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娃还是牺牲了。
担架还没有抬进医疗站,他就在路上停止了呼吸。据担架员讲,在李二娃弥留之际,昏迷中的他不停地嘟噜着两句话:“妈妈……姐姐……姐姐,妈妈……”
白若冰大哭了一场,为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年轻的生命的陨落……
其实,白若冰和章一含能够走上战场,也是偶然和必然结合的机遇。
黄石砭战斗打响以后,随着伤员的不断增加,战地医院里越来越忙活。各专业科室的人手都不够,所以还没固定科室的白若冰和章一含,就成了医院里的机动人员,随时听候医院的临时调动。
那时候,虽然每支军队都配备专业的战地卫生员,但大的战役进行前,军队还是要从各战地医院抽调随军卫生员,组成临时医疗队,以保证战斗中出现的伤病员能及时得到救助。
白若冰和章一含就是被所在医院临时抽调出来参加临时医疗队的。
白若冰和章一含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都是激动万分的,只是两个人心里激动的侧重点不同。
白若冰激动自己终于有了报效国家的机会,自己可以正大光明地走上战场,把小时候的幻想变成了现实,把自己硬生生活成了父亲口中的花木兰。
而章一含却更多地庆幸自己终于又可以看到刘向晖了。自从医院一别,她难得有更多的时间和机会再见到志愿到前线作战部队战斗的刘向晖,相思之苦让她憔悴无望。可医院的一纸调令,却又让她充满了希望,她和白若冰前去的部队,就是刘向晖所在的部队,这样不仅可以满足她见到刘向晖的执念,而且还可以和刘向晖并肩作战。她想想就高兴到难以自抑。
但战场的残酷场面却超出了两个女孩子的想象:被炮火轰击的地面热浪袭人,硝烟弥漫的空气让人不能痛快呼吸,战场上随处可见的浸润进土壤里的洇成暗红色的血渍,还有时不时出现的尸体和残肢断臂,以及受伤士兵痛苦的叫喊和呻吟声……一切都让他们惊惧和恐怖。战争是最无情的机器,将朗朗人间变成了阿鼻地狱。而在地狱受劫难的人们,最期望的就是天使的救赎。
白若冰和章一含克服了最初的震惊和恐惧,立刻投入到救助伤员的行列。其实面对如此情景,豪言壮语对于她们而言已是多余,心中隐存的善良让她们觉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因此,她们疲命在战场上来回穿梭,就为了多救助一个受伤的战友,让他们最大可能的少受皮肉之苦。
白若冰从小心软,每一个受伤的八路军战士都让她心疼,特别是那些受了伤仍然坚守在最前线的人,更是让她由衷地心生佩服。
而章一含则是在救助伤员的疲命奔波中,也没忘记用眼睛四处搜索刘向晖的身影。盼他出现,盼他完好无损,盼他大难无伤。
战场上硝烟弥漫,一片混乱。
白若冰是循着刘向晖的叫声才发现了受伤的李二娃。当时她正忙着帮一位大腿受伤的八路军战士包扎,突然听到一个熟悉而焦急的叫喊声响起来:“卫生员,卫生员在哪里?快来救救他!”
虽然硝烟弥漫,看不清远处战士的脸,但这个焦急而绝望的叫声,却是那个在她心里烙下烙印的人的嘶吼,虽然没有了往日的稳重和沉着,但那种震撼人心的雄浑还在,回荡在她的耳膜间,让她记忆犹新。
“是他,是刘向晖!”白若冰第一时间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惊喜倏忽而过,随即一种不好的预感爬上了心头,她惊惧到:不会是刘向晖发生什么意外了吧?她给大腿负伤的战士包扎好伤口,送上随即而来的担架,然后转身朝着刘向晖喊叫的方向而来。
白若冰就近看到了额头流血的刘向晖和倒在地上的李二娃。凭经验,她知道刘向晖无大碍,但李二娃伤情却不容耽搁。所以她望了一眼额头流血的刘向晖,转身快速打开卫生箱,动作麻溜地跪在李二娃身边,仔细地帮李二娃检查伤情,救助包扎。
章一含也听出来了刘向晖的声音。她循声跑过来的时候,刘向晖的眼睛已经被额头流下的鲜血完全蒙住了。章一含吓得叫出了声音,她手脚哆嗦地冲到刘向晖跟前,这才看清伤口在额头上,而且是浅皮伤。这让她心里稍稍安慰了一些。她迅速而熟练地从卫生箱里掏出棉纱,仔细地给刘向晖包扎起来。
刘向晖顾不上自己的伤情,一心只惦记着李二娃的安危。当看到白若冰熟练地为李二娃包扎救助,他心里很安慰。特别是当白若冰旁若无人地低头轻吻李二娃的额头的时候,他更是佩服到流下了眼泪。他知道初吻对于一个还只是闺阁女孩的姑娘来说意味着什么。
时光倒流七十年,虽说革命的队伍里早已提倡男女平等,但两千年封建思想的遗留在人们的脑海里还未完全散尽,当时的社会上还有男女授受不亲的避讳,所以刚刚从旧家庭走出来的白若冰能冒天下之大不韪而亲吻战场上素不相识的战友,除了赢得章一含们的惊叫,更赢得了刘向晖深深的感动和爱慕:这是一个善良有大爱的好姑娘,值得他刘向晖心有所仰,倾情以待。
黄石砭战斗最终以八路军的大捷告终。
战后,刘向晖经过短暂的疗伤休养,重回部队工作;而白若冰和章一含则继续留在医院工作。
日子一如既往地如水流过。
只是以后的日子里,白若冰成了刘向晖心头挥之不去的白月光,对她接触了解的越多,他对她的爱越强烈。而且,那种充满了饱满热情的爱恋让他开始频频跑到医院去,借故和白若冰见上一面,然后再怀着恋恋不舍和她惜别。
这种热恋让作为旁观者的章一含进入了一种难以自抑的嫉妒+怀恨的癫狂状态。嫉妒和挫败感像一条剧毒眼镜蛇,疯狂地吞噬着她的心。她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她食无味,寝不昧,思来想去,终于下定决心用最后一招“破釜沉舟”来捍卫自己的爱情。
这天,刘向晖正在训战部和同行们研究战争中的布阵设局,却被警卫室人员通知有人找。刘向晖第一闪念就是猜测是不是白若冰来了。
当他喜气洋洋地跑到大门口接人时,却发现来人是章一含。刘向晖愣了一下,心里对章一含的来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虽然不喜欢章一含的死缠烂打,但想到她曾经为了照顾自己,衣不解带,无微不至,心里还是很感激她的。再说,爱情无罪,每个人都有爱与被爱的权利。答应不答应是自己的事,但爱不爱确是她的事。甚至,看她爱的如此辛苦,他心里有时还有些于心不忍,心想,随她吧,只要自己不答应,总有一天她会耗尽热情,主动退出的。
“章姑娘,你怎么来了?有事吗?”刘向晖左右看了看,没发现有别的人,遂收回了目光。
章一含被刘向晖的眼光刺痛了神经,她哀怨地望着这张让她又痛又恋的脸,酸涩道:“别看了,你盼的人没来,我一个人来的。想和你说几句话。”
刘向晖被人看破了心思,不好意思地尬笑了。为了自我解嘲,他故意用了轻松的调侃语气说道:
“找我什么事,你说吧,我洗耳恭听。”
章一含顿了一下,似乎静下心来整理一下自己即将说出的语言。
“刘大哥,不怕你笑话,我今天把话挑明了说:我喜欢你,而且我自己给自己定的目标就是:非你不嫁!”
刘向晖被章一含的直截了当惊得目瞪口呆。
章一含看一眼刘向晖,他脸上的漠然和礼节性的注视让她很无奈,她不甘地叹口气:“刘大哥,我知道你喜欢的人不是我,可我却控制不了自己喜欢你。你可能不能理解我的执着,我自己也不能理解自己!我这么执着到底因为什么。或许,我真的就像别人说的,是个心理病人。我把你当成自己的一个梦想,我执着于你只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一个梦想。”
“刘大哥,不管我们两个能不能有以后,我都要让你知道我的心思,让你明白我的心意,让我知道我的一片痴情不是明珠暗投。这就够了!”
虽然刘向晖在心里模拟过千万次拒绝章一含的模式,但当章一含毫无保留地当面剖析心里话的时候,刘向晖倒不知道如何接招了。望着章一含那双泪汪汪的眼睛,里面盛满了无助和无奈,他顿时心软了,不能接受她的表白,却也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刘大哥,有件事我不知当说不当说。”章一含今天算是豁出去了,既然扯下了遮羞布,索性打开了天窗说亮话,“我知道你喜欢白若冰。若冰人漂亮,又能干,喜欢她的人很多。不过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白若冰在老家是有未婚夫的!而且听说两家门当户对,双方父母都很满意的。”
这下轮到刘向晖吃惊不小:“什么,若冰有未婚夫?这,这怎么没听人说过?”
“这种事情,白若冰不说,谁会知道?虽然她是为了逃婚才出来投奔革命的,但这几天我听别人讲,白若冰的父亲委托两个哥哥到处找她呢,说让她回家去完婚。”
“白若冰心性柔软,在家是个乖乖女,她父亲的话她一般不会违背的。我猜测,她可能很快就会随她哥哥们回家去完婚的。所以,我觉得咱们两个可能犯了一个同样的错误,那就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
章一含走了,留下刘向晖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对章一含的一番话好长时间反应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