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明天必须回来一趟,急事。”欧阳强忍着伤痛,冷静地丢下十二个字就挂了电话。电话那头的白笙还在办公室里忙着设计图稿的事,还没反应过来,电话那头就传来了电话挂断的声音。白笙一头雾水,心里嘀咕着“这老妈,看来给我安排的相体大行动根本停不下来的节奏呀。上个月不是才刚去见过她朋友的女儿?那这次又肯定得是哪个叔的闺女。”白笙自言自语,不由自主地用握着笔的右手把发型都挠乱了。他松了松穿戴整齐的领带,做了一个深呼吸。“不对呀,上次相亲老妈也没这么紧张呀,这次又是怎么回事。不对不对,难道是家里出什么事了?算了,反正明天也是周六,组里的人员也得休息一下,看来这设计图得推迟了,先回家看看是怎么回事。”他放下了手里的笔,拿起钥匙就往公司地下车库跑去。出发前,他不忘给微信群里的组员们补发了消息:“这个周末,大家好好去放松一下,然后回来再给我交出满意的点子。图稿我们延期一个礼拜。所有事等我回来再一一跟进。”
此时已经是晚上9点了。正在备战高考的白嬅刚好下晚自习。
白嬅就读的学校是全封闭式寄宿学校,只有周六周日才可以回家一趟。有的时候为了在高考中冲刺一把,周六日也不回家的白嬅一个人在教室里自习。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跟赵冉的约定:北京师范学院。白嬅的目标明确而坚定,因此,在高中三年里,原本活泼开朗的她全身心扎堆在书海里,一次又一次地在几千名同年级生中脱颖而出,拿了学校连续5个学期的最高奖学金。学校的英雄榜的第一位总是白嬅的。还差一次,她就可以实现高中的六连冠,并且实现跟赵冉的约定。
高考近在咫尺,奋斗了三年的最终目标似乎就在前面开着喇叭,呼喊着白嬅龙门一跃。开心又紧张的白嬅每一天的肾上腺素都异常活跃。她似乎马上就能见到赵冉了!
“喂,妈,怎么啦,这么晚了还没睡呀?对了,妈,我有件开心的事要告诉你,今天学校问……”“小嬅,这个周六一定得回来哈!”“冬姐,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矫情了,是不是知道我拿了全国物理竞赛一等奖准备给我庆祝呀?对了,叫爸给我准备我最爱吃的清蒸鲈鱼,还有他答应我的手提电脑,等我高考完一起去兑现,哈哈哈……”“嬅儿,这些事等你回家再说,先挂了哈。”“冬姐这是怎么回事,以前我就那个作文比赛安慰奖都把我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这次这个将这么厉害,怎么也不替我高兴一下,哎哟,真是人老了,就是会扫兴。算了,我还是找最最懂我的老爸分享去,怪不得老爸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幸好我是短发的。好吧,那我明天就把我的奖牌和奖金都带回家炫耀一番。可惜那个白笙不在,不然我一定在他面前狠狠地炫耀一番,让他总羞辱我人头猪脑,奖学金都是靠运气!哼!睡个美容觉,明天安心回家~”
这一夜对于白笙白嬅两兄妹来说依旧只是等待太阳升起而已,寻常得不能再寻常,但是对于守候在病床前的欧阳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矛盾又煎熬。她想时间过得慢一点。这样,自己可以陪在白叔身边的时间就久一点。可是,她又希望快点儿天亮,这样白笙跟白嬅就能早点见到白叔。她的内心焦灼了一整个晚上,她怕,她怕白叔还没见到自己的子女就离开人世了。她怕,她怕就在她睡着的时候白叔会离开。在病房里的每一分钟,欧阳都时刻看着墙上的挂钟,紧张得双眼不敢闭起来。
月亮升起又下去了,阳光照进病房,照到白叔的脸上。输着葡萄糖的白叔此刻很平静,刺眼的眼光即便打落在他闭着的眼睛,他也一动不动地平躺在那里。如果不是还有呼吸,欧阳会真的以为白叔就这样安静地走了。
欧阳看了看手表,是早上六点半。“老白啊,你再等等,再等等,我再陪你多聊聊天。你最疼爱的两个孩子正在路上了,应该很快就可以到了,你再等等他们吧,啊。”欧阳拿起白叔的手,一边帮白叔按摩手掌,一边忍不住落泪。可是欧阳不能忘记医生的嘱咐,说给病人多按摩,让他知道身边有人,会坚持得久一点。按摩完双手,手臂还有腿脚,欧阳打来了一盆温水给白叔擦脸。白叔,还是十分地安静,隔着白叔的眼皮可以看到白叔的眼珠子偶尔会转动一下。已经七点三十分了,白笙和白嬅还没到,欧阳忽然想起自己通知他们两兄妹回的是家而不是医院这儿。“哎呀,我这脑子,想什么呢。要赶紧通知他们,对,赶紧。”
欧阳刚好翻开通讯录想致电白笙,白笙就来电话了。“冬姐,你们两老又到哪里去散步浪漫了,叫我回家又不见人。”“你妹妹呢,到家没?”“她……”白笙刚想说没在家里见到白嬅,白嬅就刚好进门脱鞋子,放书包。“哥,你怎么也在。爸妈呢?怎么今天没做早餐呀,好饿。一大早跟谁在通电话呢?不会是女朋友吧?”说着,白嬅露出了一个狡黠又调皮的微笑。“妈,小嬅刚到家。不是,这么严肃叫我回家我还以为是相亲呢。怎么妹也回来了,不是最后30天高考冲刺吗?”“笙儿,先听我说,带上嬅儿,到镇上医院这里来。你是开车回来对吗?路上注意安全。”
“妹,赶紧穿鞋跟我到镇上的医院,妈的语气不太对劲,赶紧的。”“怎么了,哥,妈究竟说什么了?你脸色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惨白?”还没等白嬅问出个缘由来,白笙已经拉着白嬅冲出了家门。满脑子疑惑的白嬅被白笙拖上了车。“快,系好安全带。”坐在副驾驶的白嬅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好的征兆。她的心跳开始加速,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向来聪明的脑袋一片空白。她的手紧紧地拽住那个樱桃小丸子钥匙扣,手指忍不住地扣着小丸子会转动的头。小丸子的笑脸和哭脸在一路上来回切换,未曾停止。
“怎么红灯那么多,真是见鬼了!”“哥,妈说什么了?”“就是她什么也不说才急死个人!还记得上次咱妈什么也没说,只是叫我们回来的是什么时候不?”白嬅似乎领悟到了白笙话里的精髓,吓得眼睛都瞪大了,脸上的血色也开始逐渐褪去。“那是外婆病重的时候。”白嬅的眼睛开始被血丝布满,眼泪流得让白笙猝不及防。她用力地抿着双唇,手上的小丸子被拽得似乎头都快要被拽下来了。“不,一定不是那样的。”白嬅情绪开始有点失控,慌慌张张地从衣服右侧兜里掏出手机。“滴滴滴滴滴滴滴滴……”白嬅往手机输入了每次回家都会输入的11位手机号。“嘟……嘟……嘟……嘟……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Sorry,the number you are calling is not exist,please wait a moument and dirl again.”
白嬅挂掉电话,又继续用同一个号码拨通了第二遍。“嘟……嘟……嘟……嘟……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系统提示音还未结束。白嬅又挂掉了电话,继续拨出第三遍。“嘟……嘟……嘟……”手机那头只有系统提示音在响着,响了许久,却依旧无人应答。“对不……”系统才提示了两个字,白嬅又挂掉了电话,拨出了第四遍。“怎么没人接,怎么没人接。爸,快接电话呀,快接电话呀。呜呜呜呜……”白嬅抽泣起来,拿着电话的右手微微颤抖着。她还在期待着电话那头可以传来熟悉而温柔的声音,可惜,并没有。“白嬅,先别着急,说不定事情没有我们想像的那么严重,咱们先去医院看看怎么了好不。爸当好人当了一辈子,神会保佑他的。你先别着急,我们马上就要到医院了。”白嬅哭花了的双眼看着眼前安慰着自己的哥哥,看见哥哥的耳朵又通红了。每次哥哥紧张或者说谎的时候,耳朵就会莫名地红起来。“哥……”白嬅本来想直接拆穿哥哥这只是自我安慰,但想到哥哥也只是想安慰自己,就又把话咽回了肚子。
“白嬅,我们到了,赶紧下车,跟紧。”
白笙把车停好,就跟白嬅一路狂奔。一路上嘀嘀咕咕地念着:“6座402,6座402……”
“哥,那边,那边写着6号楼,应该就是6座。”“对,我们赶紧去4楼。”“哥,这4部电梯都还停留在38楼。”他们两看着4部电梯等了许久才到了25楼,记得跺脚。“嬅,这边,我们跑楼梯。”“嗯!”两兄妹以前所未有的默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就开始一路狂奔。6号楼是医院的住院部,这里特别安静,楼道也不像其它楼一样多人。即便有来往的行人,都只等着电梯。楼梯里空无一人。兄妹的选择是对的,他们从一楼到四楼,一路畅通无阻。“哎呀!”跑到3楼的白嬅来了一声惨叫。“怎么了。”刚踏上4楼的白笙回头看见白嬅拍了拍膝盖又一拐一拐地跑上楼来。“膝盖还好吗?”“没事,就是太着急,踩空了一下而已。我们赶紧去找妈。”“来,走!”白笙白嬅一路狂奔,“410,409,408……402!嬅,这边!”
他们终于来到了病房门前,可是他们谁都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向来脾气火爆的白笙,此时像是偷吃了饭桌上鸡腿的小孩,眼神很惶恐,身体不由衷。“嬅,我的腿不听使唤了。你先去开门。”白嬅看着白笙慢慢往后摞的双脚,反而勇敢了起来。她整理了一下被风吹得像鸡窝似的刘海,拉了拉衣领,整理了一下嗓子。“爸不喜欢别人乱糟糟的样子,他就喜欢我整整齐齐的。”
她就就郑重其事地推开了门,拖鞋沉重而不是轻盈的步伐一步步靠近2号床。白笙紧随白嬅身后,拳头越捏越紧。
听见脚步声的欧阳一转身,看到白笙白嬅两兄妹就在病床前,想说些什么,却又开始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她很想哭,但她知道白叔虽然躺在病床上昏睡着,但还是可以听到他们说话的。“妈,爸这是怎么了?”白笙没忍住,先开了口。欧阳没能出生,于是只能往门口方向走了两步,然后用手示意两兄妹往门外走。兄妹两相互看了一眼,就跟着欧阳走出了病房。
“妈,您慢慢说。我和妹妹在呢。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扛。”“笙儿,嬅儿。呜呜呜呜……”还没进入主题,欧阳压抑多天的情绪一下子如洪水决堤一般倾泻而出。欧阳哭得满脸通红,一夜没睡的眼睛这回显得更加浮肿了。“妈,爸,爸他……”白嬅感觉到心脏一阵绞痛,没有抽泣,没有痛哭狼嚎,眼泪却像没关的水龙头,哗哗地流着,流湿了脸颊,滑落到还没来得及换掉的校服。
“妈,爸究竟得的是什么病,之前不是一直好好的吗?”所谓长子如父,此时白叔这棵参天大树倒下了。白笙不得不扛起这份责任来。“你爸他得了肝癌晚期,而且,我们昨晚就没钱给药水了,钱只够给葡萄糖水。所以你爸现在输的是葡萄糖。”“怎么会没钱,我不是每个月会往你卡里打生活费吗?还有你的养老金,都哪里去了?”“银行卡太着急了没拿出来,即便卡带身上,我也不懂得怎么用。以前这些事全是你爸弄的,我不懂呀笙儿。”“肝癌晚期,那爸还能活多久。说好的,他要去参观我未来的大学,他还要参加我以后的毕业典礼的,我还没来得及给他开宠物店呢。”白嬅一边哭,一边说着。“妈,我先去往医疗卡里打钱,给爸治疗。一定要坚持到爸生命的最后一刻。嬅,你在这里先陪着妈,顺便看看爸醒了没。”“嗯。”白嬅点点头。白笙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下楼缴费,取药。白嬅把妈妈扶到病房门口的椅子上,轻轻的擦了擦妈妈的眼泪,再擦了擦自己的。“妈,您辛苦了,您一定都没睡好是不是,您饿不饿,我给您买点吃的吧。”“嬅,没事,妈真没事。你爸现在随时都有可能出状况的,我不能在他出状况的时候你不在他身边。你也知道,我们家向来没有重男轻女一说,你爸最疼你了。上个礼拜,你爸刚住院那时候,你爸那时候还迷迷糊糊地,一听到我在讲电话,估计是听到电话那边是你,他还心心念念着你下个月的生活费,说放在家里冰箱顶上的铁盒了。你爸呀,他是真疼你。可是你还有一个月就要参加高考了,我以为你爸只是普通的肠胃炎,我本来想着等你爸好些了再告诉你,没想到,没想到……嬅,你别怪妈,别怪妈。”此时的欧阳已经哭成了泪人。“妈,妈,呜呜呜……”白嬅想说些什么,却痛苦得说不出话来。“妈,我们进去陪陪爸吧。你也可以在床边靠一下,咪一会儿,爸醒了我叫你。”“好,我的女儿最乖最贴心了。”
刚进病房没多久,白叔就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念叨着:“是嬅儿吗?”白叔才说了几句话,就开始喘大气,接着,几个字几个字地吐着。“老婆子,让嬅儿,出门口,等一下。叫笙儿,进来。”白嬅一脸茫然,但看到眼前这位虚弱的老父亲,再不愿意也要按照他老人家的意愿来。“爸,妈,我去把哥找来。”说完,就冲了出去找白笙。
“哥,快到病房来,爸想见你。他让我在门口等着。”“行,已经快到了。”“嬅。”“哥,快进去。”
白笙一进去,就是一个多小时。这一个多小时,白嬅在病房外坐又不是,站又不是。她不知道白叔跟妈妈哥哥在交代些什么,只看到妈妈偶尔擦擦眼泪,哥哥时不时点点头。白叔应该是在交代些什么重要的事,但白嬅被一扇门隔绝在外。只能看着门那边上演着的默剧。而这一个多小时的默剧,足够白嬅在天地间轮回一遍。
一个多小时后,白笙走了出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一眼白嬅,就走到走廊尽头的椅子上坐着。他双手按压着两鬓的头发,俯着身子,低着头,思绪重重。
白嬅不敢打扰哥哥,于是强忍着眼泪。走进病房。她用力地挤出了一个微笑,白叔什么也没说,闭起了眼睛,流了一滴泪,滑湿了枕头。“爸,您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可是我有话想跟您说。”白嬅擦了擦眼泪,“我全国物理竞赛拿了一等奖,有奖杯和奖金,都在家里呢。等您什么时候好了,咱们一起回家,炉鱼不用您蒸了,让我来。我做菜方面可有天赋呢,吃过我做的菜的同学朋友都夸我呢。”说到动情处。白叔开始像婴儿一样哇哇地哭起来,枕头都浸湿了。“嬅,让你爸休息一下。”白嬅紧抿最嘴唇,眨着眼睛点了点头。
“欧阳阿姨,请您先出来一下。”“那个,张医生,我儿子来了,有钱了,您看,给我们家老头子用点药吧。”“阿姨,我来找您,也是想跟您商量的。其实白叔呢,情况比想象中要严重,我的建议是把白叔接回家,渡过剩下的日子。这样是最好的选择。我们医院会用专业救护车一路上给病人打着点滴护送他到家。然后你们回到家后找附近医院的医生定时过来换药就可以了。但是,也只能打葡萄糖水。让亲人们都见上一面。”
“妈,让爸回家吧。我们回家吧。医院太冷,还是家里温暖。”白嬅哭着嗓音说着。
“好,咱们回家。”白笙说。
归家的号角吹响了,奏起的却是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