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又传来持续的雷鸣,仿佛一下下的重锤砸在山脊上,让人担忧起这山会不会塌下来。夜色黑得不像话,几乎达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所有人差不多都被淋透了,连发梢都开始滴水。起先,姬七还努力给姬怀和梁炯遮着雨,后来随着雨势变大,也就放弃了。
梁炯见怎么也叫不开门,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果断道:“踹开门!”
小屋破旧的门几乎应声而开,一直默不作声的王猛一听到梁炯的话,就立刻抬脚踢开了门。恰好一个闪电落下,将屋内的一切都照亮:里面没有人。
桌子上几个坛子,或立着或倒着,还有一盏已经灭了的油灯;床铺还是原样,只不过从打开的窗子中进入一些雨水。该有的都有,唯独没有本应在这里的人。
“大家先进屋去,躲一躲雨!”梁炯招呼着,所有人呼啦啦地又进了白天里呆过的小屋。虽然说没有经过主人同意,擅自进去不大好,可是现在事急从权,毕竟那么大的雨下着。
庞降嗅了嗅屋里的味道,径直走向那几个坛子,低下头闻了闻,大叫道:“我说他俩为啥躲起来,原来是在这屋里开小灶!好家伙,这几坛子全都进去了,酒量不行的人可就直接趴下啦!”
说着,还砸吧砸吧嘴,看样子十分想把头扎到坛子里,找找有没有剩余的酒。
接二连三的雷声让庞降的话听起来断断续续,不过姬怀还是听明白了,随即担忧起来,“这么说,他们很可能是喝了许多酒,然后从窗子翻出去的?”
只不过,不知道这两人酒量如何,是喝多了出去的呢,还是千杯不倒,只是出去溜溜弯儿?
山谷中已经开始积水,他们歇息的这个地方就在山坳中,地面一些低洼的地方已经开始形成水坑,山上的泥水夹杂着碎石流下来,砸在地上噼啪作响,听起来颇为恐怖。
姬怀的声音在雨中有些模糊不清:“他们一定是刚刚我们歇下之后出去的,有谁看到了吗?”
众人都摇头。前一夜与狼群搏斗,几乎都没怎么睡觉,今天饱餐了一顿,所以刚刚几乎是倒下就睡着了。至于屋子那边?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把什么都盖住了。
梁炯抹了一把脸,把雨水甩去,勉强打量了周围的环境,心中有了决断:“公子,反正他们两人也不在这里,不如您先去山洞里躲避,等过了这阵雨再去寻。”
姬怀摇摇头,“我担心,如果他们是喝多了出去的,没办法避开这么大的雨。必须得找到人。”
姬七等人面面相觑,这样大的雨,若是真的要出去寻,先不知道能否寻到人,恐怕就是去寻人的自己安全都无法保障。可是他们没有立场开口,梁炯看了出来,劝道:“公子,要想在暴雨中寻人,那是难上加难。况且,就算要找,也是我们去找,您就先去洞中避雨吧。”
他低声说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啊。”
“不行,”姬怀平时很理智的一个人,现在却突然倔了起来,如果不是虞伯带来的人还在屋内,他仿佛就要拍桌子了。然而此时姬怀只能将声音压低,道:“必须要找到,我们此行来就是找冉将军的,若是如此就放弃,万一他出了什么意外,我如何面对冉家满门忠烈!”
王猛也低声道:“我愿出去找人,殿下在屋内避雨。”说着,他就要开门出去,却被梁炯一把拉住:“殿下都已经这样了,王参将你别跟着胡闹了!”
“我没有胡闹。”王猛平静道:“殿下的命令,就是我的行动。殿下的想法,就是我的意志。我这条命全都是殿下的,他想做什么却做不了,我就替殿下做。”
梁炯急得直跺脚,“若是你这样做了,殿下就会出事呢?王参将,麻烦把你脑子里加根弦好吗?”
面前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姬七等人明显是将希望都放在梁炯身上,眼巴巴地盼着梁炯能劝了姬怀先去躲避。而虞伯带来的人,因为他们的头儿不在这里,也就跟着梁炯走了。
只是片刻之间,梁炯就作了决断:“一盏茶时间。不能再多了。姬七,你带着他们以这里为中心,向四周搜索,无论有没有结果,半盏茶之后必须返回。一盏茶之后我们就撤走,不等人。”
“是!”姬七领命,带着太子侍卫,以及虞伯带来的人出去了。庞降本来也要走,可是看了看梁大单薄的背影,他又担心梁炯的身体,还是留下以防万一。
苏洛则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点燃油灯,又将方才匆忙之间用油布包起来防雨的药物,拿出来重新裹了一边。
本来一直担忧的姬怀,看到苏洛这井井有条的动作,觉得浮躁的内心也随着安静下来,赞道:“苏姑娘真是镇定自若,子宇自愧不如。”
谁知苏洛专心致志地侍弄她那些药瓶子,连一个眼神都没赏给太子殿下。幸好姬怀并不在意,见苏洛不回应,转头去向梁炯道歉。
“先生,刚刚是我失态了,还望先生见谅。”姬怀低着头道。
梁炯摇摇头,“殿下只是太过关心冉将军了。不过我也着实替周国臣子感到欣慰啊,看来,得遇殿下,实在是他们之幸。只是——殿下何苦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而另一边,正在埋头快速赶路的虞伯也正盘算着,要不要给冉濮道个歉。想了想,他试探性地问道:“冉老弟,那个——”
“得快些走。”冉濮走在前头,躲过挡在路上的树枝,声音在雨中有些焦急:“你带来的那些人,还都在屋里那边,尤其是那位清贵的小公子,看起来虽然有些功夫傍身,但若是遇到山洪,恐怕是毫无经验。”
虞伯连连点头,终于找到机会插话,“冉老弟,我是想问,如果是现在,今日,这里,周国真的派人来请你回去,你答不答应?”
都这种时候了,他的虞大哥还在问这个问题!冉濮恨不得插翅飞回去,“虞大哥!现在最紧要的是快点回去!”
虞伯也拧了起来,梗着脖子道:“你就说,回或者不回,不耽误赶路!”
“回不回?”
冉濮闷头狠狠地折断几根树枝,串好的鱼被他背在背上,滑溜溜冰凉凉的。
“回!”他几乎是恶狠狠地吐出一个字。然而第一个字开了口,好似接下来就容易许多,“不管你是笑话我,还是瞧不起我。我都要说——是,我还要回去。我毕竟,还是周国人;我毕竟,还是放心不下!”
拳头砸到树干上,溅落一身的雨水。冉濮又泄气似的,攀着石头、一步一滑地艰难爬坡。“可是,没有人叫我回去!也不会有!”
“有的!”虞伯的手狠狠地扣上一块突出的岩石,止住下滑的身形,“那位清贵的公子,就是周国的太子,你曾经效忠的周国皇帝的儿子,姬怀!他来请你,回去。”
终究还是说出来了。虞伯望着自己粗粝的、沾满泥水的手掌,想道,无论如何,冉濮不甘心留在这里,不甘心就此湮没在山野。自己尚且无法放下赤方,何况有着不远万里前来求贤的太子殿下的周国呢?
冉濮只是顿了顿,保持着攀爬的姿势站在原地不动了。有那么一瞬间,虞伯设想过,他会转身质问他、甚至跟他打一架。然而冉濮只是稍微地停滞了一下,就以更快的速度行进。
仿佛他的身手一下子回到了十五年前,身姿矫健,宛若游龙。
瞬间就将虞伯落在了身后,并且这距离越来越大。
大雨中,虞伯似乎看到他的老友,在攀爬的空隙间举起左手,做了个向后挥拳的动作。那是他们一起打猎时,猎物少的一方;做饭时,做得难吃的一方,经常收到的手势。
只需要一个动作,就能互相知晓心意。冉濮也许怪他,也许不怪他。可是仅仅这一个动作,就让他知道,这个朋友值得。
虞伯抹去脸上的雨水,哈哈大笑,“冉老弟,敢不敢跟我再比一会,看谁会先到!”
既然告诉了冉濮真相,他也就无法劝说冉濮先行躲避,于是只好与好友共同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