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未晞收回思绪,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不曾想,过去了两年,再想起,脸上还是两行清泪。
中常侍一路跟着晋未晞回了昭熹殿,将要进宫门的时候。晋未晞示意让中常侍停下,她的昭熹殿,不是谁想入就能入的,特别是中常侍。“陛下刚刚吩咐了长公主入天樾之事。”现在的晋未晞就想要好好的睡一觉,这件事,既然已经答应了,放在日后说有何不可,非要这样紧逼吗?
“陛下的意思是,明日请长公主跟着太子殿下去天樾迎亲的队伍,潜入天樾,先去看看。”这一招,倒是晋未晞想不到的。
“看与不看,有何不同吗?”尘埃落定,看与不看,意义已是不大了。再者,自己可是在天樾长大的。
“诏令已下,不容更改。”她忘了,在父亲这里,她永远都只能无条件的服从,没有商量的余地。中常侍扬长而去。晋未晞转身进去。昭熹殿还是那个昭熹殿。不过自己在这里的日子,不多了。一进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株长得不怎么好的桃树。晋未晞还依稀记得,自己刚来那年,与嬷嬷在这桃树下埋下的酒。那时嬷嬷还笑着说,“公主的嫁衣,嬷嬷一定给公主做好。”可不久,嬷嬷就走了。如今自己也要离开了。
“殿下!”唤晋未晞的正是晋未晞的贴身婢女,夏瑶。晋未晞朝那方向望了望,然后独自回了正殿。夏瑶跟了上去,却被生生的关在了门外。此行发生了什么,恐怕也只有太子知道了。夏瑶想着去问问看,未出门,太子府的小厮便自己寻上门来了。这厮不是太子身边亲近的人,倒是这些年晋未晞一直放在太子身边的人。“瑶姑娘。”小厮恭恭敬敬行礼。“怎么了?你可知公主殿下去青岚阁与太子殿下对弈,怎的这一副失了魂儿的模样回来了?”
“这,奴才不知。不过方才太子殿下匆匆赶回太子府在……”小厮左右张望,眼里甚至是有些恐惧。小厮大胆上前一步,贴近夏瑶的耳朵,低语道,“召集死士。”说完,小厮慌慌张张地走了,他的作用仅仅如此而已,那问题,怕是他有心去问,叱羽俊也不会给出答案的。
夏瑶奔向正殿,“殿下,太子府那小厮说……”夏瑶声音越来越小。
晋未晞来开了门,让夏瑶进来了。现在唯一能让晋未晞有一点儿反应的,怕也只有叱羽俊的事了。
“你的意思是说,哥哥可能因为我……这样绝对不行,母亲已经过世,现在母亲的母族也已经开始没落,他这样会毁了自己的!就算父亲肯放过他,朝廷之上,那些狼子野心的人也不会放过他的。更何况,他在朝中本就树敌众多。”众所周知,死士,在皇家多是叛乱的象征,不被人知道也就罢了,稍稍露出点儿风声来……在这个世界上,晋未晞真正担心的,也就只剩下叱羽俊了,他绝对不能够出事,绝对不能!就算是为了哥哥这次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了。“他怎么可以这么傻?”哥哥是父亲的亲生儿子,为什么他们会变得如此不同?一个不顾自己的感受,另一个宁愿放弃一切来周全自己。上天还是公平的,对于所有的人,他还是公平的。
“所以,公主……奴婢去给公主收拾东西了。”
晋未晞必须收住她的悲伤,这个时候,可不能让某些人钻了哥哥的空子。不就是天樾吗?异国他乡又如何,自己照样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诺。”夏瑶见晋未晞这样,也稍稍放心了些,比刚刚一言不发,安静的可怕的要好。
父亲的诏令已下,昭熹殿上上下下都忙活了起来,晋未晞就独自一人,坐在正殿,看着这些婢女们收拾,手中玩弄着诺筱,这本就是一支箫,可从小就在晋未晞身边。晋未晞还为它起了个像是识错字儿的名字——诺筱。记得刚刚记事的那年,父亲便教自己吹了,只是不知道他们流放冀州,日子过得可还好?
“瑶儿,唤易宫长来。”
“诺。”易宫长,怕是这会儿忙的飞起来了,可能随着晋未晞的出嫁,她会改变。这昭熹殿中的许多人,都会改变。
“婢,易青,拜见长公主。”要说这昭熹殿谁最严肃,非易青莫属了。每每当晋未晞与婢女们玩闹的开心的时候,她总会跳出来提醒晋未晞注意自己长公主的身份,来细数礼仪。有时叱羽俊都不在意这些,可她,偏偏就是这么较真儿。这使得她不受昭熹殿婢女们的待见,晋未晞更是极不愿见着她的。
“殿下有何吩咐?”这平日里,晋未晞可是见了她绕着道儿走,今日独独召自己前来,倒也是稀奇。
“易宫长,您看这殿中如此繁忙,本殿呢,交由您一件轻松的事儿。”晋未晞将诺筱递到易青手中,易青也小心翼翼地接了。“拿着本殿的令牌,将这诺筱交由太子殿下。告诉他,别为了我,做一些不值得的事儿。”晋未晞虽与易青关系一般般,但是还是选择了毫不犹豫的相信了她,毕竟,这都是母亲过世前一手培养出来的亲信。这诺筱,晋未晞以前只知是信物,是女子吹与夫君听的,现在想想也明白了,横竖看着不顺眼,倒不如赠给哥哥。
“婢,领命。”晋未晞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儿吧,支走了这万年苛刻的宫长,昭熹殿一众婢女们也能偷偷懒。要知道,晋未晞还未出阁,这昭熹殿中都是清一色的女子啊!晋未晞有时想想,这易青是昭熹殿的宫长,执掌一殿中大大小小的事务,是昭熹殿中唯一一个能在自己面前自称“婢”的人,去掉一个“奴”字终归是不一样的,所以自然会严肃些,不过这也太严肃了些。晋未晞到沂源两年,就没见过易青露笑脸儿,这帝苑中的女官,似乎也就易青一人若此吧?
不出一个时辰,易宫长便手拿诺筱回来了,很显然,叱羽俊没收下这诺筱。诺筱还是注定一辈子只能跟着晋未晞啊。
“太子殿下怎么说?”
易宫长跪着举起这诺筱说,“太子殿下说,殿下的东西应当自己好好保管。这东西跟着殿下这些年了,不可轻易送人。”话落,晋未晞从易宫长手中拿回这诺筱,“本殿的东西,本殿自己保管。既然,注定与本殿一生相伴,本殿便再也不会弃它了。”晋未晞端详着这诺筱,真送出去了,说不定还是会留恋呢。没送走也好。
“对了,易宫长刚刚去太子殿下那儿,他?”
“太子殿下未有异动。”所以说,是那小厮传错话了?就当是吧,易青老练,应当是不会错的。
“去吧。”
晋未晞是松了一口气了,还好,还好。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了。去趟边境,找些人也没什么,是自己太敏感了吧。
现在整个帝苑都已知晓晋未晞已经答应嫁入天樾的事了,晋未晞是走还是留,对帝苑来说,没有什么不一样。它还是会一样的冰冷,没有人情味儿。只是没多少人知道,晋未晞将悄悄潜入天樾,这也确确实实是叱羽璟高明的地方。在自己女儿出嫁之前,让她去自己日后的夫国看看。晋未晞多少是会有一些改变的,最起码,不会怨恨自己直至最后。果真,叱羽家的人个个都精明绝顶,只是自己怎么就不这样呢?
临近黄昏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黑渐渐揉进了月光里。风,又起来了。传说,风能够带来一些不一样的思绪,现在看来,的确如此。只是随着人的心情的不同而不同罢了。
一个下午的忙碌之后,晋未晞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只待明天出发了。
晋未晞虽然走过了不少地方,但是像这样出门,却从未有过。世上的大好河川,晋未晞都要只身都去闯一闯了。
“奴婢,夏瑶,拜见长公主。”
晋未晞独自一人站在明渠边,不知是在做什么。不过,在明渠边,投河自尽的故事倒是有不少。刚刚晋未晞吩咐夏瑶去乐坊寻谱子,夏瑶便一路跑着去了,生怕晋未晞应了那些故事里的人。
“你还是如此生分。”真是在易青身边待久了,“谱子找着了吗?”晋未晞心血来潮想起了当年姑姑出嫁前自己所奏的那一首曲子,不过现在时间隔得有些久了,大多数都忘却了。那曲子,是诺筱多年来的首奏。
“乐坊的掌事本已歇下了,却让奴婢硬生生的给拉起来给殿下找谱子了。”这会儿都快宵禁了,忙活了一天了,谁还不睡?“给我吧。”晋未晞将谱子平铺在堤上,借着月光,便准备奏起了这《飞雪玉花》。当年姑姑的悲哀,如今也要在自己身上上演了。
“殿下,快要宵禁了,宫中不能有声响的。”夏瑶提醒着晋未晞,但晋未晞没打算停下来。明渠边本就僻静,没什么人。就算是让巡察的侍卫见着了,想必这帝苑上上下下没人敢说什么。夏瑶也就随着她去了。只是在心中祈祷,千万不要遇到些什么不该遇到的人。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道理谁都懂,但又有谁真正做到了呢?
一朵云遮住了月亮,晋未晞本就没有带灯盏出来,如此一来,晋未晞站着便是无法看清谱子了。稍稍弯腰,而一旁的夏瑶却是误会了。冲上来一把从背后将晋未晞抱住,还大喊到,“殿下不能如此!”一开始,晋未晞弯弯腰只是为了将那谱子看清,夏瑶这一喊,一借力,倒是真应了那些故事里的人,完美的落水了。两人一同掉入水中。
晋未晞再醒来时,睁开眼,看见的便是昭熹殿的布景。这下好了,天樾和沂源即将联姻,沂源长公主投水,这传出去,怎么还得了?这夏瑶的眼力劲儿啊。好在自己醒来时,殿中就自己一人,想必没有惊动太多人。
晋未晞好不容易从床上摸索下来,寻得了一杯水。却被推门而入,瞧见晋未晞的夏瑶的一声呼喊,给惊着了,好好的一杯马上就能喝的水,硬生生的泼到了地上。“你如此不沉稳,以后哪个男子敢迎娶你做一家的主母呢?”此时此景,都是夏瑶造成的,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奴婢没想着嫁人,一辈子跟在殿下身边就好了。”夏瑶拾起杯子,又另倒了一杯水给晋未晞。“你若是常常如此,本殿还真得把你给嫁出去。长此以往,不知得给本殿惹多少麻烦呢。”
“殿下,您最好了。”此等恨嫁女,如何能嫁?只是晋未晞一直不知道,住在她心里的那个人......
“本殿问你,本殿被你惊吓的落水一事,有多少人知晓?”此时此刻,晋未晞应当关注此事才是最重要的。晋未晞将茶杯放在桌上,一脸无可奈何的望着夏瑶,真是个傻瑶儿。
“这……”夏瑶可算是不敢说话了,如今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晋未晞晓得了,自己岂不是又得去易宫长那儿待上几天了?“殿下落水时,奴婢慌张。一时大喊,怕是现在满城皆知了。陛下与太子殿下已来看过了,太医说您没什么大碍了,方才回去。”夏瑶还是得咬着牙把现况一五一十地告诉晋未晞,比起欺骗,晋未晞还是愿意听伤人的真话。“瑶儿,你要本殿如何说你是好啊?这事儿,估计早就传到上京去了。估摸着那天樾的皇长子恐是要想着日后待本殿嫁了过去,要如何盘问此事了。那时,还有什么宁静日子啊。”夏瑶垂下头,不语。此事,确实是她误会了。
“好了,你去吧。那曲予尘想怎么问就怎么问吧,没好日子过那也是以后的事儿了。”
“我们殿下也不是好惹的。”堂堂沂源的长公主,满腹经纶,那曲予尘不见得能占什么上风。
晋未晞撇撇嘴,笑着说,“这倒也是,你接话倒也是接的挺快的。”拍马屁的功夫可是修炼的炉火纯青。
“现在才五更天,殿下还可以睡会儿,不然明日……”夏瑶突然停了,下边儿的话可不能再说了。
“不然明日变了熊猫,顶着黑眼圈儿出门,更遭非议。”果真是在一起久了,上句一出,下句便能猜得到了。这倒也是哈,坊间传言本就离奇,不知什么时候还能给自己捏造个意中人来啊。第二日寅时,晋未晞自然醒了。原来夏瑶说的不错,一个人心事重了,觉会浅些。以往,自己哪一次不是被夏瑶硬生生给拉起来的啊?今日醒的比以往都早些。晋未晞一个人出了昭熹殿,去了清陵。虽然叱羽骁是乔装成易宫长的扮相,又拿着哥哥的令牌,但是不免还是有些担心。昨晚那档子事儿一处,父亲与哥哥肯定跟这些守门兵将嘱咐过了。可偏偏,晋未晞还就是这样出去了。哥哥受封太子之后,果然权力大了不止一点点。
清陵,晋未晞的母亲,当朝已故的皇后的陵寝,在帝苑东南的不远处。晋未晞在永康两年,最熟的路便是这条了。清陵,真是应了那名字。冷冷清清的,哪里有一点儿帝后陵寝的样子?除了晋未晞兄妹常常来祭拜,当朝是没什么人会来了。墓穴上的草,当真是不怕死。横着竖着,都快掩盖了墓碑。父亲不让母亲的陵寝得以入祖坟,葬在这地方也就罢了。这儿无人看守,无人打理。怕是有一天,母亲的墓穴被盗,母亲被辱没,都无从得知了。晋未晞没带任何东西,毕竟自己是悄悄跑出来的。
晋未晞为母亲稍稍打理了一下墓穴上疯长的草,便在母亲墓前跪了下来。或许,她此行就是为了与母亲说说话而已。
“母亲,骁儿有些日子没来看望您了。您瞧那草,骁儿不常来,它们都欺负到您头上来了。昨日,父亲告诉了骁儿一件事儿。父亲他,决心要将骁儿嫁给天樾的皇长子。骁儿答应了。所以日后,没多少时间来与母亲说话了。不过骁儿,一定会让哥哥常来的。他要是不答应,骁儿就缠着他,缠到他答应为止才做数。可是,骁儿一想到,母亲的一生,怕自己也会走了母亲的这一条路。父亲让骁儿跟着哥哥迎亲的队伍,悄悄去那天樾看一看。虽然不知道会得到些什么,但是骁儿还是要去的。在父亲那里,骁儿没有违背的权力。假如,骁儿只是说假如,母亲您还在的话,骁儿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任性一回?”两年前,自己刚回沂源不久,母亲变过世了,这其中缘由,永远是晋未晞心头的一个结,再说了,那理由是母亲的遗愿,她不能理解。过了片刻。
“母亲,骁儿走了。”晋未晞起身,走了。
远处的叱羽璟目睹了这一切,他也在暗自发问,自己这样做,是否太亏欠她了。这个想法,只冒出了一会儿,不会永久的。叱羽璟,他狠心惯了。
“陛下,我们这会儿回去吗?”中常侍也只是在一旁陪着叱羽璟将晋未晞目送走了。中常侍跟了叱羽璟这多年,有些事情,他是最清楚的。叱羽璟他并非无情,只是情伤之后,不敢再有一丝情感。
“等骁儿走远了再说吧。”
“遵。”
走,便要走的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