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沙龙正在进行中时,天突然下起了小雪,白色的小雪点簌簌地打在路上、屋顶上、树枝上,不一会儿就把外面的世界装扮成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身上虽然是寒冷彻骨,但精神却为之清爽振奋。叶熙木时时眺望窗外欣赏雪景,突然一个身穿黑色呢子大衣、撑着一把黄色油纸伞的高大身影在街对面的花园掠过,那背影玉树临风、惊若翩鸿,正是她无数次在校园里凝望后来又找寻不见的那个背影,萧墨卿的背影。叶熙木的心怦然跳动,她一下站起身追了出去。
听到身后叶熙木的呼唤,“萧老师!萧老师!”,那个背影猛地一下停下来,但他并没有回头,而是继续地、缓慢地向前走着,叶熙木毫不犹豫地也跟着向前走着,心潮起伏、激动快乐,直到来到了一条僻静的小路,那个背影停了下来,转过身来。叶熙木无语凝噎,他正是消失了多日的萧墨卿。
整个世界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和飘飘白雪,看着在飞舞的雪花中向自己走来的叶熙木,萧墨卿心里升起一丝喜悦,他将油纸伞遮在叶熙木的头上,微笑着,用他那低沉的男低音温柔地问到:“熙木,你还好吧?”
看到萧墨卿近在咫尺,叶熙木百感交集,她想告诉他兰姐已经牺牲了,想告诉他自己已经当了一名记者,想告诉她自己对共产主义的思考,可话到嘴边,却迸出来一句:“萧老师,我想加入中国共产党!我想跟着您工作!”说完,她抬头望着萧墨卿,焦急地等待着萧墨卿的回答。
叶熙木期待的眼神让人难以拒绝,她的脸庞是那么柔嫩,她的眼睛是那么明亮,她的唇瓣是那么娇艳,她就象白雪中一朵怒放的红梅,散发着淡淡幽香。萧墨卿艰难地抵御,字斟句酌地说:“熙木,我不想让你卷入政治,我想让你的生活过着简单安定的日子,不要象我这样。”
叶熙木倔强地说:“不,我就要像你这样、像兰姐这样,你们都是我佩服的人,我要改变现状,我再也不要看到心爱的人在我身边死去我却无能为力,我再也不要看到身边的人在水生火热中挣扎我却束手无策,我要按照我的理想来建设我们的国家,我要把我们的祖国建设成一个最完美的国度!”
萧墨卿深深地凝视着叶熙木,这个让他无比珍视的女孩,他没有权利拒绝她,但同样也没有权利同意她,他只想让她得到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但他却没有这个能力。他语气干涩地说到:“党组织要吸收一个党员,是要按照组织程序来考核的,不是随随便便就同意一个人入党的。”
叶熙木却生气地说:“你又骗我!你老是骗我!你什么都瞒着我!”
萧墨卿有点不安地说:“熙木,你怎么这样想我?我绝无骗你的心思,如果有什么事情瞒着你,那也是因为组织纪律的原因,绝无骗你之意。”
叶熙木看出萧墨卿的不安,破涕为笑,说:“那好,那你就按照组织程序考验我吧,什么时候考验合格就什么时候同意我入党吧,不行我就一直缠着你。”
萧墨卿望着娇憨顽皮的叶熙木无可奈何地笑了,他忍不住伸手为叶熙木把头上的雪花拂去。
实际上,作为中央特科情报科科长的顾顺章,他的叛变对中共首脑机关不啻灭顶之灾,随后的一段时间,中共中央的工作实际处于瘫痪状态,而中央特科情报系统,更是限于瘫痪。为保存革命的火种,中央不得不决定,逐渐将党的重要领导同志撤离上海,成立临时中共中央,并任命像萧墨卿这样具有非凡的沟通交际和社会活动能力的、智力型的博学儒雅之士担任中央特科情报科科长,专门负责中央特科的情报工作。而中央特科在恢复和重组工作中,急需物色一批新的骨干,接手被迫撤离干部的岗位,迅速完成交接工作。所以叶熙木很快就通过了组织的考核,成为了一名在萧墨卿领导下的战斗在秘密战线上的一名情报工作人员。像萧墨卿、叶熙木这样战斗在白区——敌人统治区的情报工作人员,相当于在敌人鼻子底下活动,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每时每刻都在危险中度过,他们迅速成熟起来!
已到了“大寒”节气,过了大寒,又是一年,街上的人们都忙着除旧布新、布置年花、准备年货,忙年忙年,看着街上越来越浓厚的浓厚的过年气氛,萧墨卿不由加快了脚上的步伐,他正走在和苏联红军总参谋部驻中国情报人员安德烈紧急见面的路上。顾顺章叛变,也将共产国际驻中国的重要负责人“雷洛”供出来了,雷洛夫妇被上海公共租界逮捕并被国民党政府引渡,秘密关押起来。由于雷洛夫妇掌握着共产国际和中共的重大机密,苏联不惜一切代价要救出雷洛夫妇,苏联和中共立即成立了营救小组,苏联方面由安德烈负责,而中共方面则由萧墨卿负责。
公园买年花的一隅,安德烈已经到了,他身材颀长,金发碧眼,身上的西服套装合身挺括,浑身洋溢着一股西方绅士风度的派头。他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盆景,但其实已用眼睛的余光瞥见了萧墨卿。于是,他回头向萧墨卿打了招呼,并买了一盆小的奇松盆景,和萧墨卿迤逦而去,就象公园里其他的游客,手里拿着挑选年花的战利品,在公园里慢慢闲逛。
安德烈眉飞色舞地对萧墨卿说:“中统的王子凌帮我们搞出了雷洛写的小纸条,确凿无疑是雷洛的笔迹,原来雷洛就关在南京提篮桥监狱。”
萧墨卿面无表情地问:“那王子凌提出的三万美金的酬劳怎么办?”
安德烈耸耸肩得意地说:“从王子凌提出交易条件时苏联红军参谋部就已经派人提着装满三万美金的箱子从两条不同线路火速出发,在我出来见你之前,老张(萧墨卿给安德烈派的中国助手)已经从我这取了箱子去给王子凌送去了,没有什么意外的现在三万美金应该已经躺在他王子凌的保险箱里了。”
看见安德烈把和自己约定的绝不贸然行动、绝不冒风险、绝不和中统擅自接触完全抛之脑后,派老张给王子凌送钱也没有提前和自己商量,萧墨卿心里升起了强烈的不满,但他没有在脸上流露出来,只是郑重地对安德烈说:“老张提着钱去见王子凌时,就是老张危险开始之时。王子凌以前只是做试探、观望之状,但是这三万美金一送给他,他必然知道老张背后是共产国际在活动,因为这三万美金他国民党拿不出来,我共产党也拿不出来,能拿到出来的只能是共产国际。一旦这三万美金出现在王子凌眼前,他必然会紧咬着老张不放,以期钓出你这条苏联红军参谋部驻扎在中国的情报小组的大鱼。你想借此机会和国民党高层取得联系,而国民党却想借此机会把共产国际和中共一网打尽!这就是取得雷洛亲笔书写的小纸条最终的代价!”
安德烈拍拍萧墨卿的肩,不以为然地说到:“中国有句老话,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就是你目前的精神状态。不要杯弓蛇影,我的中国兄弟。”安德烈长期以德国记者的身份在中国活动,是位中国通,所以中国话说得很溜。
安德烈又继续说:“以我和中国人打交道的经验来看,没有中国人不想和外国人交朋友的,尤其想和德国人交朋友,我不相信王子凌不想交我这个朋友。”
看见萧墨卿似要反驳,安德烈又说到:“好吧好吧,朋友,你提醒得也不无道理,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也许我马上就会离开中国,我的整个情报小组也会离开中国。让我们先握个手告别吧,朋友,谢谢你这段时间所给予我们的大力帮助!”安德烈向萧墨卿伸出手来。
萧墨卿心绪复杂地握住了安德烈的手,说到:“祝你一路顺风!”其实,萧墨卿不用猜都知道安德烈一定会安排他情报小组的人在老张给王子凌会面的茶楼进行监视,一旦发现老张被王子凌盯上,安德烈和整个情报小组就会马上从中国撤离,不留一点痕迹。安德烈这个老牌国际间谍绝不会是一个鲁莽冒险的人。但是,老张就会成为一枚弃子,扔给中统。
暮色中萧墨卿和安德雷分了手,两人各自捧着一盆年花离开了公园。
安德烈回到自己下榻的酒店,把自己带回来的奇松小盆景放在茶几上,欣赏了几眼,然后打铃让客房送一份牛扒来,他一边津津有味地切着牛扒吃,一边等着王子凌收到钱的捷报传来,至于张岩生,他已经完成了他的作用,何去何从听天由命吧。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老张提着箱子第一时间并没有去见王子凌,而是去见了萧墨卿,向萧墨卿报告了安德烈接下来的行动安排。萧墨卿神色凝重地对老张说:“你去见王子凌之时就是你陷入囹圄之时。”
老张大义凛然地说:“只要能完成组织交付的任务,我的死生又何足挂齿?”
萧墨卿摇头说:“你不仅背负着安德烈的秘密,你也背负着组织的秘密,他安德烈可以牺牲你,但组织不会牺牲你。我会安排了几个人跟在你后面,帮你剪掉王子凌安插在你身后的尾巴,然后马上掩护你撤离上海。领头的人你认识,是叶熙木。”
老张感动地说:“谢谢您。那我去了。”
萧墨卿把他送到门口:“你放心去吧,我们会保护好你的。”
就这样,老张来到和王子凌约定的茶楼,将那三万美金作为王子凌送出雷洛亲笔写的小纸条的酬劳交给了王子凌,然后离开了茶楼。
安德烈门外传来三声有节奏的敲门声,安德烈凝神听了就在他离开酒楼的那一瞬间,他的身后跟了三拨人,王子凌的人,安德烈的人,和叶熙木一组人一会,又传来三声有节奏的敲门声,是自己情报小组的人,安德烈起身开门。
门外竟然站的是叶熙木,看着叶熙木这张陌生的面孔,安德烈不由心里一沉,想马上关上门,叶熙木对安德烈举起右手,一枚耀眼的红宝石戒指映入安德烈的眼帘,那枚戒指是安德烈给萧墨卿的,约定如果有情急情况可派人拿这枚戒指来找自己。安德烈的心又放下来啦,看了看门外没有其他可疑的人,就把叶熙木让了进来。
叶熙木一进门就焦急地对安德烈说到:“安德烈先生,您需要马上撤离,迪恩被王子凌的人抓走了,王子凌随时都可能带着人找到这里。”
安德烈一听到这个消息,感觉到一股血一下子冲向脑门,迪恩是一直跟随自己在中国工作的得力助手,他早上分派他去老张和王子凌会面的酒楼监视时他还好好的,怎么会被王子凌抓去?他不解地、气恼地嚷到:“迪恩怎么会被王子凌的人抓去啦?要抓也是老张被抓,怎么会是迪恩被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