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容峋当机立断,指挥船夫将船掉头,准备从其他地方上岸。
但船夫刚划了没几下,又苦着脸停下了:“这位大郎,后面有两艘船撞了,把回头的河道挡住了。”
怎么会这么巧!
前方河岸大火,后面船又堵住河道,等于是把他们困在了这里!
盛容峋稳定心神,喊道:“来人!护好主公!”一面拔出剑往陛下处奔去。
船走走停停,连陛下都感到不妥:“容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盛容峋不欲使陛下惊慌,只道:“没什么,只是河道有点堵。”
陛下看着他握在手里的剑,笑道:“容峋,我驰骋沙场多年,不是那么容易被哄骗的。”
盛容峋知道陛下已经知晓他们被围住了,但不欲使陛下更为慌乱,只道:“外面风大,还请世伯和小妹进船舱暂避。”
陛下的手里还握着盛长歌的小肉手,闻言也不多话,俯身将盛长歌抱在怀中,径直往船舱去了。
外面传来呼喊的杀声,有羽箭破空咄咄落在船壁上。
盛长歌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忍不住吓得发抖。
陛下敏锐地感觉到盛长歌的惊恐,当下把她放在地上,自己也坐在地上,轻轻地拍着她道:“桃姐儿害怕吗?”
盛长歌控制不住地点头。
陛下将盛长歌的头按低,让她贴着船底趴着,轻声道:“世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的时候,也很害怕。”
盛长歌知道,面前的这位陛下也是刀山火海闯过来的。
陛下继续道:“可是我想,我害怕,说不定对面的人更害怕,这样一想,似乎勇气就涌上来了。”
“后来经历多了,再遇到这种事竟有种隐隐的兴奋,因为我知道,我若是怕了,就输了。”
“而我要是输了,我身后的千万人,便也一同输了。”
“我不能输。”
“所以,我一定不能怕。”
盛长歌听着陛下低沉的声音,渐渐安宁下来了。
外面的喊杀声还在继续,从窗户上甚至可以看见熊熊的火光,但船舱里却分外宁静,盛长歌甚至觉得,能听见自己平静的心跳声。
她想,我现在的享乐生活,就是我的父辈们这样换来的吧。
刀光剑影,刀山火海,我的父辈们于尸骨堆里一次次爬起来,一次次站起来,最终换来定国公府的荣华富贵。
我的阿兄继承了定国公府的荣耀,也继承了定国公府的责任。
从前的我,从未想过这一切是怎么来的,只觉得理所当然,直到这次,才清清楚楚领会到,我穿的每一件绫罗,吃的每一口佳肴,都是这样以命相搏。
但定国公府不只是阿兄的责任,也应该是我的责任!
我流淌着盛家骁勇的血脉,我应该与盛家祖辈一样善战!
这种畅想,让她胸中突然激荡起豪情。
盛长歌按捺不住自己,一个翻身在船舱里站了起来。
“小心!”
一个身影从外面飞扑进来,将盛长歌扑倒在地。
盛长歌被撞得后脑勺都疼,但眼睛却看见一支羽箭刺破窗户,射进船舱。
盛长歌吓出一身冷汗,也顾不得想自己的后脑勺了,她要是还站在那里,只怕又得进一次轮回。
这次有没有好运再回来,她可就不知道了。
身上那人温和的声音响起:“外面贼匪还未完全清除,桃妹妹不可大意。”
是谢潼!
盛长歌结结巴巴地道:“见、见过太子殿下……”
她看看自己被压得严严实实的身体,道:“恕长歌失礼,不能给殿下行礼。”
太子的胸腔里传来闷闷的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个。”
他扭头对陛下道:“儿臣救驾来迟,请阿爹责罚!”
陛下的姿势也很狼狈,但压低的语气里却依旧带着尊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个!”
与刚才太子的话一模一样。
盛长歌一点都不紧张了。
谢潼道:“二弟已经去肃清外围的弓箭手了,三弟正在与容峋一起斩杀其余的刺客,我先进来看看阿爹。”
外面的呼喝声渐渐小了。
一直到盛容峋在外面道:“陛下,贼匪已被控制住了,我这就安排回宫。”
陛下站了起来,谢潼忙也跟着站了起来,剩下盛长歌揉着后脑勺慢慢爬了起来,谢潼很好心地递了一把手。
陛下道:“我们出去看看。”
谢潼道:“阿爹,外面恐怕……”
话还没说完,陛下已经掀帘出去了。
船舱里一片宁静,但外面却已是一片狼藉。
周围的几艘船都着了火,河里满是尸体,血迹也到处都是。
盛容峋立于其中,发丝有一些凌乱,全身上下沾满了鲜血,还有一些被火烧的痕迹,连脸上都沾惹了灰。
但他站在那里,目光坚定,纵使杂乱的战场也抵不过他的万钧气势。
原来这就是宫城统领,未来的云涯大将军!
盛长歌终于知道了她上一世的娇纵跋扈,究竟是用什么换来的。
她慌乱地问:“阿兄,那么多血……”
盛容峋抬起手臂,爽朗地笑:“这么多血,没有一滴是我的。”
空气中的焦臭味血腥味让盛长歌有点反胃,她顾不上多感慨阿兄的凛冽风姿,只想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吐一场。
她捂着嘴巴,就要往船沿走去。
水里猛然跃出了一个人,手舞长剑就往陛下处冲。
眼看着谢潼和盛容峋都来不及救驾,盛长歌下意识地就往陛下身前挡去。
她闭上眼睛,电光火石之间只想到:“盛家的荣耀,被我保住了。”
她知道,今日若陛下在这里有什么闪失,只怕首当其冲被问责的,就是盛家。
也罢,反正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怕什么。
若这次死了能保住盛容峋,那也算死的不亏。
还没感受到身体里血液喷薄而出的感觉,倒是有热烘烘黏糊糊的液体飞到了她脸上。
她勉力睁开眼睛,看到那名刺客已经身首异处,手里举着的长剑也软绵绵地拖到了地上。
透过刺客空旷的头颅,她看见三皇子谢漓站在面前,剑尖上还往下滴血。
他目光冷峻,面无表情。
虽是经历了一场打斗,但身上竟一尘不染,干净得像刚去更衣过一样。
但盛长歌却浑身发冷,因为她知道这位三皇子,远不是她看到的这么干净。
在不远的将来,他的手上将沾满亲族的血液,与他一同长大的皇子公主,将有好几个都死于他的剑下。
而他与太子,将不死不休。
脸上的血液流进盛长歌的嘴里,她再也忍耐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谢漓反应极快后退几步,躲过了盛长歌嘴里的污秽。
她靠在船边吐了个痛快,只觉得胆汁都要被呕光了。
旁边有只漂亮的手递来一个帕子:“擦擦吧。”
盛长歌接过帕子,顺着手向上看去,是二皇子谢湉。
谢湉的脸上带着笑,在这样的夜晚,竟让盛长歌觉得如沐春风,不忍斜视。
谢湉又笑了笑,指了指盛长歌的嘴角:“这里还有一点。”
见盛长歌愣愣的,便用指尖抹去了那点污渍。
盛长歌大窘。
二皇子刚刚!竟然用手擦掉了我的呕吐物!
她羞愧地只想跳进江里。
谢湉随手将那点污渍也抹在帕子上,又冲她笑了笑:“吐完之后好些了吗?”
一旁的盛容峋和两位皇子在向陛下汇报进展,谢湉也走了过去。
盛长歌肚子坐在一旁,但那边的话语声还是一声不漏地传进她耳中。
“船周围的刺客已经清除干净,刚刚二弟杀的那个,是最后一个漏网之鱼。”
“外围的弓箭手也几乎全部击毙,只留了一个当活口。”
“我也捆了几个准备问话,今晚我就问出口供,向陛下回话。”
盛容峋说完,又一掀袍子跪了下来:“臣有罪,让陛下受惊了。”
“陛下摆摆手,这些事与你无关,是我执意如此。”
“起初你便向我禀告过,这次出宫怕有刺客对我不利,是我想借着这个机会找出主使者。现在看来,这个风险冒的还是值得的。”
盛容峋的头还是低低伏在地上:“实在是太过凶险。”
陛下笑道:“放心,这种场面还吓不到我,我见过的大场面,可比这个凶险多了。”
船在慢慢向岸边移动,陛下伸手扶起了盛容峋。
“你今日已经准备得很妥帖了,虽然看似凶险,但其实安全的很,我一根汗毛都没掉。况且久未出宫,今日也是难得地体会了民间风情,这个上元节,实在是过得很值啊。”
听到陛下这么说,盛容峋才慢慢收起了不安。
一旁的谢潼道:“阿爹今日快活了,我们兄弟几个的心可一直提着呢。”
谢湉也凑趣道:“就是就是。”
陛下哈哈大笑道:“好好好,眼看还有点时间,我这就回宫,让你们也好好欣赏下上元风光。”
兄弟三个忙道:“多谢阿爹。”
陛下止了笑,又道:“不过在回宫前,我还有件事要做。”
他伸手指着盛长歌:“这丫头刚才舍命救我,我得想想,怎么赏她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