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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除夕夜的问候

一学期临近尾声,没几天就要过年了。期末考试拖得比较久,不像中学时,三四天就考完了。十几科考试,前后拖了近一个月。联大中文系的风气并不好,虽然是个大系,但大家对中文系的认知有限,都认为中文嘛,就是什么都学,但又什么都不学,基础学科没什么技术含量,天天不上课,等到考试月了才来临时抱抱佛脚。长期留下的传统如此,许愿这一届也不例外。这个月大家都出乎意料地爱学习,用来弥补一个学期落下的功课,虽然最终结果是有人欢喜有人忧。不过这帮新生早就向学长们打听过,中文系的补考是出了名地轻松,一科交二百块钱重修,补考只要人到场,卷面填满,基本上会让你过。许愿属于平常有积累的好学生,考试时认真看看书,及格完全没问题。柏千阳全靠小聪明,他基本上没怎么上过课,好在他双商均高,和老师也处得好。临近考试这一个月,宿舍熄灯后,他每晚都拿着书坐在楼梯口的照明灯下复习,颇有点头悬梁、锥刺股的意味,实际上《文学概论》那本教材就在两周前还是崭新的呢。

考试月,生活突然变得充实,关于苏暮雪的一切,许愿都只能靠听说。柏千阳说辩论队已经确定了人选,韩家阅、苏暮雪、沙璇,还有他,只差一个替补,但梁老师觉得如果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也不必勉强,于是,他们四人约好先备战期末考试,过完年,寒假归来,再开始辩论队的集训。柏千阳现在这么努力,也是不想辩论赛准备期间还得想着补考的事儿,他跟许愿说:“先放下儿女情长,反正接下来有一整个学期朝夕相处呢!”他说这话时,满怀期待,那眼神里散发的光芒,甚至让许愿都为他高兴。

许愿很羡慕他,也只能羡慕而已。他自认笨口拙舌,更不敢像柏千阳那样在众目睽睽下高谈阔论,否则他也报名参加辩论赛,或许那个一直悬而未定的替补就是他了。这样,他也能有一整个学期陪在苏暮雪身边。

考完最后一科,爸爸和罗阿姨来接他,许愿收拾好行李去622跟柏千阳道别,只见到满毅一个人在。

许愿探头进去,说:“满毅,我回家了,帮我跟老大说一声。”

满毅端着一碗泡面,他家比较远,订了第二天的火车票回去,他挥挥手:“好嘞,一路平安。”

“再见。”许愿想了想,又随口问了句,“他人呢?”

“不知道,这不刚考完嘛,听说他们辩论队聚餐。”

“哦。”

宿舍楼下不让一直停车,在爸爸的催促下,许愿赶紧上车了。

许志新在老家的一个事业单位做总经理,干了大半辈子,买了辆雅阁,太好的车,没钱,也没胆儿买,这在小地方算是很体面的了。许志新是个细致的人,车保养得很好,他很少去洗车行,经常自己提着一桶水擦洗。罗素梅坐在副驾上,一直碎碎念着说晚上不要在家吃了,许愿出门读书第一次回家,去吃点好的之类。

罗阿姨一点儿也不讨厌,比起爸爸的沉默寡言,许愿甚至是很喜欢罗阿姨的。她在老家的市中心开了个药房,自给自足,有个儿子,判给他父亲抚养。她嫁给爸爸之后,心思也都在这父子俩身上,不但家务活全包了,对许愿也非常大方,第一次见面就送了一台电脑。那年月,能拥有一台电脑是很招人羡慕的。许愿有时候想,真不知道罗阿姨图什么。

刚好路过苏暮雪的宿舍,许愿看到了窗台上的那盆君子兰。便是在这里,两人第一次四目相对。还没缓过神来,车已经离开了。

正要拐弯,他看见了柏千阳和苏暮雪站在路边,像是在等着谁。

许愿摇下窗,对他们挥手:“喂,我走了!”

他注意到苏暮雪脸上的表情,就像一个老朋友一样,淡淡地笑了笑。

柏千阳:“要不要一起吃饭啊?辩论队聚餐。”

许愿:“不了,我赶着回家。”说完他又摇上窗。

他们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

罗素梅问:“许愿,他们是你同学吧?要不要请他们吃个饭,我们可以吃了再回去,一年级跟大家把关系搞好一点儿总不会错,出门靠朋友嘛。”

爸爸不说话,但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非常赞同罗阿姨的建议。

许愿说:“不用了,阿姨,其实……我跟他们也没那么熟。”

车向前疾驰而去。

今年过年,罗阿姨把儿子小翼接过来了。在此之前,爸爸曾反复征求许愿的意见,并再三强调小翼非常乖,一定可以和他相处愉快。许愿并不反对,他只是不喜欢爸爸每次都小心翼翼地跟他沟通,好像他是个不讲道理的孩子一样。他见过小翼几次,刚满十二岁,其实许愿挺喜欢他的。也许是从小缺少母亲的陪伴,而父亲又过于严厉,小翼显得谨小慎微,礼貌客气得让人有一些心疼。

家里有两个卧室,小的那一个让给小翼。爸爸果然没说错,小翼非常乖,可能内心总觉得寄人篱下,所以做什么都轻手轻脚。湖南过年必须燃着烤炉,在烤炉上放个桌子,桌上铺一床被子,一家人围在一起边吃零食边聊着这一年的趣事。爸爸问小翼:“小翼,过来一起吧。”他摇头:“叔叔,我玩游戏机,会吵到你们。”爸爸又说:“那你吃点儿啊,怎么什么都不吃?”他只好过来抓一小把水果糖,小跑回自己房间,轻轻关上门,房间里隐约传来游戏机的声音。罗阿姨全程都不作声,她可能是不想让许愿觉得自己太宠儿子,所以故意这样冷漠。每次看到这样的情景,许愿心里就有点儿愧疚,就会想:“罗阿姨图什么呢?”

许愿的妈妈跟爸爸离婚八年多了,那时候许愿还在上小学。妈妈很疼他,从不批评他,但也不溺爱,每次都用全世界最温柔的声音跟他讲道理。印象中,妈妈虽然是大学生,但好像一直没有工作,带孩子、做家务,妈妈为了家庭放弃了工作。在他眼里,这样的妈妈似乎是永远不可能离开他的。

直到有一天,妈妈跟许愿说:“儿子,妈妈想出去工作了,你支持吗?”

许愿不理解,妈妈不是一直都在家吗?为什么还想工作,难道不用工作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他问:“好啊,那以后谁来做饭啊?妈妈做得这么好吃,我不想吃别人做的饭啊。”

许愿记得妈妈当时听了这话,眼眶里泛着泪光,她笑了笑,摸摸许愿的头:“其实爸爸也可以做啊,总有人可以做的,妈妈做了十几年饭,有点儿累了,你不心疼吗?”

那天之后,爸妈开始进入无休止的争吵。爸爸正处于事业发展的阶段,每天忙工作,回家也不跟妈妈说话,自从知道妈妈有了出去工作的想法,便开始处处阻挠。许愿从来没想过他们最后会离婚,他想,谁做饭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吗?不至于会分开吧。但他们真的分开了,妈妈收拾好行李离开的那天,是个风和日丽但极其普通的下午,妈妈说她跟同学一起去深圳工作,跟许愿交代了几件生活琐事之后,拖着行李便离开了。妈妈的同学开车接她,停在小区门口,许愿送妈妈上车。车开走的一刹那,许愿突然意识到,之前那个家真的没有了,妈妈不会再每天早上叫他起床、给他热牛奶,也不会追着他把汗湿的衣服脱下来洗,她真的自私地为了自己不要他了。他突然站在原地哭了起来,记忆里他从来没有这么用力地、大声地哭过,一直哭到没有力气了,浑身颤抖着,爸爸才走过来牵着他的手回去了。

妈妈走了之后,一开始爸爸还能应付,后来才发现原来在他眼里那么不起眼的家务活,真要做好也是很辛苦的。后来因为爸爸工作太忙,只好给许愿办了转学,找了家寄宿学校念书,大部分时间在学校度过。爸爸更加勤奋地工作,也做到了公司高管的位置,许愿想,家里条件好了,应该可以把妈妈接回来了吧,很多人家里爸妈都有工作,不也挺好的吗?大不了找个保姆来嘛。那时他真的太小,小孩子的世界都是加减法,成人的世界才有乘除那么复杂。没多久,罗阿姨就出现了。而妈妈也从一个月回来看他一次,变成了一年回来看他一次,每次都急匆匆地给许愿一大堆礼物,没待两天就回了深圳。许愿记得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当天,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妈妈似乎正忙着,她说:“儿子,妈妈现在有事,你让你爸准备好学费,生活费我给。”说完还没来得及等许愿说再见,她就挂断了。

小时候的他,绝不会相信上大学之后给他打电话最多的是罗阿姨。她每两三天就会打到宿舍嘘寒问暖,每次都问“想吃什么,我给你寄”,末了还要特地强调“你爸很想你,要面子不肯说,他今天还偷偷哭了”。许愿根本不信,但他很感激罗阿姨的出现,她一个人似乎代替他父母二人做了所有事。

这是小翼在他家过的第一个年,之前或许是担心许愿不肯接纳,现在许愿已经出去念大学,又满了十八岁,应该可以用一个成年人的心态来面对一个突如其来的弟弟了吧?

大年三十一大早,爸爸开车载着一家子去爷爷、奶奶家吃年饭。湖南的团圆饭一般是中午吃,赶到奶奶家时,其他叔叔、阿姨都到了,差不多到了吃饭的时间。

爷爷、奶奶之前见过小翼,他们拿了两个红包,一个给许愿,一个给小翼,然后就招呼大家上桌吃饭了。许愿看着这一大桌丰盛的饭菜,竟然毫无胃口,还没几天就开始怀念食堂的“黑暗料理”了。因为人多,有点拥挤,罗阿姨给小翼拿了筷子和碗,小声对他说:“小孩子自己夹点菜去旁边吃吧。”小翼懂事地点点头。

许愿见状,把椅子挪了挪,说:“小翼,你坐过来吧,坐得下。”

小翼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罗阿姨和爸爸对视了一眼,有点意外,但看得出他们很高兴。奶奶见小翼不动,马上发话了:“挤一挤,挤一挤,吃团圆饭哪儿有不挤的?小翼坐过来,挨着你哥哥坐。”

小翼有些害羞地坐过来,看了一眼许愿,许愿冲他笑了笑。

团圆饭在一如既往的热闹中吃完了。

晚上放烟花,小翼很快跟其他弟弟、妹妹打成一片,他们在户外晒谷坪上玩得很开心。许愿跟大人们一起在屋内烤火,看春晚。扭头看着外面小翼的身影,许愿有些感叹,想着自己十二岁的时候,也跟他一样,爸妈分开了,偶尔会觉得自己跟其他小孩儿不一样,骨子里的自卑就是那时候长出来的。许愿心想,他应该也像当年的自己一样害怕孤独,但又不敢奢望拥抱吧,因为总是不愿承认但内心又那么笃定——自己是一个不被爱的人。不过,还是十二岁比较好,小翼应该还不知道未来还有更多的孤独等着他吧,此时的他,仍然是个容易满足的孩子。不像许愿,磕磕绊绊总算是长大了,却不停地缅怀着少年时的自己。

真想做个孩子。至少,如果还是个孩子,是可以很自私、很任性的,只要管好自己的喜怒哀乐就行,管他是不是世界和平。小翼现在似乎就忘记了刚来奶奶家时的不自在和疏离感,欢快地奔跑着,在烟花的光影里穿梭,像个精灵。而许愿,虽然跟大人们聊着天,内心却在反复地想着,同样是在过除夕夜,柏千阳在干什么呢?苏暮雪又在干什么呢?他们会不会也有着各自的苦恼,只是自己不知道呢?

爸爸递了杯擂茶给许愿,许愿接过,顺势问:“爸爸,你的手机借我一下。”

爸爸:“打给谁?”

许愿:“我给同学拜年。”

爸爸点点头把手机塞他手里,他找出电话本,翻到柏千阳家的电话,打了过去,响了很久才有人接,正是柏千阳。

许愿:“老大,老大是你吗?我是许愿。”

柏千阳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许愿啊,你好,新年好。”

许愿:“你家怎么那么安静啊。”

柏千阳:“哦,我爸妈早睡了,我无聊,也睡得早。”

许愿:“那你睡吧,对不起,不知道你们睡那么早。”

柏千阳:“你还有事吗?”

许愿:“没事,就问问你在干吗。”

柏千阳:“拜拜喽。”

他本来还想问问,你和苏暮雪怎么样了啊。但他没敢问,他害怕柏千阳得意扬扬地回答,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啊。大过年的,何必那么闹心。转念一想,如果他们真在一起,柏千阳那么爱嘚瑟的人又怎么会不说呢?想到这儿,许愿又开心起来。

春晚结束,爸爸问要不要住这里,罗阿姨低声说:“别守岁了,孩子们熬夜不好,人太多、床少,住得近的不如回家睡吧。”爸爸也同意,于是,尽管爷爷、奶奶舍不得,浓浓夜色里,一家人还是启程回家。

接完许愿的电话,柏千阳干脆把家里的电话线拔掉。他怕一会儿还有其他人打电话来说新年好,他不是不想接受这样的祝福,只是这个除夕对他来说,真的不太好。他放好电话,扭头看了一眼床上的爸爸,眼眶有些湿,但他是个哭点很高的人,伤春悲秋可不是他的范儿,更何况,他刚接到好兄弟的祝福,还是有些欣慰的。

柏千阳不是长沙人,他那口长沙话是学来的。他只是看起来像长沙人而已。

柏千阳是湘西人,从小吃苦长大的。爸妈都在工地上做工,长沙有个包工头是湘西老乡,爸爸跟着一起过来,妈妈帮工友做饭,两人这么搭档,在长沙干了五年多。柏千阳是独生子,家里很看重这个孩子,所以即便条件不允许,他们也没让柏千阳做留守儿童,而是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初中开始就在长沙借读。没想到这孩子聪明,虽然调皮、贪玩,平常没见他多用功,女朋友一个接一个,考试却总能轻轻松松考个第一名,高考时顺利上了联大,跟父母在同一个城市,还能时不时照看着,简直皆大欢喜。高考之后,有次一家子回湘西老家,父母兴高采烈地炫耀着儿子的优秀,还说,运气不错,没走远,大学也在长沙读,命中注定独子不离家啊。只有柏千阳自己知道,他是不忍心考去外省,离父母那么远念大学,他不安心,所以尽管他估分超出外省重点很多,填志愿时还是毅然决然地报了联大。父母带着他长大,他决定要带着他们变老。

这是属于他的秘密,甚至连满毅和许愿都不知道。他来长沙比较久,口音适应很快,说着长沙话,至少很难被本地人欺负。至于穿着打扮,父母虽然挣钱不易,但对儿子是大方的,买不起什么名牌,至少穿得干净得体,让柏千阳看起来,像个教养不错、家境优越的小孩儿。

这个除夕对他们一家来说,不是很太平。一家人本来是决定一起回湘西过年,但临近除夕,做包工头的老乡带着一群人的工钱跑了。四十多个工人一起去找建筑公司讨薪,人家公司也无可奈何,谁不想安安静静过个年,但薪酬早付了,你们头儿跑了啊,这个锅没人肯背。所以工友们吃了闭门羹,不但没要到钱,回来路上爸爸气得脑溢血,还好工友们都在,抢救及时,住了几天院,稍好了些,为了省点住院费,除夕当天便离院住回了家。

没看春晚,没有压岁钱,也没有一家子热闹地围坐在一起,爸妈很早就睡了。只有柏千阳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发呆。看着远处的烟花,他此时变得很安静,无比羡慕那些在烟花下面奔跑着的孩子。他们应该很开心吧?本来嘛,大过年的,应该开心点。

没想到这时,电话响了。

他接到的唯一一个新年问候的电话,是刚认识不久的好兄弟许愿打来的。短短的几句话,他已经很感动,没想到随便抄在许愿电话本上的电话,他还真打来了。只是柏千阳不敢聊太久,家里很小,随便说点什么,都听得见。他只好快快地收线,放好电话,轻手轻脚地回到阳台上。

不知道苏暮雪在干吗,柏千阳满脑子都是她。

可惜他又不敢打给她,想必是阖家幸福、万事如意吧。就像许愿那样,电话里听到他的声音,能感受到他的开心,旁边那么吵闹,应该也不会觉得太孤独。这个世界上像他这么苦恼的孩子,毕竟是少数,所以哪怕是这么张扬跋扈的柏千阳,在此刻,也不敢打给苏暮雪。他怕听到她欢快的声音,视野里又是家里这一番景象,挂了电话应该又会难过好一阵子吧。

他就这么呆呆地坐在阳台上,假装是在守岁。

新年快乐,柏千阳对自己说。

半个小时后,许愿一家子到了家。凌晨两点多,小翼、爸爸和罗阿姨很快洗漱睡了。许愿拖拖拉拉最后一个洗澡,洗完又打开电视看了会儿春晚的重播,拿遥控器的时候在茶几上发现一包香烟。

许愿拿着烟,烟盒打开过,里面还塞了只打火机。

他有些纳闷,这是谁的烟呢?爸爸是不抽烟的,小翼更不可能,难道是罗阿姨的?他拿出一支,点着,试着抽了一口,被呛得直咳嗽,但并没有想象中难受。

他从没抽过烟,刚进大学时,宿舍个个都是老烟枪,大家要拉许愿入坑,逼他抽,他死活挣脱就是不抽。从小到大,在他的认知当中,抽烟是不好的行为,所以很抗拒。但久而久之,耳濡目染,上铺刘科科不但经常跟他说抽烟解乏还消愁,还有个怪理论,说,这烟啊,肯定是个好东西,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抽呢?存在即合理,相信大自然创造烟草的意义吧。慢慢地,他也不认为这是什么坏事了,只是依然没有抽过。

他又抽了一口,再一口,渐渐掌握了技巧。客厅里烟雾缭绕,他挥手扇了扇,然后走到阳台,关上客厅的玻璃门,有些享受地抽了起来。

2000年的除夕夜,夜空中散落着明亮的星星,空气冰冷得让他很清醒。

许愿没想到自己竟然抽起烟来。

这时罗阿姨起来上厕所,她见到了在阳台上抽着烟的许愿,有些疑惑地喊了一声:“许愿?”

许愿回头,有些愕然,手里拿着的烟不知该掐灭还是扔掉。罗阿姨笑了笑,自己也点上一根,推开玻璃门,站在了许愿身边。

罗阿姨抽了两口,说:“你抽吧,我不告诉你爸。”

许愿点点头,继续抽,但仍是一脸疑惑。

罗阿姨似乎看懂了许愿的心思:“我刚跟小翼他爸离婚时学会抽烟的,神经衰弱、失眠,每晚都得抽,不然好像挨不到天亮,后来抽得少了,但戒不掉。不过,我在你爸面前不抽,虽然他知道,但他不喜欢女人抽烟,所以只好等他睡着了再抽。”

许愿:“罗阿姨,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罗阿姨满脸笑容,点点星光下,看起来比平常更年轻:“你问啊。”

许愿:“你为什么会跟我爸在一起呢?为什么愿意为他付出这么多?”

罗阿姨:“为什么会这么问?”

许愿:“总觉得,好像不太值得。”

罗阿姨看着天空,沉默了片刻,说:“这个问题很多人问过我,最初那几年,我总是搪塞,说你们不懂。其实那时候我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们,因为我自己也不懂,后来这些年,没什么人问了,我自己也就懒得想了。我只知道跟你爸在一起的时候特别开心,好像为他付出也是一种快乐,不是为他,不是为你,是为我自己,因为我真的很享受身为这个家庭一员的感觉。这些年当然有一些遗憾,比如你爸爸太忙了,不能经常陪我,比如小翼不在我身边,我常常想念他。但是没有办法,人生有很多不如意的事情,上天让我拥有现在的一切,我也没什么怨念了。今天你问我,如果需要一个很明确的答案的话,我想,可能是遇到你爸之前的几年,我太孤独了,那时候我没工作,小翼被法院判给了他爸爸,我一个人的时候很绝望,好几次觉得可能挨不下去了,但又担心如果死了,小翼问他爸,妈妈呢,那他爸该怎么回答他啊?做妈妈的都有种使命感,我不想我儿子背负着这么惨痛的回忆过一辈子,这在当时成了我活下去的力量。于是一天熬过一天,直到你爸出现,我突然就像获得了新生一样。所以,你爸救了我,是我的恩人,我付出这点儿,算什么呢?”

罗阿姨娓娓道来,许愿听得很认真,几年来,他们是第一次这样聊天。抽完一根,罗阿姨问他还要不要,他摇摇头,说:“我觉得我爸真走运,我妈那么爱他,换了你,还是那么爱他。”

罗阿姨笑了笑:“你长大了也一样,也会遇见一个值得你爱的人,如果你刚好也爱她,那就太走运了。”

许愿:“其实,我现在就有个喜欢的人。”

罗阿姨:“真的吗?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愿:“她跟我是一个院的,跟我一级,她……其实我说不上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因为我根本不了解她,我们还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但是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我看见她,就想为她做点什么,不是为她,是为我自己,我觉得如果可以为她做点什么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罗阿姨:“去追她,阿姨支持你。”

许愿:“这不现实,我和她没有可能。”

罗阿姨:“有什么不可能的?当初我刚开一家小药店,入不敷出,你爸已经是大公司领导,我都敢直接问你爸,我说:‘老许,你什么想法给我一个准信儿啊,别碍着我找下家啊。’结果,你爸就输了。所以啊,你得主动出击,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

许愿:“可是……我的好兄弟也喜欢她,而且,他比我优秀,也比我先认识她,他们现在是一个辩论队的队友,下个学期天天一起训练,而我,就像个nobody,可有可无。”

罗阿姨:“那他们在一起了吗?”

许愿:“还没有,但我觉得那是迟早的事儿。”

罗阿姨又点了根烟,她不屑地说:“阿姨知道你是个讲义气的孩子,但是爱一个人,是没有办法逃避的,你要活得自私一点儿,既然那个女孩儿是一个可以给你带来快乐的人,你就应该去接近她。既然你喜欢她,你就应该努力让她感受到你的真诚,只有让她成为你的女朋友,你才有机会去保护她、呵护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却不敢迈出一步。”

许愿:“但我兄弟也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我不想失去他。”

罗阿姨:“你怎么知道会失去他呢?或许你有办法处理好呢?你现在,可什么也没做啊。再说了,换位思考,你确定你好兄弟会为了你放弃这个女孩儿吗?如果你犹豫了,说明你已经明白阿姨的意思了。”

许愿看着罗阿姨的脸,回味着她说的话。

许愿:“那我该怎么办?”

罗阿姨:“你要去接近她,让她看到你有多好。小愿,记得一点,所有追求得来的爱情,都是非常脆弱的,最坚韧美好的爱,应该是一瞬间的,两个人各自优秀,他们遇见了,被对方吸引了,就这么简单。”

许愿点了点头,两人相视而笑。

远处不知谁家在放彩珠筒,一连串彩色烟火冲上夜空,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绽放成一朵朵绚烂璀璨的花,若隐若现的光影映在许愿稚气未脱的脸上。

新年快乐,许愿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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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炎朝九年广德元年,九州在大战之后经过九年的休养生息之后盛世之象初现。这一年,少年们在帝都天启城结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