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老太太揉揉额角,神色微凝,久久才说道:“是我们柳家对不住她。所以我才说,此番去白家,信芳是男孩子,又自幼在外求学,一身武艺虽不是顶尖,但是打两个地痞流氓还是没问题的,碰到什么我都不担心,就怕茜如在那边挨了委屈。”
说着她扬声说道:“葡萄进来罢。”
原来方才葡萄回到的时候,柳老太太就看到了。
葡萄恭敬的撩起帘子进来请安:“老太太。”
柳老太太招招手:“到我身边来。”
葡萄白净的脸上露出异色,但仍收拾好自己的表情,走到了柳老太太身边。
柳老太太抬眸仔细打量了一下葡萄,鹅蛋脸,姿色中等,进退有度,如今在自己身边也呆了近十年了,契书都在自家手里捏着,知根知底。
她最终下定决心,缓缓问道:“葡萄,你在我身边伺候着也有十年了吧。刚来的时候天天顽皮,总被冯妈妈罚,如今也出落成大姑娘了。”
葡萄心中一震,一般主子问这话便是要将奴仆许配人家了,她急急跪下来双手伏地,紧张的说道:“老太太,葡萄当时,当时进府就跟冯妈妈说过,要伺候您一辈子,还请老太太,老太太三思。”
柳老太太微微摇头笑了起来,指着她对着冯妈妈说道:“瞧她吓得。”
又对着葡萄说:“行了,先起来,动不动就求饶的我可用不起。”
葡萄惴惴不安的站起来,两只手握在一起搅成了麻花。
“你自幼跟着冯妈妈,为人妥帖细心,冯妈妈的那些按摩功夫你也学了个八九成,我问过冯妈妈,也知晓你幼年所经之事,既然你不愿再提,我们也全当过去了,但是你也知道我最放心不下谁,我是想着,这次茜如去宁河,你也跟着去吧。她身边虽然有阿观阿素,但是都阅历不够,你素来稳重,不知你可愿意。”
柳老太太话音落,葡萄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不仅是让自己跟着去宁河,恐怕宁河就是个考察期,若是好,回来老太太多半要安排她跟着大小姐了。
葡萄脸色露出了放松的微笑,又轻轻擦了擦刚才被吓出来的一滴泪:“奴婢还以为,还以为老太太要赶奴婢嫁人呢。跟着大小姐,奴婢自是愿意的。”
柳老太太笑着说道:“好了,真是的,战战兢兢的做什么呢,你也回去这几日好好收拾行李吧,二月初二过了龙抬头就出发。”
屋外寒风萧瑟,飘着细细白雪,人们说这叫瑞雪兆丰年。
瑞安堂的西厢房烘着暖暖的地龙,甚至有些燥热了,茜如仿佛团在被子里的小煎饼,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
她在努力回忆着前世这个时间,发生了什么,却仿佛随着她在这一世时间的推演,变化越来越多,而所记得的越来越少。
茜如猛地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头,将自己闷在被窝里,黑漆漆一点光都没有,反而更有安全感。
西厢房一隔为二,里屋是卧室,外间是会客和书房,阿素便是在外间的榻上值夜,她可能今天有点累,外间轻轻的响着阿素值夜睡着时的沉重的呼吸声,就连橘子,也是在床尾呼呼大睡,翻着肚皮。
大地一片静寂,茜如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踩到了光滑的木地板上,因屋里烧了极为温暖的地龙,虽然地面微凉,但是却完全可以赤脚站住。
又拿了床尾的披风披在身上,因外头很冷,窗户关得严实,但是窗框内装着的彩色琉璃都是柳晗章当时运来孝敬柳老太太而换上的,透光极强,所以银白色的月光透过五彩斑斓的琉璃切割成一块一块洒在地上。
茜如童心大起,踮着脚踩着一块一块的月光块,迈向卧房后面的窗框,西厢房后头就是瑞安堂的小围墙,在后窗和小围墙之间斜过去有一从腊梅,隐隐白雪配着点点红梅甚是好看,因为在房子的后方,平日也无花匠打理,没被矮化和修枝,长得甚是茂密,都快有屋檐高了,如今白雪飘飘,神差鬼使的宣潞就往后窗走去。
她伸出双手轻轻一推,彩色琉璃“吱呀”一声,两边缓缓打开。那腊梅树枝微微抖动,掉落下簌簌的雪花。
自己开窗有那么大动静吗,怎么震得花瓣的雪都掉落了。
窗外的寒风扑面而来,吹到茜如脸上,也吹开了方才那一点点的燥热。
她托腮静静看了一会那腊梅花,便打算将窗关了继续回去休息了。
因窗框被推向了两边,还需要将身子探出去才能将窗框收回来。
茜如半俯出身子,从斗篷中伸出只穿着单衣的手,努力想将窗拉回来,谁知身子刚探出便对上了一双如墨的眼眸。
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是谁,惊得她往后倒退了两步,窗是来不及关了,先跑吧。
漆黑的身影带着雪花跳进了屋里,低低的说了一声:“是我,别怕。”
眼前之人身形高大,背对着窗户,背对着月光,声音有点熟悉。
他微微侧了半身,月光洒在他高挺的鼻梁,也照出了那张极其英俊的脸,茜如才看清,这人……这人不是姜扬波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茜如小心翼翼的又往后退了两步,背后靠住了屋内的小桌子,手在背后胡乱摸着,摸到了一把剪子,她悄悄捏在了手中。
这举动被夜能视物的姜扬波看到,哭笑不得,真的被当成登徒子了。
他往后退了两步到了窗边,小小声说道:“别怕……别怕……我……我就是来看看。”
这也很像登徒子!
茜如紧了紧自己身上的斗篷披风,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警惕的看着他。
瞧见眼前的茜如警惕得如同被疾风叼回来的小猫,姜扬波是又觉可爱又想解释。
他又往后退了一步,这下直直靠着窗了。
今夜本来姜扬波在平康坊中追查线索,大体已经摸出舞姬的来源和销货渠道,以及当时负责送货的番人,甚至供出了一丝丝与水匪有关的线索。
姜扬波极为敏感,立刻就想到水路水匪还有水匪船只是否也与此事有关联。
但偏偏在审讯的过程中,有一名下属下手不慎,一不小心让那线索得了自尽的机会,断了线,线索又要重新摸起。
他心中烦躁,不知去哪里好,回家等着他的是空荡荡的家,要么就是大哥不赞成的眼神。
突然姜扬波就想来看看她,只是想听听她的声音,自从灯宴结束,他忙于查案,就再也没见过柳茜如。
于是偷偷摸摸的在茜如尚未休息之前便悄悄站到了西厢房的后墙边,风雪冻人,他披着一张黑色的厚厚披风,就这么静静倚墙站着。
听到屋内柳茜如和丫头们的谈话,听到她细细碎碎的念叨,原来的心就像一张皱巴巴的纸,被这些生活琐碎一点点的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