的人也会顶不住。虞伯刚刚的那一番话,也是连喘带停地说的。
“无论殿下是否在原地等待,我都要回去确认,他的安危。”冉濮每说几个字,都要停顿一下,那是因为他不得不换气。可是这句话,不过短短二十几个字,却字字如钉,随着他迈开的每一步,牢牢地钉在虞伯脑海中。
“我只问你,若今日换做你是我,太子殿下是赤方国主,你会自行躲避吗?”冉濮道。
虞伯一愣,低声道,“不会。”
“嗯,你忘不了你的国主,我也是。”
听出冉濮的决绝,虞伯也不再劝,只是在心中想着,这段路大约是已经走了三分之二,但愿余下的不长的路程,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在屋子中,姬怀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其他人轮番劝说,急出了一身的汗。气氛僵持住,谁都不肯让步。
梁炯向苏洛点点头。借着阴影,苏洛默默地走向姬怀。她本来就没什么存在感,刚刚又一直都没有讲话,这会大家已经都自觉忽略了她。
苏洛走到姬怀身后,姬七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恰好侧过身,给苏洛留下一个缝隙。侧过身体,无声地滑到姬怀身边,苏洛轻轻巧巧地扬起手,仿佛只是在整理鬓间的头发。然而她手中的银针却在不经意间,折射出一道流光。
姬七一直盯着她的手指,眼见着苏洛的手腕轻巧地向前一推,半个银针已经插进姬怀的身体里,姬怀身体轻微地晃了一下。这时却听得房门被人一阵猛敲。
苏洛闪电般地收回手,退到一旁。而姬怀在微微晃动一下后,又坐直了身体,对自己方才的状态有些疑惑,摸了摸额头,很奇怪自己的身体怎么会这么不济。
姬七见状,赶紧岔开话头,“殿下,有人敲门——我去看看。”边说着,他一边率先三步并作两步,前去打开房门。
可是有人比他的动作更快。姬怀一把拨开门栓,摇摇欲坠的房门立刻就被风吹开。
外面,是两个坚毅的身影。
冉濮直接在门外跪倒在地,他的声音在大雨中仍然清晰可闻。
“草民冉濮,拜见太子殿下!”
姬怀一愣,随后想起,虞伯一直都知道他的身份,想必是已经告诉了冉濮。其实刚刚他坚持留在这里,多是出于心底对冉濮当面所经受之事的愧疚。他很明白,冉濮很可能不会回来,或者得知了他的身份后就不愿见他,或者……
这件事就像是摇色子,要想得到称心如意的点数实在是太困难了。但是没想到,冉濮竟然是毫无迟疑地认了他的身份。
姬怀的手在微微颤抖,竟然不知是不是该扶起冉濮,抑或是一同跪倒。
“殿下,冉将军!咱们能不能待会儿再叙旧啊?”庞降三两下地挤到门口,扯着嗓门喊道:“到了安全的地方,你们想聊啥就聊啥,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