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终于缓和了些,与前几天足以凝固空气的冻风相比,今日可谓“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北平的秋天自然是凉快的,却不让人觉着寒冷,几篇枫叶挂在枝头,捎来金秋送爽的气息,校门边的空地上人头攒动,红色的大横幅高高拉起,上面写着“文艺汇演。”
顾浅和王天堂的小组准备表演的小品《火烧赵家楼》,这故事堪称新文化运动时期的大事件,讲述了1919年4月底,中国代表在巴黎和会失败的消息传来,国人大哗,群情激愤。5月4日,北京各校爱国学生为抗议北洋军阀的卖国行径,游行示威。火烧赵家、痛打章宗祥的义举,震动全国,直接推动“五四”爱国运动迅速蔓延中华大地。更精彩的是,主演顾浅竟然女扮男装,反串第一个打开曹宅大门,第一个点燃赵家楼烈火的爱国学生——北京高等师范学校数理部的匡互生;王天堂虽说不善于演戏,但声音轻柔流畅,非常好听,于是旁白非她莫属;白世韵因升学考试将至,无暇参与之后的排练,但依旧坚持帮忙修改了几次剧本;再说那头号大反派章宗祥的饰演者,在学校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就是顾浅和王天堂的后座陈俊熙,他经常利用周末时间,在县里演讲,宣传先进科学的思想,和剪发的几个女同学一样,陈俊熙也是校园中同学们瞩目的对象。师生们都佩服着他能有这样的才干和勇气,听说他的父亲是在学生中广为流传的青年报社记者,陈俊熙有如此激进的作风也不足为奇了。
再过两个节目就轮到他们上台了,顾浅早已跃跃欲试,摩拳擦掌,一会儿做着深蹲跳,一会儿原地小跑;陈俊熙则是不住地吩咐饰演爱国学生们的同学:“等下上台,千万别手下留情,一定要狠,这样才真实,才有感染力!到了后边儿不是有一个我被打趴在地上的动作吗?你们把我拖下台去的时候一定要逼真,我看了好几次,觉着你们不是把我拖下去,而是把我抬下去,想想那些爱国学生会想抬病人一样抬着章宗祥吗?”顾浅向着他狡黠地一笑:“我们可不会手下留情,就怕你被打的头破血流,承受不住啊!直接扔下台去,摔骨折了怎么办?”陈俊熙笃定地回答:“不会的,就凭我从小练就的这身拳脚,摔一下根本伤不着!你们大可放心!”
顾非明老师亲自担任主持人,洪亮而悠扬的报幕声回荡在广场上:“下面请大家欣赏小品《火烧赵家楼》,主演顾浅,陈俊熙。”随着音乐转为急促,几位学生浩浩荡荡地大踏步走上舞台,他们手持小旗,上面写着“取消二十一条”、“还我青岛”、“严惩国贼”等慷慨激昂的口号,过了一会儿,几位饰演军警的学生也冲了上来,阻拦爱国学生们,双方先是口头协商,多次交涉毫无结果,接着发生了肢体冲撞,几个人一组,互相打了起来,最后军警的防护被冲破,愤怒的人群潮水般地向赵家楼涌去,匡互生和另外几个高师的学生走在队伍的前面,一路上高呼口号,散发传单,不时有学生离开队伍,站在路边演讲,台下的观众师生,过路的民众无不动容,纷纷拍手叫好。顾浅压低声音,呐喊声和男人一样雄厚,她的的表演如此逼真,竟没有人看出,匡互生的饰演者是个女生。
紧接着表演到了高潮时期,匡互生以少年时代练就的武功,纵身跃上窗台,一拳将窗户玻璃击得粉碎,两手用力一瓣,把窗户上的小钢筋拉弯,然后一跃而入,接着又有四五个准备牺牲的同学爬了进去。突然学校的围墙外传来几声混乱的大喊:“官府来啦!官府来抓新青年啦!”
表演戛然而止,台上的同学,台下的师生都愣住了,官府就要冲进来了,此时撤场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有过多次演讲经验的陈俊熙快速回过神来,朝着台下的人群大喊:“大家快回教室去,左边的从左边的小巷里走,右边的从连廊走,中间的直接走正门!民众也别顾着看戏了,赶快散了!大家注意安全,不要拥挤,小心受伤了......”老师们率先跑到路口,指挥学生的撤离,并安排几位来不及撤离的学生在附近的商铺里,柜台下躲好,进步的学生们果然是临危不乱,迅速听众老师的安排,向学校小步快跑进去。
官府的警卫员们冲进来了,台上的几位学生来不及跑下去,就被团团围住,警卫员们举起军棍,对着手无寸铁的学生们,学生们早就了解到如何应对这样的情况,连忙抱头蹲下,不表现出反抗。
这时,一位身着青布长衫,高挑清瘦的男人走了过来,学生们用余光瞄到,那是他们敬爱的老师顾非明,顾非明冷冷地盯着那些警卫员,平静的说:“活动是我组织的,不关学生们的事,放了他们,我跟你们走。”
打头的警卫员看了顾非明一眼,厉声质问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顾非明平静地回答:“我们在开展文艺演出,所有的活动都是我一手安排的,学生们不过是听了我的话,上台表演助兴的,我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另一位手里拿着警棍的警卫员继续问道:“你的意思是,只有你是知情者,你能为整件事负责?”
顾非明点了点头,说道:“这些学生们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按照我的安排演出,放了他们,我跟你们去接受调查。”
警卫员们犹豫了一下,打头的警卫员对身边的另一位警卫员说:“官府知道今儿有人在这儿搞什么谋反活动,让我们一定要把头儿抓回去,问个清楚,这些不知情的人就算了吧,我们也省事儿。”身边拿着警棍的警卫员点了点头,两位警卫员侧开身子,对包围圈里面的学生说:“你们走!”学生们抬起头,愣在原地,望着顾非明老师,顾非明瞪起眼睛,对着学生们大喊:“还看什么!快走!回教室去!”几位学生如梦初醒,赶忙起身跑了出去,只留下顾浅和陈俊熙在里面。顾浅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是我自己要表演的,关叔叔什么事,为什么他要替我们去死?”陈俊熙拉着顾浅的手把她往外拽着:“我们先回去,你在这儿也做不了什么,只能更给顾老师添麻烦!”顾浅更是歇斯底里:“不,我不走,活动是我组织的,是我们让叔叔同意我们表演的,叔叔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要抓他!我要陪着叔叔,叔叔你快走!”
躲在台后,用幕布遮住自己的王天堂连忙跑了出来,拉住顾浅的另一只手,和陈俊熙一起把她拖了出来,王天堂也弯下腰,对顾浅耳语着:“这些是官府的人,听说跟敬宣叔是有点儿交情的,我们回家,我让敬宣叔想办法,说不定把顾老师放出来。”顾非明朝着王天堂和陈俊熙大喊:“你们快走,带顾浅走!顾浅,这时候了,你要听话!快走!”就在这时,打头的警卫员按耐不住了,破口大骂:“怎么这么麻烦,不甘他们的事他们何必这样,肯定有什么关联,把这四个都给我带回官府里审问!”另外两位警卫员听了指挥,冲上来抓住了陈俊熙和王天堂的胳膊。看见学生被抓,顾非明突然冲了上来,拼命推开一位警卫员,将坐在地上的顾浅拉了起来,用力往外一推,顾浅一个趔趄又摔在地上,滚出好远,顾非明又抓住了王天堂胳膊上的那只手,用力想要扒开。旁边的一个警卫员大骂一句:“你是不是找死!”一棍子打在顾非明的头上,顾非明头上流出一股血,但双手仍紧紧抓住王天堂胳膊上那几跟手指,警卫员又是一棍子下去,顾非明松了手,倒在地上,空中仍挤出微弱的几个字:“不要......不要打我的学生......你们......你们快走......”
打头的那位警卫员正抓着陈俊熙,见状立马松开手,大声斥责:“我们要把人抓回去讯问,谁让你把人打死了?打死了领头的,官府没得审讯,我们回去怎么交代?”陈俊熙趁机拉起王天堂,两人快速跑出包围圈,身后传来警卫员们的争吵声:“把人打死了,回去也没法交代,不如我们撤吧!”“打死了一个,抓三个回去,也不是没用!”“我们只负责抓人,把人打死了也要治罪的,快撤快撤!到时候就说没看见什么,只是有几个人在和附近的商铺吵架。”没过一会儿,警卫员们的身影消失在远处。
陈俊熙和王天堂连忙调转步伐跑回来,跑到倒在地上的顾非明跟前,陈俊熙挽起顾非明的袖子,把了把脉搏,掐住了顾非明的人中,对着天堂说:“快去喊人,快送医院,还有救!”
顾浅也回过神来,跑到顾非明身边,看着倒在地上的顾非明头上有一个巨大的伤口,鲜血不住地往外涌,流到地上染红了青灰色的衣襟,顾浅又开始大哭:“叔叔你不能走,是我们把你害死了!”
两位和学生一起躲在附近商铺男老师跟着王天堂赶了过来,校医看着正脱下外套堵住顾非明头上伤口,试图止血的陈俊熙说:“做得好,谢谢你了。”说完和另外两位老师一起,扛起顾非明朝马路对面的诊所跑去。陈俊熙看了看沾满鲜血的双手,抬起头对王天堂说:“送顾浅回家,顺便把顾家的人叫来,我跟他们过去。”王天堂点了点头,搀扶着瘫坐在地上,大惊失色的顾浅,一步一步挪向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