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尽力按捺下忽然涌现的失落，按着原路回宫，路上遇见几个嫔妃，都问我知不知道陛下离宫的消息。我说不知道，她们就一副遗憾可惜的样子。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红袖冷呵一声，“这种人您直接动手教训了便是。”
我觉得没必要，但她是为我好，我也就不好说什么，找了其他的话题让她转移注意力，一边想着殷珩不和我讲的原因。
是不是他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怕我担心才不告诉我。
或者是他要做的事很隐秘，不合适我知道。
什么理由我都可以接受，但我唯一不能接受的，是他带着人回来。
一个西域的舞姬。
青书没有跟着他，他看起来不是很高兴，和他说了声就向我走过来。
“以后我就回来你身边做事。”他这样和我说，眉目间几分冷冽。
我连难过都来不及，他就让我离开。我走了几步，悄悄回头看，看见那个舞姬似乎要摔倒，殷珩退了一步，侍卫扶住她。
我偷偷笑了下，很快捂着嘴，青书看了我好几眼，最后到底没管，只是有意无意地挡着我的视线。
好吧，我知道青书对殷珩很有意见了。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谁要让我受一点委屈，便是他再欣赏，他也不会再搭理的。
但殷珩是个意外，我原觉得大概是因我喜欢，后来才知道不仅是这样。
青书，我的青书哥哥这一辈子，都在为我谋划。
我后来想起，总难过，又哭不出来，只好把他那些年教以我的东西翻来覆去又看，怕他哪会儿入梦问我。
可他一次也没来过。
我其他兄弟姊妹也没有。
有个老和尚和我说，他们已入了轮回，忘了我。
我不信，我怎能信。
可后来我遇见一人，那人啊，分明一点都不像他，可我就是知道。
那是我的哥哥啊。
那是我的哥哥。
我生怕认错，去请了那老和尚。他没见我，只让人与我说，是与不是，其实都没有什么关系。
“施主应当也晓得，他们入了轮回，便与施主您再无干系。您所执念的，自始至终，不过都是些年前待故人的遗憾。”
因他们尚在时，我无用，什么事也不能为他们做；及至后来，能做的事多了，他们却已经不在。
那年我见那翩翩少年，已是花甲耄耋之年，我什么都不敢与他说。只敢远远看一眼，又看一眼，看他走进人海消失，才敢喊他一声青书。
没有人会答应我。
——
当晚其实殷珩还是来了我的栖捂宫，但我故意不理他，让红袖把他关在外边不许他进来。
我想要是他肯解释那么一句我就放他进来，但他宁愿站着也不说话。
把我给气的，隔着门骂他负心人，骂着骂着自己就先哭了。青书一边看着握着刀就要开门出去。我真怕明天冒出什么“皇后侍从刺杀皇帝”这种话来，又一手拉着他。
“小七，你有多喜欢他。”
我一时竟不知道他这句话是肯定还是疑问，所以我什么都没说。他看着我，最后叹口气，抬起手似乎想像以前一样拍我头，最后却只是落在我肩上，拂去肩上落的叶子。
他说:“小七，不要委屈自己。”
我知道他是为我好，他看着我长大，一定看得出来我这些时候并不开心。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我兄长大哥还有六哥他们。其实没什么关系的，但我就是想起他们。
我又开始想家。
我其实是个很容易想多的人，只要一点细节都可以让我难过很久。
我总怕自己会不惹人喜欢，哪一个举动在别人看来像个傻子。
就连在青书他们面前也是一样。甚至更甚。
我脾气并不好，会无缘无故生气，他们让着我，但我总为这份让感到惶恐。
我总是怕对不起他们的喜欢。
我总是学我见到过的每一个人，就算学不好也会去学，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习惯去讨好别人，然后把自己想要什么都给忘了。
青书他们知道的，所以在我故意做一些看起来很蠢的事逗他们笑时，他们从来不会笑。
我兄长说，他每次看到那样的我，都格外难过。他说他不懂得，我为什么会是那样的性格。
我也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其实明明是看起来很让人羡慕的生存环境，我还是学不来无忧无虑。
这样的讨好像是生来就会，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被所有人都丢下，于是特别害怕。
很久很久以前。
我总会有这样的感觉，像我其实已经过了很多年，再把以前的事情反复经历。
但这怎么可能呢。
我觉得不可能，偶尔也会和青书说。青书说我想得多。他每次都这样和我说，直到后来他不再说，我也永远失去了我的青书哥哥。
他是死在我面前的。
在我生日那天里。
殷珩不在，他出去打仗。
我亲眼看着青书被好多支箭射中，看着他最喜欢的青衣裳沾满了血污，看着他躺在冰冷的地上，再也不能开口说话。
我想冲出去，想把他带回来。我想与他说，我想回家，我不想留在这王都。
我想让他和我一起回家。
但红袖死死拉住我，把我拖着走。我看她红着眼咬着牙，还在往前走，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回头去看我的青书哥哥，但不敢再闹。
我什么用都没有。
救不了兄长，救不了大哥六哥，也救不了青书。
我这些年一直存着金银，想着等红袖出嫁的时候我给她添妆。
可现在新郎死了。
死在我和她面前。
还有其他人。
好多人啊，都死在我眼前。
我和红袖躲在暗道里，家里随着我来的人和殷珩留下来的人一个个在我眼前倒下。
他们只说让我跑。
殷珩会来找我。
他们说他们会活着回来见我。
……可他们食言了。
殷珩赶着回来的时候，只剩下我和红袖。
我那时候躺在一堆尸体间，看见他，他还穿着那身黑色的很漂亮的皇袍。他走到我面前，跪下来，抱着我。
他说，对不起，来晚了。
我想和他说没关系，没有怪他。可这话我怎么也说不出来。
躲着藏着一直在杀人的这些天里，我偶尔也会想，殷珩他去哪儿了，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说不出来不怪他。
我实在是个自私自利小气又不懂事的人，我想问他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可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是我在无理取闹。
我只是难过。
只是不舍得。
他们都是为我而死的，我没办法做到冷静。
我只是个普通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