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吟在刘嗳床边的高脚凳上坐了下去。
看着刘嗳青中带白的面色,深深凹陷的黑色眼窝,以及下巴上参差不齐的胡茬……看着这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憔悴男人,如吟唇边的笑意渐深,目光挪到他空荡荡的右臂,整条胳膊都被庞姨娘截了下来,此刻打着白色纱布的地方又被泅湿了,红殷殷的瞧着触目惊心。
从碧荷手里拿了手绢儿,替刘嗳擦拭着额头不断冒出来的冷汗,如吟含笑对着侍立在身后的两位姨娘道:“姨娘们把淮温照料的很好。”
两位姨娘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齐声道:“照顾夫君本就是妾身们的本分。”
如吟笑着点点头,又问:“淮温可曾醒过?”
两位姨娘摇摇头,陈述着事实,语气里并无担忧:“一直浑浑噩噩的不曾醒来,似乎都烧的有点糊涂。”
如吟就侧头看着两个打扮的娇花一样的姨娘,温言道:“往后还有要劳烦你们的事情,现在就先下去歇息,这里一切有我。”
两个姨娘见如吟颇为坚持,就点点头,问安之后退了出去。
如吟托着腮,吩咐碧荷:“把备好的东西拿出来吧。”
碧荷就打开了食盒,把里面的两壶盐水拿出来放在床边的几案上,望望刘嗳的样子,又望望如吟,有些犹豫:“姑娘,姑爷这次只怕是九死一生了,再这样的话……万一闹出人命可怎么办?”
“闹出人命也是庞姨娘的问题。”如吟唇边绽开一丝笑意:“而且,刘嗳他,想活的很呢。”
碧荷咬了咬牙,打开了酒壶,睁着一双眼睛一眨不敢眨的把壶里的盐水朝着刘嗳的断臂伤口处泼了过去。
然后便传来刘嗳痛苦的哀嚎声,人像是蚯蚓身上洒了盐一样扭曲了起来,睁开的眼睛里写满了再明白不过的痛苦。
汗水又很快的把他全身都浸湿了,锦被上都呈现出一层泛滥的水光。
他疼的在床上打滚,卷过来卷过去,扯动到伤口处,让血流得更汹涌。
如吟静静的坐着,拿了卷经书看着,等着刘嗳平静下来。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刘嗳才艰难的看向如吟的方向。
双目无神,好像对不准焦距。
如吟放下手上的书,看着刘嗳煞白的脸,拿了手帕替他拭汗:“淮温,很疼吧?”
冰凉的触觉与温柔如春风的声音让刘嗳的魂魄归了位。
他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看着如吟,眼角渗出了泪珠。
如吟收回了手,在他的伤口处轻轻的碰了碰,疼的刘嗳剧烈的痉挛了起来,她便笑了:“这里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淮温啊,你往后可就不能做官了,真是可惜……”
刘嗳的瞳孔缩成了一个针尖,终于用嘶哑的声音吐出半句断断续续的话:“你……你到底……冯相……”
“难道淮温忘记了?”如吟一字一句的告诉刘嗳:“冯郇处斩的日子就在三日后呢。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指望他什么?抄家灭族的时候算上你一个吗?那倒也是……毕竟庞姨娘也是冯相的女人。”
刘嗳的脸上因为气愤泛出一层红色,他怒目瞪着如吟,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想去抓如吟的手,才发现自己的半边胳膊已经被那个贱人给砍掉了……
如吟温柔的看着刘嗳,说出口的话却尖利刺耳:“所以啊,你这辈子都没办法出人头地,证明自己。”她接过碧荷递过来的手绢,轻轻的擦拭起刘嗳脸上的汗珠:“淮温,你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你脑子笨,我知道你想不明白。”如吟道:“所以我特地跑这一趟来告诉你。”
如吟凑近刘嗳,呵气如兰:“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刘嗳拼命的嘶吼着,却也只发出轻飘飘的两个音节:“为…..什……”
如吟收起笑容,浑身上下透出一个冷冽:“淮温,其实,我也有很多为什么呢,只是我知道,有些东西是一辈子都找不到答案的。”
她看着刘嗳,抚了抚鬓边的发钗:“你不是一直想和我和离吗?”
“那我就如你所愿。”如吟淡淡的看了刘嗳一眼:“这间宅子,是父亲为了你我成亲所置办的,缘来如此,缘去亦是如此,因何而来,因何而去,我就把它送给你了。”
“地契我稍后会让宋妈妈拿过来给你。”如吟想了想,又道:“你不如趁着现在会说话的时候,多说点儿话,只怕往后……”莞尔一笑:“你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呢。”
“还真是可惜。”如吟看着奄奄一息的刘嗳,遗憾的感叹道。
一只手,一条舌头,凄惨的后半辈子,如吟觉得够了。
有时候活着比死更难受。
这样的结果,也便是了。
抚了抚衣衫的褶皱,姿态优雅的起身:“好了,到此为止了。”
她转身,没有看刘嗳最后一眼,在碧荷的搀扶下彻底离开了春草堂。
与刘嗳纠缠得太久,她真是倦了。
后事如何,她已经懒得知晓了。
带着灼桃碧荷与宋妈妈,在第二日就搬离了刘府,去了集香馆给她们安排好的住处。
冯郇满门处斩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满上都的人都格外热血,情绪高涨的把行刑的台子围的水泄不通。
那天,如吟刚好带着长公主去了种植香树的山上。
马车走出去两刻钟的时间,长公主才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如吟:“你没有去天牢里看冯郇?”
如吟含笑点了点头,有点漫不经心的样子。
长公主就道:“今天他午门处斩,全上都的百姓都围去看了,听说,菜叶子与臭鸡蛋砸了他满身,这样的盛况,你也不去看吗?”
如吟头一次觉得长公主这样八卦。
就看着长公主,问道:“看来长公主也不喜欢冯郇这个人呢?”
长公主嘴唇动了一下,果真不再吭声了。
山里的风带着清新的凉意,轻轻的拂过如吟的脸上,看着满目葱茏绿色,与细碎宝石似的阳光,她微微笑了起来,不知为何,她忽然间,就觉得挺没意思的。
前世的仇已报,她又何必自降身份去招惹那样的人呢?
她在碧荷的搀扶下,跳下了马车。
眯起眼睛看着绿叶下浮动的光晕。
她忽然意识到,她的新生,这才真正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