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惫至极的颜卿不再理会她,转身顺着来路,一步步往回走。
这鬼地方,她真是一步都不想再涉足了!
带她进来的女子,守在楼下,见颜卿出来,便过来带着她往出走,期间两人一句交谈都没有。
走过黑暗,推开房门的颜卿,看着夕阳西下的景色身心俱疲,一个午后而已,她却似乎过了一生,外面沧海桑田,让人无所适从。
顺着来路往回走,路上的行人看她的神色各异,颜卿不予理会,守门的护卫见她这般狼狈,随口问了句,“怎么回事?”
正午还好好地,怎么不过两个时辰,就成了这幅样子。
颜卿勾了勾嘴角,却没能露出一丝笑意,她疲惫地摇了摇头,捂住脸的伤,“马儿发疯,躲避时不慎摔倒了。”
护卫点了点头,便不再过问,放她入府。
颜卿往观雪阁走,奴婢小厮见此,不免多看两眼,但到底大户人家,规矩所致,他们也不敢围住颜卿细细询问。
柳芷溪的弟弟柳笙言,还跪在楼下磕头,和她一样,额头上沾满血迹,十分狼狈,颜卿看在眼里,想到自己此刻在他人眼里,也是这般软弱的模样,不由得心生烦躁,她走过去,一把拉起柳笙言,对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的丫鬟道,“主子都这样了,不扶回去歇着,准备干嘛?看他死在这儿吗?”
小丫鬟在她的疾言厉色下,打了个寒颤,虽然还想再辩驳两句,但看到柳笙言那样,也歇了心思,走过来准备扶他。
柳笙言想挣脱颜卿的手,颜卿感觉到后,放开拉着他的手,自顾自上楼,她头也没回。小丫鬟见状忙扶着柳笙言,低声劝慰。
摆着牌位的房间内,谢梓安坐在椅子上,一口怒气还憋在胸口,没有发泄呢,就看到一脸狼狈的颜卿,走了进来。
待她坐下后,谢梓安带着些踌躇开口,“有人给你委屈受了?”
她出去时笑意有多深,回来时疲惫就有多深,脸上的伤有些可怕,酒水、血迹混在一起,从额头绵延至衣服前襟,而她也有些怪异,给人一种心如死灰的感觉。
颜卿看着牌位,低低“嗯”了一声。
谢梓安干巴巴道,“竟然有人敢让长公主受委屈,不想活了吗?”本来是调笑的话,但不知怎么,在此刻说出来,不仅没有起到调动气氛的作用,还让人有些难过。
得势狸猫凶似虎,落地凤凰不如鸡,这话里可不就是这个意思嘛。
谢梓安说出口后,便懊悔地想捶心。
颜卿低叹口气,并不瞒他,“长公主已经死了,如今……是柳芷溪。”
“柳家嫡女?”谢梓安吃惊地看着她,“你现在的身份是柳海的女儿?”
“是。”颜卿抬头,漠然问道,“要报仇吗?我可以任你宰割,不过我怕疼,你最好能一击毙命。”
谢梓安复杂的看着她,沉默半响,道,“你杀了柳海,却成了柳海的女儿,怎么会这样?”
“怪力乱神之事,谁能说得清?”
午时被她气得吐血,如今倒关心起她了,颜卿从醉春楼出来,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了,笑完她无力地靠在椅子上,低声道,“多谢。”
“你怎么了?”谢梓安担心道。
“有些累。”颜卿闭上双眼,醉春楼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回,本以为她的死是结束,没想到却是开始。
“谢梓安,我又得死在这里了。”颜卿哑着嗓子道,无名牌位立在供桌上,颜卿看了半响,蓦然起身,蘸着脸上的血迹,写下‘柳芷溪’三个字,本该闲雅出尘的字,此刻却有了笔锋凌厉之势。
她向来不喜吃亏,今日之辱,他日必报,颜卿转过牌子,在背面写下了姜然的名字,于她而言,颜卿自然更希望这块牌位能用来供奉姜然。
谢梓安以前见过姜然,但两人交集不多,他不知颜卿这伤和姜然有什么关系,但知道不能让她沉溺在仇恨和愤怒之中,遂开口,“来人!”
走廊里候着的红妆进来,谢梓安让她送金疮药来,红妆看了颜卿一眼,并未多问,待她送来金疮药时,还带有一瓶去疤痕的药膏。
放下药盘,红妆便退了出去。
谢梓安闻了闻天青色的药瓶,转移话题道,“你这贴身婢女,像是能听到他人心思一般,委实妖孽。”
颜卿并没有答话,她将牌位放回原位后,来到桌前慢慢叩着桌子,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既然已经决定反击,那她需要想清楚,自己手里有多少筹码。
见她情绪不太对,谢梓安抓住她的手,将她摁到椅子上,伸手拨开她额前的发丝,伤口处,有胶状的碎渣,和血肉黏在一起,像是人皮面具,谢梓安小心翼翼的从破碎处,拨起一层薄皮。
疼痛让颜卿清醒过来,她忍着疼,任由谢梓安动作,不足一刻,便看到谢梓安双手拿着人皮面具。
人皮面具沾满血迹,额头处有个窟窿,谢梓安小心的将其放置在桌上后,开始帮颜卿清理伤口,外加上药。
“柳芷溪也算得上京城有名的美女,没想到会这样。”敷好药,谢梓安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指尖带着微微的凉意,这抹凉意让颜卿有些贪恋。
似乎能缓解疼痛,比药膏有用多了。
“怎么了?”颜卿干涩的开口。
谢梓安指着屋内的铜镜,“你自己去看吧。”
颜卿起身,来到铜镜前,打磨得十分光亮的铜镜中,映出一张清纯秀美的脸,这张脸上有一道疤痕,疤痕从左脸太阳穴处一直蔓延至右脸下颌,将整张脸毁了个干净。
虽然没有额头上的伤看着恐怖骇人,但其造成的结果却更加严重。
颜卿想到在天牢里,怕死至极的柳海,不免摇了摇头,“这血性比她爹强多了,一点都不像柳家人。”
谢梓安自诩名士风流,出入过青楼楚馆,自然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女子进了教房司,就等于沦为官妓,做起了皮肉生意,这官妓不同于普通妓女,她们服务于官员,且不能拒绝,因为难免被人随意支配。
但柳芷溪为了逃脱被人玩弄的下场,能狠下心毁掉这张令人艳羡的脸,不可谓不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