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武试正试,是大周朝四年一度的盛大之事,擂台设于煌堂城的旷阔郊外的练武场。练武场内有两幅巨大架子,摆着诸般兵刃,两侧则有赤红色锦旗一字排开,猎猎作响。练武场外早就设好了数排座椅,这座位的划分也大有讲究,分三六九等。第一等座位最靠近练武场只设有七座,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正中的金黄色龙椅。第二等座位有七排,每排十五座分给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王侯将相。第三等则有十五排之多,每排有三十座,坐的是民间的商家巨贾,大家名士。最末等自然是留给了百姓中家境殷实的地主富户或江湖名流,依着第三等座位排开,已然数不清座位了。
俗话说的好,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头一日的比试正巧就是陆放对仲澜之。京都的各大赌场早就放出了盘口,是一比四的赔率。仲澜之自然是那个四了,秦隶将此消息告知仲澜之。仲澜之心生不忿,自己怎么就是四了呢?秦隶将赌场赔率榜,给仲澜之瞧了瞧。那赔率榜上写着:陆放,乃四大剑地中,西陵剑坟之徒。手持一柄金刚剑,锋锐无匹,削铁如泥。初入江湖时便杀人无数,曾单枪匹马将一二流门派尽皆屠戮。曾于澧县三水镇上,重伤南溪剑池之南观见。仲澜之,四大剑地,南溪剑池弃徒。初出江湖于三水镇,三水河畔时一剑杀尽阴幽使者,与陆放交手不敌,后遭江湖群雄追杀,幸得二皇子收留。
阅毕,仲澜之怒道:“这些吃人的赌场也太不是玩意了吧,这么看不起我?秦隶我跟你说个事。”
秦隶看他样子便知他心中想法,道:“我早就派人去那盘口下了两千两银子,赌你赢。”
仲澜之更愤怒了,叫道:“怎么才两千两?两万两才够啊!你难道不信我能赢?”
秦隶苦笑道:“不是我不信,你别看我着皇子外面风光,其实囊中羞涩的很,这两千两还是多年存下,你要是赢不下这场比赛,我这宜王府的开销都没了。”
仲澜之自信满满,道:“你且放心,这回我带上断溪。”
秦隶惊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大武试上用这把剑,你就不怕江湖人士继续追杀你?”
仲澜之道:“怕有什么用,再说我总不能一辈子待在你身边吧,我就是要他们瞧瞧,我的断溪剑,天下无敌!”
翌日,比试正式开式,再一眼望去,皇帝陛下带着文武百官依次落座。场上所有的位子已经密密麻麻被人占满,座位之外的更是人满为患围了里三圈,外三圈,还有人爬上树去欲占那高处之便,却被维护秩序的禁卫军以意图不轨之名给逮了下来。皇帝秦冠于第一排居中坐下,左边是秦裳,右边是皇后,秦隶秦书两兄弟靠左依着秦裳坐在一起。最右两座坐的是从皇帝年幼时便开始辅佐的白发老人和深受皇帝器重的吏部尚书蓝仁。
练武场上是当日领着仲澜之进御膳房的李公公,他端着圣旨,朗朗阅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于建博三十二年,大武试正式召开,入围者有,仲澜之,木青儿,赵甲,无名,陶风,劳信,任汤,陆放。望其八人,勤勉拼搏,奋勇争先。钦此!”
此刻在后台的仲澜之已准备稳当,但他的心却并不稳,因为他见到了许久未见的陆放。陆放也早已瞧见了仲澜之,却对他视若无睹。是的,他陆放从未将仲澜之放入眼中过,他鞘中的金刚剑已经饥饿难耐如蜷缩在洞里毒蛇,它早已经迫不及待,它要饮血,它要吃肉,它要撕开猎物的喉咙。
“宣,仲澜之,陆放,上台。”
二人进了练武场,陆放冷冷的盯着仲澜之,仿佛在看一个将死之人,这眼光之冷如冰锥,如霜剑,扎入了场上的每一个人的心中。擂台上二人气氛萧肃,台下的观者也知晓了一场惨烈之战,或许要开始了。
陆放的右臂青筋暴起,右手紧紧握在了金刚剑的剑柄之上,他在缓缓的拔出金刚剑,这拔剑的动作极慢,慢的甚至有些不可思议。仲澜之看他样子,不知陆放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但是他知道陆放绝对不是他可以轻视的对手,他不能让陆放拔出这把剑,他要抢攻,仲澜之上了。
仲澜之后悔了,因为他还是轻视了陆放,他没有让断溪出鞘,他仍然以剑鞘对敌。仲澜之近身陆放那一刻,陆放的剑还在鞘中,仲澜之的剑已经要刺到陆放的喉头。霎那之间,金光大作,金刚出鞘,仲澜之倒飞出去,地上都被仲澜之砸出大坑,他整个背后的衣衫已然全部粉碎更触目惊心的是那后背的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森然白骨。这是西陵剑坟的拔剑术,名曰“金玉败絮”。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陆放拔剑的慢,正是将全身的内气蓄于剑鞘内,当他拔出剑的那一刻,剑鞘内的罡气便如破堤洪水,顿时倾泻而出,这一剑的威力就算是陈观见也要避让三分。
台下的秦隶,闭上了双眼,说不出任何话来。秦书说道:“看来胜负已分。”
秦隶咬牙,道:“我信他,不会就这么放弃。”
陆放还是冷冷的看着到地不起的仲澜之,但他心中却未有任何轻松,他总觉得仲澜之不应该这么简单的倒下。那日他从三水镇上狼狈回到西陵剑坟,这次的失败被陆放引为奇耻大辱,更难以忍受的是他师傅看他眼神,那眼神中有陆放他从未见过的失望甚至还有鄙夷。他师傅告诉他说,那把驱邪剑对他来说根本无所谓,但是仲澜之无论如何都必须死。陆放在江湖之中放出了仲澜之身怀武学秘籍的谣言引得无数江湖人士追杀仲澜之,他要杀死仲澜之。可这个该死之人,却偏偏遇到了唯一可以庇护他的人,秦隶,这个周朝的二皇子。只要仲澜之还待在秦隶之侧,他便不能动手,因为这是当初以武起家的周朝太祖与整个江湖签订下的规矩,你们江湖可以自由,但是这份自由止于京都。饶是如陆放这般狂傲,也不敢挑战这个规矩,因为这个规矩是朝廷的护身符亦是江湖的护身符。
仲澜之还躺在地上,他在呼吸,他还在思考,他有时候总觉得自己的身上有些奇怪,他的血液会像有生命似的蠕动。仲澜之想起来了,他的血的确有一部分不是他的,是她的,是她师叔的,是尤宝宝的。那一日,在三水河畔,他感觉自己便如贪婪的蚊子,恶心的水蛭,疯狂的吸允着尤宝宝的血。尤宝宝的血不是一般的血,它们被仲澜之吸入之后,一直蛰伏至今,现在它们开始发挥效用。只见原本血肉模糊的后背,竟然以肉眼能看的到的速度长出肉芽,不消一会仲澜之的后背竟然全部愈合了。仲澜之站了起来,此刻台上的陆放和台下的秦隶都感到不可思议,这样重伤的人还能站的起来?
陆放冷笑一声道:“武功不怎么样,命到是挺硬的,下一剑我定要让你归西。”
陆放剑指仲澜之,可他此刻却微妙的察觉到自己的手在不住的颤抖,他又仔细的看了看自己拿剑的手,原来不是自己的手在抖,而是他手中握的剑在颤抖。金刚剑竟然在发抖!这是他陆放用剑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这是为什么!一丝丝白气,从陆放身边若有若无的飘过,仲澜之在拔剑。当陆放看到仲澜之拔出的那把剑之后,他明白了自己的剑为何会不停颤抖,不止是他陆放的剑会颤抖,恐怕全天下的剑在这把剑面前,都会吓得颤抖,因为它叫断溪,它是全天下排名第三的剑。仲澜之将断溪拔出来了,那伴剑而出的白气,让整个擂台都冰寒了三分,此刻陆放的心情却更加的冷。这股白色寒气如一座樊笼,笼罩陆放,他的头发上,他的眉毛上,都被冻的布满了冰屑。台下观者看到台上变化即惊且愕,又觉寒气森森,这大热天竟然想多加几件衣裳了。
台下的皇帝离练武场最近,这比试情况看的最为真切,他两侧站有亲卫,以防比试余波伤及陛下。其中一名亲卫从太监那儿拿来披风长衫等物递于陛下,皇帝摆手笑道:“汗青,你还不知道朕这等秦氏子弟最不怕的就是这阴寒气息嘛。”
那名为汗青的亲卫,道:“陛下还是披上的好,这寒气并非普通寒气,特别是近日,陛下万不可在逞强了。”
皇帝秦冠还是接过了披风,道:“汗青,朕若没看错,那姓仲的小子手里的剑便是断溪吧。”
汗青道:“如此迫人的寒气却是断溪无疑,不过与我当年见过的断溪相比,此时的它似乎弱了不少。”
秦冠看了看汗青腰中所挂佩剑,眯眼笑道:“落神之下岂有完肤?”
此刻场上的仲澜之已然挟着周身寒气朝陆放攻去,“叮”的一声两剑相交击出一串火花,这两人谁也不肯先撤剑变招,只是角力。在内气与剑法上的造诣陆放的确是完胜仲澜之无疑,奈何此时的陆放被仲澜之重伤却又无缘无故的痊愈以及断溪剑的突然出现,这一连串的突发变故让陆放失去了应有的冷静。陆放打心底里瞧不起仲澜之,他不信咸鱼能翻身,他不信自己的金刚剑在面对断溪剑时会畏葸退缩,他的金刚剑应是这天下间最锋利的剑!我陆放与你比拼气力,也能碾压于你!
力气大,这是仲澜之为数不多的优点,在南溪剑池的日子里,他仲澜之练的最多的就是横劈竖砍。陆仲二人持剑相拼,一时分不出胜负,僵持在那里。陆放用尽全身气力,手中的剑却不能压过仲澜之分毫,心中的不安愈来愈强烈。直到陆放他看见了一件恐怖的事情,断溪剑似蓝玉般的剑身布满了如百极碎般的细小裂痕,那裂痕里发出一丝丝的寒气,从两剑相交处传导,有一层薄薄的冰面开始蔓延金刚剑全身。陆放知道,此事不妙,可如此时刻他如何能松手?如何能撤力?眼前即便是万丈深渊,他陆放也不会回头,只会义无反顾的跳下去。他陆放是被西陵剑坟之主捡到的弃儿,在西陵剑坟里他终日练剑,从来只有杀人,没有任何朋友。直到那一天,他的师傅,带他去了一个地方。那是西陵最神秘之地,也是江湖上众所周知之地,那里便是剑坟。
坟是埋葬有灵魂之物的地方,那么剑有没有灵魂?他师傅告诉陆放,每一把剑都有一个灵魂,去吧陆放,去寻找与你心有灵犀的灵魂。那一天陆放在剑坟里找到一把剑,此剑名为金刚。当陆放手握金刚剑时,他忽觉有人在他耳边轻声细语,那声音陆放从未听过,它如父如母,如亲如友。此后他陆放行则金刚相随,睡则金刚相伴,视其他神兵利器如粪土。他要用手中金刚剑断尽世间一切剑,他陆放要证明金刚剑是世间最独一无二,最无与伦比的剑。他的金刚剑是他陆放最引以为傲的伙伴,他们是坚不可摧的朋友。可怕的是,如今他的朋友,似乎正在痛苦哀嚎。片刻之间,那一层冰霜已经覆满金刚剑全身,原本金光璀璨的金刚剑也变得暗淡无光,甚至连陆放的手也冰冻僵硬了。最后陆放连一点金刚剑的回应都感觉不到了,金刚剑的魂灵似乎是睡着了,更像是死亡了。陆放再也不能冷静,因为这是他唯一的朋友,他双眼通红,状若疯虎,将全身的内气聚集于双手之上,这是毫无退路的搏命了。仲澜之只感陆放突然有了无边巨力,自己竟有点支撑不住的气象,亦奋起抵抗将全身内气灌注断溪,而断溪受仲澜之的内气影响,剑身竟发出莹莹光辉。仲澜之此刻有一种玄妙感觉,似乎能感受到手中的断溪现在很愉快。
两虎相斗终有一死,这两虎不是陆放和仲澜之而是金刚与断溪,上一次三水镇上断剑的是仲澜之,而这次死的是金刚了。倏忽金刚剑上传来“咔”的一声,这一声虽然轻微可落在陆放耳犹如炸雷,因为他看到金刚剑身有了一丝裂缝,而这仅仅是开头,这一裂缝便如冰面碎裂一般,一丝裂缝瞬间龟裂成千万,最后骤然崩碎,金刚剑身碎成了千万片。唯一完好无损的是陆放手中的剑柄,金刚剑碎了,陆放的剑心也毁了,他本以为自己和金刚剑能相伴一生,而如今剑已经先死了。
陆放伥伥然看着手中剑柄,他脑中一旁空白,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站在这练武场上,自己到底再干些什么。仲澜之看见陆放魂不守舍的样子,也不想杀他只是一掌重重击在了陆放胸口。陆放受此一击,口中吐出鲜血,却毫不在意。他浑然不顾还在一旁虎视眈眈的仲澜之,兀自撕裂衣衫长襟。他口中的鲜血溢出流下,染红了胸口,陆放趴在地上将金刚剑的碎片一块块拾起,放在撕下的破布之上。陆放如着魔一般,发疯似的捡着地上的剑身碎片,不肯放过任何一块,最后陆放抱起破布,失魂落魄的离开了,不作任何声音。仲澜之没有拦着,他觉得现在的陆放就像一条丧家之犬。练武场上宣旨的太监又上来了,正式宣布仲澜之胜出。
场下皇帝秦冠看完比试,不禁感慨道:“果然是天下第三的断溪剑,此等神威不负其名,那把剑的寒气似乎大有文章?”
亲卫汗青,答道:“断溪剑的奥妙之处便是它通身的寒气,这寒气可不是普通寒气,它能封印世间种种有灵之物,这断溪虽大不如从前,可到底是天下第三。此战陆放败就败在他不以擅长的剑法取胜而是与仲澜之比拼内气蛮力,这才让断溪剑的寒气慢慢侵入金刚剑,封了金刚剑的剑灵。剑灵一失,剑身何存?”
秦冠又问道:“那落神呢?”
汗青知道秦冠话中之意,笑道:“落神出鞘举世惊,撕天裂地鬼神倾。”
一旁秦隶,听的明白,对着秦冠行礼道:“父皇,仲澜之乃儿臣好友,儿臣想去看看他。”
秦冠欣然允诺,心里却想,世间之事真是无巧不成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