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御状事件闹得沸沸扬扬之后,四殿下便每天派他的随从去刑部盯着,刑部的官员们每天加班加点替他鞍前马后,凡事祈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倘若真查出是沁芳斋的问题,就给那乡下老儿一点银两,堵住了他的嘴,但凡有一点儿找不到是沁芳斋的失误,就喝斥那老儿急了乱咬人,再趁机栽赃,泼一泼祸水,让他找人写封道歉信,全京户公开张贴,为沁芳斋挽回声誉,四殿下想得美极了。不仅四殿下这样想,某些刑部的官员也这样想,他们这群老油条非常清楚,这种乡下人,一没有读书人的清高与骨气,二没有抵抗金钱的能力,倘若找人威逼利诱之下又怎敢和一国皇子公开叫板,蹬鼻子上脸,真当自己是道德高点,敢说皇家欺负他普通老百姓,天理难容不可。就算有,这种光辉事迹也就是想想的,真要脑子一热,可要当心哪天夜路走多了,悄无声息就被劫匪一板砖拍死了。他们挑挑牙缝,吐吐唾沫,自古民告官,就没几个成的。
四殿下猪肝色的脸一会儿黑一会儿白的,心情时好时坏,虽然他在刑部有人,但架不住朝堂上一帮老狐狸在那里晃晃悠悠不时看他一眼,再慢吞吞的起奏陛下,口口声声道既然御状,最好三司会审,那大理寺和京兆府也是要出力的,于是高高在上的陛下就打打马虎眼,众爱卿啊,你们说谁去呢?阁臣们就开始爆出那些据说是刚正不阿,秉公处理的大臣。陛下老练的眯眯眼,很好啊,深得朕心,去吧,诸位爱卿要勤勉,才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啊……
陛下很重视,四殿下也天天催得紧,所以三司会审很快就提上了议程。
刑部主审,办事雷厉风行,老对头京兆府眼看要落人下风,就和大理寺手拉手走一些小道,企图通过各种旁敲侧击,歪门左道的办法查出真相,这么一拉一扯,又暗自较劲,案子很快就水落石出了,原来是沁芳斋的大管事和二管事为了帐目和钱财的问题积怨已久,这大管事趁着自己老娘病重,在郎中给的药单上改了改,找人写了份一模一样的字迹,却把其中某一有毒的药材多写了几两,拿到药铺去买,到时候事发,也打算嫁祸郎中,却没想到投毒那日,本来多出来的糕点都是扔到外面去的,谁知这乡下老儿何化和他妻子一路风尘仆仆来到京户,衣着普通,伙计不高兴卖给他们新鲜的,便像施恩似的给了他们些不大新鲜的半价卖了,好死不死便随手将过路后厨杂役收拾出去的糕点给了他们,却没想到,这有毒的糕点正巧藏在其中,这才间接害死了人。
主审的刑部尚书表面上是没啥邀功的意思的,心里那更是不敢有啥邀功的意思,他们作为站在四殿下一边的人,虽然最后四殿下不太高兴,但他们好歹是中规中矩没让这事牵扯出别的东西来,每天边查案边防着京兆府和大理寺出幺蛾子,还要看着来自四殿下恳切的眼神,刑部尚书已经好几个昼夜没睡好觉了。这一夜,刑部尚书绷紧的神经线终于稍稍松了松,梦中也净是右扶风和大理寺卿两人猥琐的小胡子,晃来晃去,晃来晃去,左看看也是,右看看也是,看着看着,看着看着,他终于睡着了……
“哐哐哐!”……“哐哐哐!”
刑部尚书的听着那个震耳欲聋的敲门声“大人,出事了,你快起来啊!”他打开门,冷冷的看着侍卫红红的脸:“大人,他自杀了,大掌事,他死了。”一股邪火终于从他心中直冲上脑门顶:“汝老母的……”这咬牙切齿的……
狱卒们胆战心惊的,远远的听见他的脚步声就齐刷刷跪倒一片。他站在死牢外面,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将那封遗书仔仔细细来来回回的看啊看,狱卒们终于小声的提醒他:“大人,他,他是自杀的。”
刑部尚书顿了顿,看了看狱卒们猪肝的脸色,眼前又晃过了那两撇猥琐的小胡子。这年头,谁还不是出来混的!他好歹是混官道的,每次出门和同僚打招呼,人家一听刑部的名字,掌握生杀大权,脸色也是要恭敬一点的,就算不办几个惊天动地的大案,好歹也要专业技术过线,动作整齐规划,该拔刀拔刀,该出驾帖出驾帖,镇住那些个小毛贼,让他们知道啥叫神圣不可侵犯!这下可好,他的刑部,犯人说死就死,还唬得狱卒们一脸天真:“纯属自杀啊,大人!”他颤抖的拽起袖子,直往人脑门拍:“说自杀你们就信,说自杀你们就信!”
他气的胡子直抖,案子没法结了,京兆府和大理寺要开始上奏弹劾他了,四殿下要气疯了,他的刑部被随意践踏,而幕后主使者,连他奶奶的脸都没露一张。他猛地一拍桌子:“郎中,那郎中有问题,快派人抓住他,快!”
不过这已是数月前的事了……
四月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春日中诞着浓郁的酒香,麻绳飞扬,牛车上的童子咿咿呀呀的哼着歌儿,古铜串叮当叮当响,京户是低迷又略闪着金光的浪,哪怕太阳落了山,夜市的铜灯依旧坠着朦胧的光,遥遥的没有尽头。穿着五彩衣的戏子唱着孔雀东南飞,一步三回头,泪水是真真切切,肝肠寸断似的流。
姜禾好不容易爬到树枝上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京户。她静静的坐着,觉得京户真是美丽的可怕,可怕的让她心生静默,伸出手,够住一枝绿杈,一用力,那桃子就滚落了下来,她扔在了地上的篮子里,远处有个声音冲她喊道:“姜禾,要不要帮忙啊,我怕你下不来!”
众人出来踏青,走着走着便顺路去摘桃子。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声音在山谷中也是一阵浪,飘来飘去,终于隐没了。她抬头摘着桃子,天若碧湖倒映,视线所及皆是点点的光影印在薄红的桃子上,透着奇异的光霞。
“扑朔扑朔”的,一只小小的白蝶,在缭乱的绿枝间,飞划过她的头顶,缓缓的停在不远的树枝上,她屏着气,悄悄地盯着它,盯着这生灵。那蝶啊,它美的这样毫不自知,真是让人无法不动容啊。她悄然伸出手:“啊!”,猛地一打滑。
“下来”一个声音从树下传来,她低下头,恍惚间,好像那只白蝶已轻快的飘然而至,而那万千的苍绿之色,静静的倒映着,多么温润如玉似的脸啊,就这样静静的站在那,仰着头。
“扑哧扑哧”,白蝶飞走了。
空中是微醺的酒香……
“你下来,我接着你。”伯夷伸出手,她却迟疑得皱着眉,顾及名节。他露出有些狡黠的笑容:“你不下来,就留你在这过夜。”作势要离去。
“你等等!”姜禾咬咬牙,松开了手,一片攥在她手心里的桃叶缓缓的飘落。丝绸做的衣料从树上滑下“嘶”地划开了口,伯夷刚刚好抱了个满怀,抬起头她仿佛可以看透他眼中的瞳孔,而那张白皙的脸,只稍稍薄红,然后默不作声的松了手。
林间鸟雀顺着风而行,轻快的好像要冲破天际。
“姜姑娘,为什么要来三殿下府中?”他们一前一后的走着,伯夷漫不经心的抛出一个问题。
姜禾忽的停住回过头:“这也正是我想问的,伯公子。”
伯夷噤声不语。
“伯公子。”
姜禾看着他,微微笑了笑:“我是官奴出身。”
大汤的帝都,历经百余年,繁华而美丽,姜禾坐在树杈上,静静地想,到底何时,她才配得上这里。
一个衣着破烂不堪的中年男子,跌跌撞撞的穿过闹市,拼命的不知在躲什么,引得众人侧目,他一路踉踉跄跄,踢翻了好些纸灯笼。后边隐约是马蹄声,马蹄之上,一个精悍的男子手握短刀,疾疾而行,眼看就要发现这中年男子的踪迹,不知发生了何事,竟又让那中年男子趁着机会逃了出去,等众人回过神来,二人皆已不见了踪影,只有纷扬的柳絮在空中慢慢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