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确是繁华之所,可繁华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南州是皇后的故里,父亲攀上了一点儿关系,加上这些年在外经商积累下的丰厚家产,父亲在朝堂上顺风顺水。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当朝的权臣南沽子怎能容忍死对头多了个家财万贯,身后还有皇后扶持的帮手?一日朝堂之上,设计让皇帝将父亲这个半点武艺不会的人任命江南武职。父亲带着自己进了宫,向帝后陈情。
长长甬道的尽头,就好像是父亲的结局。
“父亲,为什么要带未晞进宫呢?您不是常说未晞不会说话嘛,万一我这次又说错话了呢。”晋未晞瘪瘪自己的小嘴。
大约那时晋纬已经知道自己已经被丞相南沽子视为眼中钉了,迟早有一天会被除掉。最后能做的,就是保住这一家上下,或许,连这件事都是个奢望。
“未晞,你觉得南州怎么样?”南州,那个自己长大的地方。虽然没有这京城繁华,但也还算得上是富庶之地。更承载了自己幼时的一切。
“很好啊。”
“你可知道,这甬道的尽头是什么?未晞,你自小聪慧,父亲便不瞒你。当年举家入京,父亲便知道会有这一天,你今年十四,你的大好年华才刚开始。可若是现在,父亲倒了,谁知道你以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所以,现在父亲要为你博一博。皇后向来喜欢你......”晋纬不再说话,现在对她说这些,太早了些。
“父亲,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嘛,怎么又......”
“你还小,要记得以后,做人不能太懦弱。你想要的,就一定要去争。别到头来亏了自己。”
“未晞不懂。”迎面走来个上了些年纪的女官,一句话没说,把父女二人带到了花园。这园子挺偏的,看来是很少有人来了。
父亲行了大礼,晋未晞低着头跪在廊下。晋未晞一直没想明白,父亲为什么会觉得他自己会倒下,又为什么会觉得皇后能保下自己。今年,自己十四,又能做些什么?
“赐座吧。”皇后曲宁氏年轻时应该是这世上不可多得的美人吧,只是冷冰冰的,虽然举止优雅得体,但也能瞧得出她自心底散发出来的对这世间的厌倦。
自己就在廊下安安静静的坐着,侍女给了自己一盘长得好看的点心,可自己并不喜欢。只见父亲与皇后小声交谈,皇后只是点点头,一句话都没有多说。最后亭中的人都望向了晋未晞。晋未晞微微一抬头,与他们的眼神撞了满怀。
“未晞,可是那点心不合你胃口,自己上来挑挑吧。”晋未晞走进亭子,站在皇后面前,第一次直视她。只觉得她很美。却很凄凉。
“未晞,可喜欢皇宫中景色?”
“嗯。”说实话,自己不喜欢。这里的一切都很压抑。
“那便好,今日留下来,与——”皇后顿了顿,这是晋纬的女儿啊。“与我好好聊聊好吗?我可是一直很喜欢你呢,只是你父亲,向来可舍不得。”晋未晞望了望晋纬,点了点头。她想,父亲应当是同意的。
“那好,晋大人先回吧。本宫答应你的事会做到,就算是弥补当年过错。”父亲行完了礼,走了,头都没回。
皇后带着晋未晞四处转了转。
“可知道你父亲同我说了什么?”她将晋未晞的小手攥在手心里,一路上,能知道晋未晞有多不安。
晋未晞摇了摇头。
“你父亲希望以后不论晋家是否还像现在这样兴盛,我,曲宁氏都能保住你。说实话,你现在与我那时候一样,安安静静的。我希望你明白——”皇后蹲了下来,望着晋未晞,摸了摸她的头,继续说到:“我希望你明白,你父亲不是放弃了你,而是为你找了个好归宿。他马上要去江南任职,江南那地方,美则美矣,不知道有多险恶呢。南沽子一定会把你们都留在京城,也一定会找个由头将你父亲除掉。自然,你父亲不希望你知道这些,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怕是帮不了你父亲。今天晚上,沂源使团在宫中歇息,你要想办法,找到沂源的皇后,把你脖子上这护身符交给她,你可明白了?”晋未晞从未清楚问过这护身符是从哪儿来的,只知道身边所有的人都说不清楚。
“为什么?”
“孩子,你别问为什么,要相信你父亲不会害你,我,也不会害你。”
“遵。”
女官带着晋未晞走了。曲宁氏在她身后一直笑着。原来,晋纬并没有将她的身世告诉她,也不知道,这样小的一个孩子,是否能经受得起这样的变故。
“你们说,这孩子长大了会是什么样?”没人回她的话。“我倒觉着,这孩子终有一天还是会回到这皇宫来的。”之后,便是浅浅一笑。谁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反正,她帮忙从来都是要有报酬的,并且要稳赚不赔。
“走吧,回去更衣,今晚还有大戏要唱呢。”
晋未晞跟着女官走了很远,一路上,两人没有什么交谈。
“小姐,这里便是了。”
没人再为她带路了。她一个人走进这间屋子。里面很暖和,一个妇人正当窗坐着。乍一看,与自己还有几分相像。
“夫人好。”晋未晞用天樾的礼节向沂源的皇后行了礼,虽然瞧着有些怪怪的,可她实在是想不出来什么更好的方法了。
“你是?”不得不说,这妇人比皇后和蔼多了。
“我们皇后娘娘让我把这东西交给您。”晋未晞从脖子上取下护身符,递给她。那时晋未晞从未想过这个人是自己的生身母亲。
“这东西是你自己的?”晋未晞点点头。
那妇人哭了,但眼底却又是笑意。“你今年可是十四?你左手手腕可是有一颗红痣?”那妇人上下打量着她,一身白裙,眉目间也挺像当年的自己。只是她已经被遗弃了这些年,看她现在,也算是锦衣玉食,过得不错,让她知道,是否又伤了她呢?
“是皇后让你来的?”自己与天樾皇后素不相识,她又何故帮自己这样大的一个忙呢?两国关系稍缓,这怕只是她用来笼络人心的手段罢了。“是。”
“能让我瞧瞧你的痣吗?”
晋未晞乖乖的伸出了左手。红痣露出来的一瞬间,那妇人像是知道了什么大事,倒是比之前哭的更厉害了。只是可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她这样抓着。
“你回去吧,我想以后我们还会再遇的。”晋未晞万万没想到会这样收场。
“护身符您能还给我吗?虽然父母从未向我讲过它的来历,但是这些年它一直在我身边,我习惯了。”晋未晞从她手上拿回护身符,几乎使尽了全部力气才把它拽回来。她不知道这中间到底有什么故事,只知道自己要将它拿回来。
“小女告退。”
出来时,那女官和皇后都在院中等她。皇后让女官带着晋未晞先走了,而她自己进了屋。
“姐姐当真不愧是一国的长公主,的确比我们这些民间长大的女子啊,沉得住气。”
“你是?”她脸上的泪痕还在,皇后便知道这件事她已经成功了一半。
“天樾皇后,曲宁氏。”皇后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了,自在的很。倒是面前这位,看起来紧张极了。“要是换做我的女儿在异国他乡不知所向整整十四年,我瞧见她,不知有多羞愧。”
屋子里安静极了,两个极其尊贵的女子便这样互相对望着。
“我怎么能确定,那就是骁儿呢?那天那样大的雪,她又怎么可能活下来。”或许,心死了,即使事实摆在眼前她都不见得会相信了。
“不知道,姐姐是否还记得,当初是在哪儿狠心丢下了她?”曲宁氏现在要让她完全相信,这就是她当年丢掉的孩子,不然,晋未晞以后要怎么办。
“南州,我记得那地方就叫南州。”
“这孩子的养父母就是南州的本地人,若不是几年前他们举家入京,我还真不知道,姐姐你这般狠心呢。也对,沂源的皇帝狠心,想必他身边的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就像自己,天樾的皇帝无情,自己也早就没了什么人情味儿。
“你是怎么找到这孩子的?”总要问清楚了,才安心,不然自己要是找错了,可不好交代,她早以为,这孩子命丧荒野了。
“本宫怎么有闲心管这些事儿啊,只不过这孩子的养父早年间与本宫有些交情,近日他在朝堂之上频频被丞相挤对,近日丞相鼓动陛下将他一个文生派去江南任武职,他放心不下他的妻小在京城。这不,今日进宫与本宫讲了些陈年旧事,又正好,你在这儿,这样一来,我让你们俩都欠了本宫人情,想来也不是很亏。”这样讲,倒是让她安心不少。若是一个人太过于好心,那背后用心不知有多险恶呢。
“可是,不管如何,我也带不走她啊。”
“这便简单了,只要姐姐按着我说的做。”两人屏退左右,聊了好些时候。出来的时候,曲宁氏一脸轻松,而沂源皇后显然是百分百相信了晋未晞的身世。
晋未晞被女官安顿在皇后宫中的偏殿里,她一直躲在门后,直到皇后推开了她的门。“未晞,快些梳洗,今晚或许你父亲便能安心上任了。”几个侍女摆弄着晋未晞,晋未晞一直望着盛装的皇后。从她这可怜的小眼神里啊,曲宁氏仿佛看见了当年不愿离家嫁入皇宫的自己。
“未晞,可是有什么想问的吗?”
“那沂源的皇后,与我有什么关系?”
曲宁氏的目光顿了顿,自己该怎么告诉她。说那是她母亲?似乎也只能这样。
“那是你母亲。”不管她能不能接受,她也只能实话实说了。
“怎么可能呢。”晋未晞依旧瘪了瘪自己的小嘴。
“你这孩子,怎么喜欢瘪嘴呀,你要相信我,那是你母亲。只是有太多事情,你现在还理解不了。若今日成功了,你就跟着沂源使团去沂源,起码不管日后你父亲如何,你都是最安全的。你日后,想回来也简单。”
正如皇后说的那样,那天夜里的宴会,沂源皇帝将我收为义女,尽管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问过我的意思,似乎父亲不在,我也只会认命了。不久,我跟着他们回了沂源,渐行渐远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打心底里是愿意的,我愿意离开这个地方。
等我到了沂源不久,这个帝苑许许多多的制度都让我给破坏了,在家喊惯了父亲,在帝苑,大大小小的皇子公主都改了口,都称父皇为父亲,可今日,规矩它又回来了。
一年未满,天樾帝后外出至桐皇寺祈福的时候,父亲被论罪了。晋家流放的流放,充军的充军,还好伯父与这件事撇清了关系。那时候我渐渐明白,为什么父亲要那般卑微的去求皇后,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好好活着。
可如今的自己,又将如何?今日这事,便是皇后说的,回来也简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