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怕冷,故而从小就喜爱温暖。
若儿准备的水很热,我将整个人泡在水中,只露出鼻子以上的部位,然后深吸一口气,“嘟噜噜”吐出了一大串泡泡,然后才钻出来,趴在了浴桶边缘。
我掬起一捧水,淋在胸口那只栩栩如生的蝴蝶上,残留的水珠亮晶晶的,那蝴蝶看起来仿佛要振翅而飞。
我笑了笑,发现自己心里的情绪,已经连自己都摸不清楚了。
屋子里燃着安神香,那是师父带给我的,据说是他的长姐亲手炼制的香,是个好东西。我不大分得清香薰中的上品下品,但隐约知晓我师父的家族并不简单,能人异士繁多,既然是产自他的家族,那大概不是凡品。
事实证明这安神香确实极好,因为我很快就觉得困了。
我又做了一个梦,这回却记得很清楚。
梦见我还很小,娘亲还没有死,那时候我们住在公主府。公主府很大,却没有很多人,因为娘亲性格清冷,又不喜人多吵闹,所以除了逢年过节,府上也只有桃姨会带着姨父来拜访。
大部分时间,娘亲跟我和方嬷嬷在一处。方嬷嬷教我读书习字,母亲教我弹琴练舞,空闲的时候,母亲就喜欢坐在院子的凉亭里缝布娃娃。
母亲缝了很多布娃娃,摆满了一个架子,拥挤得很。
我问母亲,为什么不分开放呢?家里明明有很多架子的。
母亲说抱起我,笑着说,因为这样看起来比较热闹些呀。
我看着母亲充满笑意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很落寞,所以我努力地抱住了她。
这是我得到母亲死讯的前一天。
“公主!公主!公主您还好吗?您答应一下奴婢啊!”
“砰砰砰”的声音,是若儿在门外使劲拍门。我迷迷糊糊睁开眼,有些难受地想,为什么这个梦不能再长一些呢?
“公主!公主您怎么样了呀!”
若儿还在门外喊着我,听起来像是要哭了,我赶紧喊道:“我没事,若儿,我就是太累了,刚刚睡着了。”
拍门的声音终于听了下来,若儿也终于哭了出来:“公主,您吓死奴婢了……”
水已经凉了个头,我觉得自己大概是着了凉,有些头痛,但看若儿现在的样子,也不敢说出来,只好赶紧将自己好好整理了一通,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走了出去,若儿还在外边,虽然哭已经止住了,但眼中还是水汪汪的:“还好公主没事……公主进去了这么久都没个声音,也不回奴婢的话,奴婢还以为公主又犯了心疾,楚先生先前又出去了,奴婢急的不知怎么好……”
我一边走一边点头:“好了好了,是我的错,你不要难过了。”
“这怎么是公主的错?是奴婢错了,奴婢应该坚持留下来的!”
哎呦,这小丫头!
我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只能赶紧换个话题:“你刚刚说,我师父出去了,去哪里了?”
“这……奴婢不知道,楚先生也没有跟奴婢细说……”
“嗯,我知道了。”
师父一向随性,大概又突发奇想去会哪里的好友了,我从不多问这些,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若儿又说:“不过楚先生让我转告公主,公主想要的枇杷,楚先生已经替公主摘了两大篮子,就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师父竟然替我摘了枇杷?我有些诧异,他应当知道我这枇杷是为了谁而摘,而他又向来不支持我做这样的事情,今日竟然出手帮了我,真是难以想象。
不过,总归是帮我省了事,我也乐得清闲。
我带着若儿去院子里取了枇杷,用清水洗好,剥皮去核,加上川贝粉,熬夜熬好了两瓶川贝枇杷膏。
第二天一早,我带着若儿去了江府。
若儿不高兴,脸拉得老长。她不喜欢江府,因为江府的人向来看不起我们,虽说我是个公主,他们没办法拦我,但我到底不是皇帝的女儿,又是订了婚的身份,还对他们家少爷纠缠不休,他们看我的目光里,自然就多了鄙夷和不屑。
江府的小厮跟我说,江久澜早上被皇帝召进宫,似是有急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问我是改日再来还是进府等等,我看着手中那两瓶枇杷膏,笑着对他说:“我不着急,便等等江大人吧。”
小厮便将我引入正厅,片刻便有婢女替我上了杯茶,我冲她笑笑,轻轻抿了一口,却是毫无茶香。
隐约听到外边传来说话的声音:“……真是不知廉耻……”
没头没尾的,也不知是说谁,我笑了笑,当是没听见,转头一看,若儿气的脸都白了。
我只得拉起她的手:“若儿,将枇杷膏放在桌上,咱们出去走走吧,听说江府花园一年四季都有鲜花盛放,陪我去看看。”
“公主……”
若儿似是不甘心,最后却也没说什么,跟着我走了出去。
然而,刚刚踏入江府花园不多久,我就后悔了。
因为不远处的荷塘边站着的,分明是苏砚和江云衣。
若儿也发现了,刚想说话,就被我捂住了嘴。
我轻声对她说:“若儿,你先走吧,去别的地方先转转,我等下就来。”
若儿不愿意,但也知晓我的脾气,咬了咬唇,还是走了。
我躲在石头后边看着那郎才女貌的一对,偷偷摸摸地像个贼。
江云衣今日穿了一身雪白的罗裙,头发未曾精心梳理,只是松松垮垮挽了个发髻,鬓发垂在脸颊两边,显出一丝慵懒和妩媚,又是肤如凝脂,身段婀娜,确实是十二分的美貌。
只可惜美人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此刻还在淌着清泪。她将下唇咬得泛白,脸上显出微恼的神色:“如此,苏皇子以后便不要再来府上找我了,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苏皇子便要成婚,应该多与皇妃见面才是。”
苏砚嘴角噙着笑,低着头看着江云衣,倏然将她搂进怀里,吻了吻她落泪的眼角:“云衣,你在吃醋。”
江云衣挣扎了两下,可苏砚霸道地不放手,她也只好作罢,乖顺地将头靠在苏砚的怀里,赌气道:“对,我在吃醋,可这有什么用?你的皇子妃只会是贺长白,你给不了我任何名分……”
“我不会娶她的。”
苏砚打断了江云衣的话,极其肯定地语气,像一个郑重的承诺:“云衣,我不会娶她的。”
他亲吻着江云衣的头发:“还有五个月,云衣,你等我,我会带你走的。”
苏砚是北屿的二皇子,有最纯正的北屿血统,所以他的头发是金色的,按着北屿风俗穿了一身黑衣,这样与江云衣享用在一起,却十分和谐,若无我的存在,他们应当是一对璧人。
我下意识捂住心口,感觉那里又痛了一下。
我大概确实是一个贼,无论如何都是我抢走了江云衣的夫君,就算我也是身不由己,但总归是对不起她的。
江云衣应该是被这样的苏砚打动了,嘴上说着:“谁要信你!”却又在苏砚手中塞了一个香囊,然后急匆匆了跑了。
苏砚看着手中那个香囊,又抬头看江云衣跑走的背影,眼中满满的都是爱意。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我这边:“躲了这么久,你可以出来了吧?”
我知道以他的功夫和修为,肯定早就发现了我,干脆也没有再躲藏,从石头后走了出来。
苏砚的瑞兽,一只黑色的小狐狸黑灵,原本一只安安静静趴在不远的地方,看到我突然叫了一声,兴冲冲地跑过来蹭我的腿。
不知为何,黑灵一向很喜欢我,但他的主人苏砚却与他相反,没了江云衣,苏砚连脸上的笑容都收了起来,看我的眼神是冷漠与憎恶的:“公主真是好兴致,来江府偷看别人谈情说爱?下一步打算如何,向皇上告发么?”
那样强烈的不悦,连黑灵都感受到了,不解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苏砚,最终默默退到了苏砚的身后。
我苦笑一声:“苏砚,你应当知道我对你也没有那样的意思,你喜欢江云衣,想要娶江云衣,我不会管的,只要你有办法,你就去做,需要我帮忙的,也可以告诉我,我帮你。”
苏砚看着我的脸,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你便是想管,也管不了本皇子。”
我又冲他笑笑,没再接话,转身走了。
心口一直在隐隐作痛,像是真的有一只蝴蝶要破茧而出。
——苏砚,我会将你还给江云衣,我活不过与你成亲的那一天的,但在此之前,请原谅我还有事情没做完,我还不能够放弃……