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住处,徐春解开尚未干透的衣服,倒头就睡着了。
醒来已经是正午了,他躺在床上,回想昨晚的一切,心有余悸。死了那倒是一了百了,可现在没死成,那就得好好活着。
再说自己真的已经非死不可,活不下去了吗?
断断不是。
昨晚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输钱之后短暂的悔恨和绝望控制了自己,致使自己做出自戕的举动。其实这种悔恨和绝望在每次输钱之后都会有,但昨晚在片刻之间输光所有赌本所带来的悔恨和绝望比任何一次都来得强烈。
徐春的肚子不听话地叫起来,然而他已身无分文。他起床去厨房找了找,倒还有些挂面剩下,拿起来放在鼻子前闻了闻,有些馊了。
尽管如此,徐春还是把这些挂面一股脑儿煮了,匆匆吃过他去了城里的商会。
他平时在杭州商会做事,商会有一只专门送信的队伍,徐春是其中一员。
说起这支队伍由来就不得不提到另一个地方,湖州。
与杭州一样,湖州亦是个出产鱼米和丝绸的地方,湖颖之技更是天下闻名。江南一带经商成风,湖杭两地商人在生意上是素有往来,信件互通十分频繁。但驿站为官用,不受私人信件,若以托人顺带作为解决之法是杯水车薪。商会里的大佬们坐下来一合计,想了一个法子,雇一班身体好又靠得住的本地青年替商会送信。徐春虽不是本地人,但他的房东是商会中人,且地位还不低,他替徐春作保,为徐春谋得差事。
今天不是徐春当班的日子,他去商会是为了借钱,没钱寸步难行。
在去往商会的半道上,他遇到了昨晚将他救起的老先生,他正站在本地富豪沈财山家的门口。
“童老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徐春与老人攀谈起来,才知老人正在抓蛇。
“这么说,这户人家里头有些毒蛇,但你进不去?”
“何止进不去,还把我当成一个要饭的乞丐给打发了。”
老人说着还无奈地摇了摇头。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老人穿得如此寒酸,衣服袖子、下摆等处还打着几块补丁。手中执着一根竹杖,肩上挂着个褡裢,在大户人家眼里这样打扮的人确实和乞丐无异了。进不去这扇门是在情理之中。
“老先生,倒不是我不相信你,你站在这院墙外怎么知道里头有蛇?”
“蛇这东西狡猾得很,悄无声息,见了人就躲,常人难以察觉。但我们捕蛇者专门和蛇打交道,祖祖辈辈一代又一代把捕蛇经验传下来,没点本事我老早就饿死了。”
老人说话的语气坚决,不容他人容置疑。
乍听之下挺有道理,但仅凭自己是个经验老道的捕蛇者就断言此处有蛇,未免太过武断,总得拿出点证据来证明所言非虚。
见徐春神情犹豫,老人说道:
“你好好闻闻,可以闻到些气味。”
徐春放松身体,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仔细地捕捉其中的气味。
“有股香气。”
“香气!可不全都是香气,那里面还混着毒气!”
老人在褡裢里头摸索寻找了一阵,才找到一个小纸包。纸包里头装着些茶叶一样的干草药,老人取了一小撮放在手心里,又从系在腰间的葫芦里倒了点水出来。
“借这草药可以增强人的嗅觉,你试试。”
和了水的草药被搓成长条搁在徐春的人中上。为了不让草药掉下来,徐春嘟着嘴,让嘴唇向上扬起,他像之前那样深吸了一口气。
“香气浓郁了,不仅如此还多了一股腥臭味。”
徐春将草药拿掉,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鼻子、人中,气味一下子变淡了,丝毫感受不到腥臭味。当草药被重新放回人中,混杂在其中的腥臭味直冲鼻孔。
还没等徐春问起,老人就先发话了:
“这种蛇叫葱小蛇,发着浓郁的香气,闻着香却能致人中毒,是毒气。为了盖住自身的气味,它们总是出没在花香浓郁的地方,以此隐藏自己。”
老人顿了顿,接着说:“光在这里说也没用,真想亲手把它抓了。”
“老先生,这是沈财山沈员外的宅邸。他是杭州城里的大人物,兄长又在朝中当官。平日出入沈府的不说有头有脸,也绝不是我们这身装束,进是进不去了。毒蛇哪里都有,这里抓不了可以去别处啊。”
“我在意的是这户人家的安危,葱小蛇的厉害师傅和我都领教过,我这么走了良心不安。”
徐春眨了眨眼,老人对他有救命之恩,他想帮帮老人。
说话间,院门开了,里头跑出个家丁来。他神色匆匆,撒开步子往东跑。徐春认识这人,就一把拦了下来。平日里性格温和的家丁今天却一反常态,只说道:
“有什么事之后再说,我现在急着给老夫人请郎中去呢!”
家丁一溜烟就不见了。
徐春走到老人身边,他无奈地摇摇头,说道:
“我与这人相熟,想让他去通报一声,哪知他有要事,没等我开口就跑开了。”
“他的脸色都很不好看啊,和之前轰我走的那个家丁一样。”
“怕是挨了骂,又被赶着去做事,心里憋着气。”
“不是他们的态度,是他们的气色。”
徐春只是应了一声,没有顺着往下说,他直截了当地说道:
“老先生,沈府忙时我也常来做短工,里头的管家也认得我,看看能不能把他唤来。能不能进去,全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老人思虑再三,说道:“好。”
“管家做事谨小慎微,却是个讲理的人,你大可放心。”
老人听后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徐春上前叩门,门应声而开,出来一个人。
“劳烦通报管家一声,徐春有要紧事禀告管家,晚了可就不好了。”
徐春说话很急切,摆出一副十万火急的样子来。
谎言奏效了,管家很快就出来了,见着徐春道:
“你有什么急事非要见我?”
“不是我有急事,是这位老先生有要紧事跟你说。”
本就一脸严肃的管家脸铁青得更加厉害了,他厉声说道:
“我道是什么要紧事,急匆匆的,没想到竟敢捉弄起我来。你的胆子不小啊!”
管家狠狠地甩了一下衣袖,扭头就要往里走。
“息怒,管家老爷息怒啊。我哪有胆子敢戏弄起您来,难道我不想在杭州城里混下去了吗?这位老先生说想给贵府帮帮忙,但看门的几位兄弟不给通报,还把他轰了出来。这位老先生对我有恩,我得报恩,就想请管家老爷您出来见见他。”
徐春抓住管家的胳膊一顿说,他没想到今天的管家也变得这么暴躁。
“姑且信你一回。”
“老先生,管家老爷请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