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1月,日军攻占太原,并在11月底对晋察冀边区进行首次大扫荡。
1938年1月,晋察冀边区政府成立。4月,三万日军对晋东南地区发动进攻。八路军奋起抵抗。
刘向晖和邱云峰随着晋西北游击队,在晋北地区和日寇展开了长时间大规模的游击战争。
6月初,一股日军小分队接连骚扰晋北的黄石砭一带,严重威胁到了三十里外的安平县城的安危。由于安平城里暂住着八路军的一个临时的独立旅指挥部,所以刘向晖所在部队被临时抽调一个独立团去支援安平保卫战。
日军袭击黄石砭是有原因的。黄石砭是个古镇,位于山西和陕西的交界地段,正处于从山西往西去延安的交通要道上,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日军觊觎延安,遂把黄石砭当成了跳板,派重兵出击抢夺。
战斗很激烈。
刘向晖所在的独立团在黄石砭镇外的山坡上布防,和当地的民兵、武工队等协助战斗。
日军攻势很猛,火力强劲,八路军布控的整个山坡全被炮火笼罩。
当时和刘向晖所在侦察小分队并肩作战的是武工队的十几个小战士,年龄最大的队长朱粮库二十五岁,最小的李二娃只有十八岁。他们和八路军的侦察兵一起,被布置在战场的最前沿,主要负责侦察敌情,窃取情报,偷袭日军岗哨,截击小股日军。
几天的接触下来,刘向晖从心底里喜欢上了十八岁的李二娃。这个孩子聪明,活泼,勇敢,在战场上头脑灵活,随机应变,除了不识字,处处都显示出一个优秀的侦察兵的素养。
“二娃子,好好干,等战争胜利了,我一定向上级领导推荐你去读军事大学。”年轻的刘向晖在二娃子面前,俨然一幅老大哥的气派,他学着当地老人教训小辈人的口气,鼓励着眼中的这个可爱的小弟弟。
“真的吗?刘大哥?额(我)能去上你上过的军校吗?”李二娃惊喜地问道。作为当地土生土长的农村娃娃,没进过一天学堂的他对军校出身的刘向晖充满了羡慕和敬佩,还夹杂着一点神秘,对他的一切充满了好奇。
“真的。”刘向晖认真地回答到。
“额(我)咋不太敢相信,额连小学都没有念过,咋还敢去读军校?你哄额吧,刘大哥?”李二娃最初的惊喜过后,变得有点半信半疑起来。
“我不哄你,”刘向晖认真地向李二娃解释,“你不识字不要紧,咱们延安不是有边区扫盲班吗?你先参加扫盲班,日积月累就能识不少字;然后作战间隙里,我可以教你识字。只要你能坚持学习,很快就能摘掉文盲的帽子,然后你再去军校学习,就没问题了。”
“这,这么说,以后额也可以像你一样,成为一名出色的侦察员?”李二娃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设想,说话的声音有些磕巴。
“那当然。你聪明,脑瓜灵光,有实际作战经验,集体观念强,既有小聪明,也有大智慧,这是一个优秀侦察员所应具备的基本素养。只要再经过系统的理论知识培训,你将来一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侦察员。说不定比你哥哥我还强。”
“不会的,不会的,刘大哥,额只求将来能赶上你的一半本事就知足了。”李二娃一听刘向晖说自己能超过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忙不迭地否认。
“行,不管怎么说,为了这个不太遥远的理想,咱们都好好努力,争取战争结束的时候能实现它。”刘向晖认真地和李二娃约定了战争结束后的打算。
日军为了快速攻占黄石砭,打通山西通往陕西的道路,可是下了大血本地投入战斗:大批的兵力,先进的新式武器,意图快准狠地拿下黄石砭,攻占安平县城,继而向西北挺近陕西,剑指延安。
八路军当然寸步不让。双方胶着战斗在一起,敌我士兵都疲惫不堪。
战斗第五天,天刚蒙蒙亮,日军就发动了一轮新的进攻。这次,他们不再和八路军拼硬军力,而是开始炮击。先用炮火猛烈轰击我方前沿阵地,压制战士们抬不起头来,然后再用坦克开路,后面掩护着日本步兵突袭。
刘向晖他们趴在掩体里,身上被日军炮击的尘土压了厚厚的一层。待到炮击声小了一点的时候,刘向晖把头从掩体后钻出来,使劲摇摇头脸上的灰尘,啐一口冲进嘴里的泥沙,握紧手里的三八大盖,警惕地盯着前方的敌人,只等指挥官一声令下,他就会迅速冲进敌群,把倭寇们杀个人仰马翻。
趴在刘向晖身边的李二娃也探出头来,扭头望望身边的刘大哥,见他长长的睫毛上落了一层泥土,随着刘向晖眨眼睛,泥土也扑簌簌往下落。看过去滑稽又好玩。李二娃禁不住笑了。
“刘大哥,想不到你这么个讲究的人,让小日本捉弄的也这么好玩了。如果不是在战场上,还真不敢想象你灰头土脸的样子。不过这样才觉得你亲近,是额们中的一员。”李二娃笑着,小声和刘向晖开起了玩笑。
刘向晖看看同样灰头土脸的李二娃,他的眼睛被他用吐沫洇湿了,露出了一小块眼圈皮肤,和眼晴四周厚厚的黄色灰尘相映照,像戏台上故意扮怪的小丑,让人忍俊不禁。刘向晖笑了。
“兄弟,你这是五十笑百步,咱哥俩彼此彼此啊!”
但刘向晖的笑容很快就凝滞了,因为他看到了掩在坦克后面冲击上来的日本兵。
“同志们,上刺刀,等小日本子们走近了,和他们白刃战,拼血命了!”独立团高团长发出了震耳聩聋的作战命令。
白刃战很残酷。
面对面地挑战一个生命,哪怕明知对面是个恶魔,对于那些初次走上生死场的年轻人来说,胆怯总是多于勇敢。可是当亲眼目睹自己亲如手足的兄弟却惨死在日本兵的尖刀下的时候,再懦弱的战士也变成了发狂的雄狮,杀红了眼地冲向日本人,与小鬼子展开了你死我活的殊死搏斗。
当刘向晖因挥刀杀敌而致胳膊发麻机械的时候,他一回身却看到李二娃正被两个日本兵端着刺刀夹击。虽然李二娃拼命左右突击,但还是被穷凶极恶的日本兵把尖刀刺进了胸膛。李二娃仰面倒在了黄土地上,鲜血迅速染红了薄薄的灰土布军装。
“二娃!”刘向晖大吼一声,挥刀向这边跑过来,左右开弓撂倒两个日本兵,他自己也被刺中的日本兵在倒地的瞬间用刺刀划破了额头。温热的鲜血顿时顺着眼帘流下来。
“卫生员,卫生员在哪里?快救二娃!”刘向晖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吼道,同时扑过去想扶起李二娃。在他的鲜血把视线模糊之前,刘向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背着药箱冲了过来,从他手里把李二娃接了过去。
“若冰?怎么是你?”刘向晖吃惊不小,但来不及细问,就急促催促道:“快救二娃,快救他!”
白若冰熟练地解开药箱,止血,包扎,打针,动作一气呵成。但是凭医疗知识和经验,她能感觉到李二娃的生命肌力正悄悄地从他身上流失。她回身望望没有担架过来,就把药箱倒挂在胸前,准备起身把李二娃背到临时救援所去。
“姐……姐,额,额觉得,额快不行了,别管额了,你,你去救,救别人吧!……”李二娃喘息着吐出这几句话。他被巨大的伤痛折磨得几近昏厥,但残存的意识却让他觉得自己很快将不久于世,他不想麻烦卫生员因为照顾他而耽误救治其他的伤病员。战斗还没有完全结束,战场上应该有比他更需要救治的伤员。
“二娃,别胡说!你就是最需要救治的伤员!听白姑娘的安排,她会带你去医疗站。”刘向晖满脸鲜血,视线也模糊了,却大声地呵斥李二娃拒绝被背下战场。
视线模糊中,刘向晖突然感到有人在给自己包扎。他以为是白若冰丢下李二娃来照顾自己了,忙抗拒那只伸向自己额头的手,“若冰,我没事,只是擦破点皮,你甭管我,照顾好二娃就行了!”
“刘大哥,别动,我是章一含,若冰在照顾别的兄弟。”章一含一边说着,一边动作麻溜地帮刘向晖包扎伤口。
刘向晖只好老实地接受章一含的包扎。
白若冰继续尝试背起李二娃。但李二娃的伤口在胸口,白若冰一碰他的伤口,他就惨叫不止。白若冰无助地望着那张苍白却未褪尽幼稚的脸蛋,心疼的泪水盈满了眼睛。
“我去找担架!”白若冰抹抹眼泪,起身就往山下跑。
章一含给刘向晖包扎完毕,忙跑过来照顾李二娃。刘向晖也过来握住了李二娃有些冰冷的手,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
别说“男子有泪不轻弹”,其实“只是未到动情处”。刘向晖向来刚强,小时候调皮被父亲杖打都从来不哭。可是今天,面对一个如此年轻又可爱的生命的生死关头,他却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二娃,你一定要挺住,哥哥还要送你去读军校呢!”刘向晖在章一含的提醒下,一遍又一遍地在李二娃耳边念叨,生怕他睡过去,一闭眼睛就再也醒不过来。
李二娃睁大了无神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跪卧在他身旁章一含,混沌不清地说着:“姐姐,额,额冷!冷!……你抱抱额,亲,亲亲额,行吗?额娘生下额就走了,额,额从小和大大、哥哥一起,从来没有女人疼过额们……”
章一含顿时愣住了:她知道他快不行了。可是,他的要求太出格了,抱抱他还可以,怎么可以亲他呢——自古男女授受不亲呀!
“可我还是个大姑娘,我还没结过婚呢,怎么能亲你呢?”章一含为难地说。虽然觉得拒绝那张稚气未脱的大男孩子的要求有些残酷,可她真的不好意思去亲吻一个陌生男人,更何况还要当着刘向晖的面。
“我来!”白若冰在下山途中正好遇到当地民兵组织的担架队,就急忙引导一副担架手跑过来。刚到李二娃身旁,就听到李二娃和章一含的对话。她想也没想,推开章一含,跪在李二娃身边,轻轻抱着他的头部,在他额头上深深亲了几下。
“若冰,你……”章一含惊叫道。
白若冰没有理会她,继续流着泪亲吻李二娃的额头……
“谢,谢谢姐姐,谢谢!”李二娃突然满面红光地漾起了微笑,一种巨大的幸福感让他焕发出和刚才判若两人的神采:“姐姐,额觉得,你就像额妈妈!如果妈妈活着,也会这样亲额的。额就是现在死了,也,也可以瞑目了!谢谢您!谢谢!……”
“快放上担架,赶快送医疗站!”深谙医术之道的白若冰对李二娃的突然清醒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忙不迭地嘱咐担架员快速运送李二娃下山。
在目睹送李二娃的担架走远以后,白若冰又帮助章一含把刘向晖扶下山坡,看着章一含搀扶着刘向晖蹒跚走向医疗所方向,她转身又朝半山坡上的战场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